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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底生出莫名的好奇,她想看一看,这俊美的皮囊之下,桎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灵魂。眼前这个犹如青苑优伶动作的人,是她曾经从未见到过的。
宣珩允垂眸颔首,缓缓靠近那只凝肤雪足,直到鼻尖几乎擦上脚背。
如玉脚趾动了动,想要避开濡湿的气息。
鼻尖在要擦上脚背的时候止住,他仿佛知道楚明玥的底线在哪里,未再有更过份的行为。
脚腕上有浅微的痒意落下,一条柔软的红线缠绕上去,线上挂着一颗银铃铛。“皇姐可要好好带着哦。”宣珩允勾了勾唇。
他是如何做到在温驯狗勾和霸道皇帝之间切换自如的,莫非他的病还有这种优势?
楚明玥收回脚,几声“叮咚”脆响,铃球大抵是特制的,响声并不大,惟有近身可闻。
“知道了。回吧,我的皇帝陛下。”楚明玥尾光轻扫,长身而起,似一株任凭风雨难摧的高山白竹,并未因伴着莲步而起的铃声,就变成任人觊觎的篱下花。
宣珩允未介意楚明玥的态度,他正心头发热,眸瞳明亮,他的关注点莫名奇怪,他今夜的所有情绪都被“我的”二字灌满甜蜜的糖浆,正甜得冒泡儿。
“皇姐方才说什么。“男人忍不住追她到屏风后,收到楚明玥一记不耐的冷淡眸光。
知道过犹不及,宣珩允未再痴缠留下,嘱咐了她近日无事少出府,沐星夜而去。
记起昨夜种种。
记起他如何游离在火折子点亮的前一刻,也记起他眸底的稠浓暗火,以及他荒唐到毫不听劝的决定。
病成这般,还不忘自己说过要登临九五,做治世明君。
楚明玥摘下脚踝上的红线,连带着铃铛一起扬手要丢掉,手臂举起又停在半空,继而她收回手臂,把手中东西一股脑儿塞在裘枕下。
丹秋领着身后一队小婢推门进来,绕屏风入里间,便撞上郡主正往裘枕下塞东西。
“郡主睡得可好?”
楚明玥嗯一声,起身在妆镜前任由姑娘们服侍着擦脸描峨。
小笔们很安静,丹秋今早也无话,屋子里就只有时而响起的水声和珠钗不经意碰撞的声音。
楚明玥望着面前的菡萏掐金绕枝琉璃镜恍了会儿神,长睫一转,就见镜中丹秋为她戴上最后一支红珊瑚攀枝金步摇,垂着眼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哟?”楚明玥从镜中撤回视线,“这是打算跟本宫请辞出府嫁人了?”
丹秋原本梗着脖子仰面,目光坚毅如大殿忠谏,被郡主一打趣,如洪气势顿泄,脸颊一红垂下眉目。
“陛下要御驾亲征,无人能阻,张首领一时半会儿怕是提不了亲咯。”楚明玥接过小婢递上的清口凉水,余光轻瞟下方。
果然,丹秋的耳尖都要烧成窗外的晨曦了。
“奴婢,奴婢不是要说这事。”丹秋结巴一下,提口气再次抬头,“奴婢昨夜送陛下出府时,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奴婢这是以下犯上,奴婢知道是死罪。”
“请郡主把奴婢捆了下狱,怎么个死法奴婢都认。”
楚明玥又哟一声,语气听不出生气,倒有些调笑意味,“你不是怕他吗?怎还有胆儿以下犯上,说说,怎么个大逆不道法儿。”
“奴婢是怕陛下。”丹秋再次换上大义赴死的凛然之气,曾经那个看上去温润谦和的九五至尊,她就怕到骨子里。
不止是她,哪怕怼天怼地的半夏回回见那个人,也低头于那身皇袍之下不动声色的肃威魄势。
可她昨夜半送陛下出府,还是没忍住。
柔黄的府灯映着绰绰树影,小小个子的婢女两步堵住出府之路,她顶着倾压而下的皇威,也要道一句,“奴婢不知陛下是如何骗郡主回心转意的,但这几日奴婢看得清楚,郡主是当真对陛下改了态度。”
“郡主追在陛下身后十三年,人人都道昭阳郡主心性开阔,可这十三年里,旁人看不着的时候,郡主一个人承受的委屈和伤神,奴婢是件件桩桩都瞧在眼里。陛下您不能仗着自己是这个天下的皇帝,就再欺她一回。”
丹秋低头抹了把脸,紧紧咬着下唇。
郡主若再被您伤一回,就走不出来了。
身披沉沉夜色的宣珩允,肃眉面冽,他静静听完,缄默许久,“宣九不会负她。”
出府时,他留下一句话,“主动权在她手中,是我在怕,怕被抛下。”
似乎是月色太寂寥,那个挺拔的背影凭显落寞。
丹秋抿着嘴不说话,但楚明玥知道她的脾性,纵使是出格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要比半夏去说,好得多。
她们都怕她再次豁出一颗真心,深陷泥潭,最终伤了自己。
楚明玥放下手上瓷盏,半摇头笑着乜她,“是要本宫亲自扶你起来?”
丹秋一怔,诧异不解。
“本宫的心好端端在这里收着呢。”楚明玥抚着心口轻拍,梨涡噙笑,她又怎会再痴傻着把致命软肋交到别人手上呢。
“还不起?”楚明玥黛眉轻挑,“是不想要本宫给你备下的十车嫁妆咯。”
丹秋羞嗔一声,从地上起身,又不放心追问一句,“那郡主和陛下,真的和好了吗。”
楚明玥怔愣瞬霎,失笑点了点丹秋面额,提履出了寝房往膳厅走,行路过半,她忽然摇头侧视丹秋,“有人求着要给楚家做上门夫婿。”
*
元启三年六月二十八,洛京风起云涌,九五至尊要御驾亲征平定西北之乱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与此同时,御驾出兵的决策、辎重车马、粮草运输等诸多事项,都在极短的时间内筹备妥当。
臣冗百年的朝廷六部如同被安上滚动的车轮,焕发出许久不见的活力,上至中枢、下至小吏,都开始忙碌起来。
六月三十日。
这一日碧空如洗,湛蓝的天空云海翻涌,簇簇云层里时而飞出巨大的鹰隼,在洛京上空盘旋一圈,又隐入云端。
云端之下,战马披挂鞍鞯,分成两列静立在侧,为首的战马旁站着的,是换下飞鱼服的禁卫首领张辞水。
文武百官、乃至帝都百姓,他们都在翘首以待同一个人,等待这个天下的主宰者。
银甲战袍趁得持剑而来的面容愈发冰冷而坚硬,洒落在戎装上的日光蔓延出丝丝冷意。
飞扬的旗帜、夹道叩首的百官万民,这一日的洛京城纷繁而喧嚣,而宣珩允耳畔的风却停了,脑海里的声音也静下来。
照夜白轻蹄缓迈,陌生的、熟悉的面孔一一而过,宣珩允眸光淡漠,没有过多情绪。
她的所有喜悲都是独给那一个人的,而她今日不在。
是他不让楚明玥送行的,他不能让楚明玥送他去边疆,然后手刃她于这世上的最后亲人,这样于她太残忍了。
但他要带沈从言的狗命回来,让那个卑鄙又残忍的人跪在她面前忏悔,向她忏悔,向她未出世的孩子忏悔。
第77章77、77
“你不去送?”
花小六坐在一片林荫下的池塘边,双脚垂在清澈的荷塘里,一下下晃动着。
楚明玥坐在她的旁边,二人的动作如出一辙,头顶绿荫如盖,池水清清凉凉,夏风一吹,扑面满塘荷香。
荷叶下,有金红色小鱼在叶片的掩护下,时而偷袭扑落水面的玲珑脚趾。
“不去。”楚明玥双手撑着身下青石塘岸,声线就像这夏日的碧色荷塘荡起的水波,慵懒中透着清冽。
“他去开疆拓土,守得是他的天下、他的子民,平息外患,保四海安宁,这本就是皇帝该做的事情。”
花小六一听,啧声连连,她眯着眼歪头看着楚明玥,不住摇头,“口是心非。我日日住在这府里,你们二人还能瞒得过我?”
楚明玥懒洋洋扫她一记白眼,未说话。
耳畔蝉鸣阵阵,她却不觉扰人,只因她的心是静的。
御驾亲征这事,她方才和花小六说的,就是她想的,因他出京而夜夜无眠的境况,再不会发生了。
她已不再于私情去执着他的安危。
“我的心还在这里。”楚明玥拍着心口,“好好的。”
花小六轻啧一声,很是不信,转身从琉璃描金盘里拿了颗青皮葡萄放入口中,紧接着,眉头紧锁面容扭曲道:“酸,半夏该打!哪儿弄得青葡萄要酸掉老牙。”
就着半夏忍笑端上来的一碗甜水,花小六“咕咚咕咚”连喝两碗都还在吐舌头。
楚明玥凤眸噙笑打量她,在府里调养这些时日,她的身子总算恢复至以前的五成,问诊的孙太医说,能恢复到五成,已是极好。
元启帝走了半月有余,并带走朝廷大半的武臣,洛京城里喧嚣又沉寂。
满城的紫薇花都开了,或红或紫,团团锦簇,花瓣飞扬着扑进窗前。
悬挂着紫雾烟罗纱的小轩窗。
对弈的棋局被边疆送来的信报打断。花小六把指尖墨玉棋子往棋盘上一丢,趁势推乱那一盘已至尾声的棋局。
“不下了不下了,若不是这日头灼人,咱们两人劳什子坐屋里干这文绉绉的事,就该到马场跑它几圈。”
花小六在素帕上搓了搓手,抱着一盘坐冰的西瓜吃起来。
楚明玥从邮驿手中接过信封,在花小六全无形象的狼吞虎咽声中除去泥封,当花小六又拿起一个蜜桃时,她见到闺友如峦黛的眉渐渐蹙起。
“有人的心开始挪地方咯。”花小六起身,朝欲过来扶她的白桃摆了摆手,提着徐徐曳地的裙裾,轻步迈出屋子。
行至庭院中间,她停步往回望,目光穿过轩窗上被风拂动的轻薄罗纱,落在自顾对信沉思的人身上。
她看见明媚娇柔的花长出一身坚硬铠甲。
然而,这几日的定远侯府,一如往常。
后院的小沙场里,每日清晨准时传来长生学武的声音,每日夕阳坠落时,昭阳郡主总会一手执扇躺在小花园的藤椅上翻手里的话本子。
就连那只玉狮子都又胖一圈,没有谁因为宣珩允不在京中而不同往日。
那封被送来的信,也像从未存在过。
若不是这日晚膳时,花小六在膳厅迟迟未等到楚明玥来用膳,她就当真以为昭阳郡主不关心边关战事了。
花小六抱怀靠在膳厅的一棵朱漆柱子上,歪头盯着半夏和丹秋二人,二人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昭阳莫不是以为留你二人在府,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不被我发现?”
丹秋缓点头,头点一半忽然止住,一顿猛摇头。
“罢了,你二人不说,我也猜得出。”花小六望着门外的漫天红霞悠悠长叹,“她是悄悄出京去西北了吧。”
“不是不是。”丹秋连忙摆手,“郡主不告诉六小姐,是不想六小姐跟着出府,山路难走,郡主恐六小姐累坏身子。”
山路。花小六转睫稍一思索,瞬时露出一脸莫名诡异的笑容,兴奋问道:“她是去护国寺祈福了?!”
不怪她反应反常,和楚明玥交好的昔年友人皆知,她非信佛求神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