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的那一年第57节

浮生醉梦三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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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九,这个称呼让他感到亲切。他曾经听到过七皇子的母妃慈爱的唤“小七”。但是他的母妃,永远唤他宣珩允。

    这声宣九让他瞬间不再厌恶那个娇滴滴的姑娘,他喜欢这个名字,亦觉得她娇俏的笑脸像暖洋洋的小太阳。

    “皇姐。”宣珩允望着怔然失神的楚明玥,声音咄恳唤她。

    楚明玥蓦地回神,凤眸圆睁,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打量那张依旧俊美的脸,她轻启的樱唇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你是犯了什么病。

    诧愕之下,她的眸中还带有担忧,但,这并不是对宣珩允身体康健与否的记挂,而是,大宛朝的皇帝若是此时痴傻,得之不易的稳定朝纲当如何。

    “陛下今日下朝,”她斟酌用词,“可曾宣太医诊治?”

    宣珩允些微侧头,眸光里凝起疑惑。

    楚明玥深深吸了口气,调理吐息,“陛下这症状持续多久了?”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迅速思索若是太医们束手无策,是否要差人寻回十九叔给陛下瞧瞧。

    宣珩允的眉尖轻轻蹙起,片刻又舒展开来,他恍然叹笑一声,“皇姐就当听了一场浑话吧。”

    这个症状持续了多久呢。

    宣珩允想了想,从那个除夕的雪夜起,他被盛宠之名誉满上京的楚姓郡主悄悄照顾了两年。

    她会带给他棉衣、糖人、冒着热气的炒栗子,他从一个阴郁孤戾的男孩逐渐开始成为少年。他开始想要变得强大。

    一切戛然而止于他十二岁那年,他的身体里苏醒了更为强大的意识,他被桎梏于见不到天光的囚笼里,成为一抹微弱的、可有可无的存在。

    有一段时间,他和那个强大的意识是融合了的,他曾欣喜于那就是他渴望成为的自己。渐渐的,他不满于那个人对女孩的淡漠。

    他凭什么要克制、压抑自己对她的感情呢。

    他疯狂得挣扎、抽离出来。

    有十年了吧。

    这个症状,有十年了。

    “劳烦皇姐为朕盛一碗汤。”宣珩允向椅背靠了靠,调整一个更舒适的坐姿,他眉目清朗,眸光湛澈。

    楚明玥眯了眯眼,观他已与往日无异,只当方才是一个九五之尊一时兴起的散漫之态。

    她端起空碗,盛满一碗桂香四溢的圆子汤,双手平放至宣珩允面前的桌案。

    宣珩允道谢,一场看似寻常的午膳继续着。

    但楚明玥尤自觉得隐隐有些怪异。但,大宛的皇帝只要能神思清明,不昏聩、不懒政,其它的又与她何干呢。

    她继续照顾着长生用膳,不时给他夹菜。

    但这个孩子过于独立了,楚明玥每夹一次菜,他总要盯着碗中多出的菜愣一下神,似乎很不习惯。

    宣珩允搅动汤勺,一勺一勺往嘴里送温热甜腻的糯米圆子,香甜的暖意充盈在唇舌间,很快便凉了,咽入腹中的时候,已经没有温度。

    但他吃得狼吞虎咽,仿佛那是一碗稀世美味,只是,一勺勺吞咽而下的汤羹,也压下了喉根不断上涌的腥咸。

    楚明玥停下手中长筷,诧异望过去一眼,那种莫名怪异的感觉愈发浓郁。

    突然,他放下汤碗,抽出素帕掩唇一阵猛咳。

    楚明玥睫羽半落,站起身去靠墙的长条案上端温茶。

    剧烈又明显克制的咳嗽声在楚明玥走回餐案前停下,宣珩允不动声色把染红的素帕攥起,收进袖袋里。

    只是,他原本苍白的唇色被氤出淡淡血红。

    “陛下?”楚明玥端过来一盏浓茶,“您可是未宣太医诊治?”

    宣珩允接过浓茶饮尽,覆霜的面容忽而笼上一层被慰藉到的欣喜。她是关心他的。

    这个认知就像那年除夕的烟火,微弱的火引一经窜起,便拥有了生命力,一道火光之后迅速炸开,腾烧在他的七经八脉、每一根微末的血流里。

    那碗米酒圆子汤没有温热他心尖上的温度,但是此时,他忽然就感受不到寒意了,他被笼罩在小太阳的温暖里。

    “无碍。”他笑着回答。

    楚明玥转动半圈眸子,又抬眼,凤眸里清清淡淡,漾着一汪冷泉,“这话,我说不合适。但陛下既然唤我一声皇姐,我就僭越一回。”

    “陛下如今尚无子嗣,倘若圣体有恙,难免朝局动荡。”她半垂下浓密的睫羽,沉思一息,笑道:“外藩若再伺机而动,镇守在远关的绥远军将士们又要流血咯。”

    她忧他身体不假,可再不像往日只一心为他康健与否牵动心悸,她不过是作为定远侯楚将军的女儿,心疼远关的万万千千将士们。

    不过是,想看山河无恙、百姓安康。这是生而为楚家后人,与生俱来的心胸。

    想明白这些,宣珩允顿时有些失落,他下意识蜷动指尖,想要去握住那只纤细莹润的手,但他忍住了。

    下一刻,他不再自缚于茧,纵使这样的关心,也是他需要的。

    如今的楚明玥,不再有不甘、执念,竟已经能够以局外人的态度,像那些朝中大臣一样催促他该要子嗣了。

    他的妻子,浓烈似火,亦阔达如风。

    可他,放不下。

    第54章54、54

    楚明玥话落,膳厅有霎那的安静。

    屋外,金色的阳光耀眼,掩于枝叶间的金蝉“吱吱”叫着。

    “多谢皇姐提点。”宣珩允终于开口,打破屋里的沉寂。

    “我吃饱了。”长生放下筷子,从位置上站起来,漠然看了看二人,就欲离去。

    这时,崔旺和半夏、丹秋三人从外边进来,脸上都挂着汗,崔旺怀里抱着玉狮子,玉狮子口中叼着小鱼干。

    半夏、丹秋挽着半截衣袖,露出的手臂上依旧长着斑斑红点。

    “哎哟,郡主,奴才抱着这玉狮子,它可是又重了。”崔旺一进门,就抑扬顿挫开了口,声调似唱词。

    路过长生的时候,皇宫里不苟言笑的崔大监低头朝那孩子笑了笑,可惜未收到同样的回应。

    楚明玥从崔旺手中接过玉狮子,放在腿上,弯眸一笑,“崔大监总让人稍肉干过来,它长出来的肉啊,都是崔大监喂出来的。”

    崔旺微微躬身,受下这一赞赏。

    “奴才冒犯了,方才瞧见郡主身边的两位姑娘手臂都长着红疹。”崔旺余光往半夏、丹秋二人扫一眼,“恕奴才斗胆多嘴,可要宣宫中太医来侯府瞧瞧。”

    楚明玥摇头谢绝。

    三人自江左回来,身上的红疹倒是好过几日,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又长了出来,从医馆买回的药膏,涂抹上倒是有效的,只是红疹总反反复复。

    “这……”崔旺犹豫着往宣珩允看过去。

    “但说无妨。”宣珩允一样疑惑,他了解崔旺,崔旺有时候话多,但是知分寸的人,不会多事。

    “是。”崔旺低头作势躬了躬身,“奴才前几日出宫,偶然瞧见坊间医馆里也有不少人身上长了同样的红疹。”

    “奴才,奴才,”崔旺颔首抬眼观察宣珩允神情,大着胆子继续道:“奴才想着,这怕不是类似于天花那样会传染的恶疾。”

    “胡说。”宣珩允厉声斥责,“夏日何时生过天花,何况若是天花……”

    何况若是天花,早发病了,怎还会在身患绝症的情况下,平安度过这许多日。是宣珩允潜意识里不希望楚明玥再与任何病症扯上关系。

    楚明玥黛眉蹙动,她倒是认真思忖半晌,才笑吟吟道:“让崔大监费心了,不过是寻常红疹罢了,医馆大夫给的药膏好使着呢。”

    崔旺伸着一只手,作势往脸上轻抽一下,“怪奴才多嘴,是奴才竟想些灾啊病的。”

    楚明玥原本就未在意,摆了摆手,赏了崔旺一碗解暑凉茶。

    宣珩允从位置上站起,这顿他寻了理由讨来的午膳是时候结束了,楚明玥抱着玉狮子起身相送。

    送至府门时,宣珩允终究是提议让太医署的太医来侯府给她们主仆三人瞧瞧,被楚明玥谢绝。

    直到上马车,玉狮子都未近宣珩允身,楚明玥抱着它,跟得近时,它便一身长毛炸起,所有人都对它今日的怪诞行径不明所以。

    唯有宣珩允知晓,灵猫敏锐,定是嗅出了融于他体内的冰蚕余毒。

    “怪了。”楚明玥眺望着那辆落下重重帷幕的辇车,漫不经心自语。

    她时而揉捏着玉狮子后颈的皮毛,转身回府。

    玉狮子在辇车开始行驶之后,就放下了一身似雪毛发,但它半垂耸着眼皮,好似无精打采起来,精气神儿倒是和长生有几分相像。

    长生被沈季带去楚明玥特意让人收拾出来的小型练武场,说是先教他开筋骨。

    说是练武场,实则是用铁栅栏围起来的一块儿空地,地上铺着一层厚沙,是楚明玥幼时挽弓、投壶、溜小马的地方。

    楚明玥行至后院,路过她精心打理的花园,看到那一片醉心花开得正好,就顺手拿起靠花藤放着的小铁锹,给那几株醉心花松土,像灯笼一样垂下的花瓣落在她肩头、手臂、脸颊。

    “郡主。”半夏给那个浇花的铜金长嘴水壶灌满井水,递给楚明玥。

    楚明玥把铁锹递给一旁的丹秋,接过水壶开始浇花,她掀了掀眼皮,问:“倒是学会欲言又止了。”

    半夏放下卷起的袖角,“不是奴婢不敢说,是听到的坊间传言过于荒谬。”

    “哦?”楚明玥唇角噙笑,竟还有了兴致,“怎么个荒谬法?”

    “奴婢到医馆买药,跑了几家医馆,才买到这治湿疹的药膏,各家医馆排队问诊的人都排到了门外边,一群人挤着说闲话,奴婢就听了一耳朵。”

    说到此处,半夏那张脸绷得紧,“那些碎嘴子的人说,眼下半个洛京的人都无缘无故起了湿疹,可这洛京气候干燥,近日来又无雨水,并不是起湿疹的时候。”

    楚明玥忽然停下手中浇水的水壶,思索道:“话倒是在理。”

    “在理?”半夏拧起脸,“离谱的在后头,这些人说这压根儿不是湿疹,是天罚。”

    霎时,楚明玥的神色凝重起来,“天罚!”坊间向来不会无缘无故有这种风声,就好比腊月时尘嚣一时的“诛妖妃”,不过是蓄谋已久、躲在暗处的推波助澜。

    只是,再返京后的昭阳郡主两耳不闻朝中事,当真过着赏花遛弯儿的悠哉日子,是以,眼下坊间愈传愈烈的流言,她并未听到。

    而对于朝臣眼中性情大变的元启帝,她更是一无所知。

    历来朝局,最怕天降惩戒,谁让每一任帝王都自称真龙天子呢。

    楚明玥不解,“元启三年,民间无灾无祸,天罚一说岂不荒谬。”

    半夏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在。

    “直言。”楚明玥慢走两步,把水壶放在一块青石面上,沿着石板小道往那处凉亭走。

    半夏和丹秋跟在后边,二人作叹气状对望一眼。

    丹秋忍不住开口,“腊月一场雪,一下就下到了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