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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京都首富陶家突然开始散钱散米救济贫民。
这可奇怪了,这陶府虽说家财万贯,富可倾国,但委实吝啬很。专门从事慈善工作乐善堂堂主曾多次登门拜访,为求陶家入堂出点小钱,救济一下穷苦百姓,可这门槛都踏烂了,也不见他从那陶府里抠出半个铜板来……
吓!今日陶富商竟大开门庭,接连着发放了一整天银两和米粮,门口长龙是从街头排到街尾,直至傍晚都不见缩短一寸,估计要等到陶府收摊才可散去。
看来这陶家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若我们将镜头推进,可见人山人海长龙里头,混迹着一位面貌清秀书生模样男子。
轮到他时,他将用来装米布袋递给陶家家仆,边笑眯眯问那家仆:“今日你们家老爷怎得这样大方?”
这句问话极具八卦诱惑,附近几名同排队百姓耳尖,赶紧上前几步,也凑来听。
“不是我们老爷大方,”那仆人一点点往袋里头舀米,头也不抬道:“而是炎少主主意,他说少夫人昨夜梦魇,梦见一位仙家托梦,说自己投胎入世,来人间渡劫,需积攒足够德行才能顺利通过考验。无奈自己投胎这身子虽金贵富足,却处于深宫,又无法开口讲话。希望借少夫人之手帮帮他,救济百姓。若自己以后能功德圆满,重回仙界,必保陶家世世代代,平安富贵,子孙满堂。”
家仆装好米,扬眸见一堆人都凑了来,忙哄开他们:“排队排队!”
众人作鸟兽状散,心中却是听得入了神:这可不得了啊,难怪陶富商今日一反常态,不勒钱反送钱了。
那家仆将满甸甸米袋递给书生,书生又道:“这仙家道自己肉身出身金贵,又深宫,且不能讲话……恐怕只有那一人……”
“哎哎哎,”家仆忙打断他,又从旁边锦盒捏出一钱银子,放进书生掌心,神神秘秘掩着唇道:“不可多说不可多说啊,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来,下一个——”
“多谢了。”那书生接过银子,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还竖耳偷听众人纷纷点头,嗯嗯嗯,大家心知肚明。
当晚,书生回到家中,寥寥几笔,便将这仙家托梦陶府少夫人一事,撰写得奇幻无比引人入胜。
第二日,各大酒楼茶馆评书先生均停了先前那些枯燥固定讲本,开始讲这奇闻异事。
前一天,向来吝啬陶家忽然一袋米一钱银救助百姓事显然做了良好铺垫,不知缘由民众们听闻满城评书先生都解密,各个都跑去看。
一时间,京都城内,万人空巷。
都去哪了呢,都去酒楼茶馆里听说书了嘛!
与此同时,书生于家中收到了一封密信,上头一行俊逸行书:正白兄,干得好啊。
随后,他就将那字条扔入火盆燃,而后撑了把纸伞,踏入淅沥秋雨之中。
而偌大陶府后花园内,少主陶炎也接到了内容几乎一致唯有称谓稍作改动密信:陶炎兄,干得好啊。
他忙遣家仆备上纸墨,回信道:太子殿下果有先见之明,昨日发放出去银两财物,今日已从从属于陶家商铺酒楼茶馆里头全数收回。不光无任何亏损,还赚了不少。
太子宫密室内,玉佑樘于碧棠手中接到了这封回信,他细细扫了遍,不禁粲然一笑,提笔沾了些许红墨,悬空拈起名帖,对着光,将上头“陶炎”二字,认真画了一圈。
细心可见,那名帖上头有五个人名:
徐阶,沈宪,严正白,杨呈和,陶炎。
陶炎是后一位,而前四人已被一一圈好。
这五个人,正是太子殿下要找入幕之宾,后一个陶炎,此刻也已被攻下。
徐阶:少年奇才,上章提过。为报杀父之仇,已与太子同一战线。
沈宪:将才之后,理由同上头差不多。祖辈虽曾立大功,却一直饱受方党打压。此人独来独去,嫉恶如仇,尤其权奸方首辅。
严正白:自视极高,天下名笔。写得一首好字好文,京中青楼艺妓能因他一篇诗词而身价飙升。分明是很厉害人罢,不知为何考运奇差,一直中不了举人。一封许诺之后入阁推荐信,直接令其肯首。
杨呈和:此人不必多言,是投帖之中一人,帖文中用词缜密细腻,可见其为人谨慎、心思深沉。他没别目,只为名利,很好拿下。
至于陶炎嘛,商贾之子。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为后。创造财富价值同时却又被朝廷官宦瞧不起。所以,每一位商人都是自大又自卑,而今一人之下太子都来巴结讨好,并许以陶商今后可专为皇商之诺,岂有不应之理!?
玉佑樘倚回椅背,伸了个懒腰,又执起手边玉扇,敲了敲那份名帖:“总算完成任务了。”
碧棠闻言,立刻四肢散架软泥一般瘫倒椅上:“累啊……”
玉佑樘侧目,朝她眨了下眼:“小可怜,这几天累坏你了。咱们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去国子监瞧瞧周边反应。”
不等碧棠回答,他又将玉扇一展,煽着风勾唇哂笑:“真是万分期待啊。”
碧棠真乃泼冷水专业户,她道:“殿下你一下子收了这么多人干了这么大一件事,也不跟太傅商量,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玉佑樘飞扬脸色一瞬垮了下去:“……那晚他不是已经知晓了么。”
“但是他未曾许可啊殿下。”
“安啦,先不管他,我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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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佑樘这边是爽着,方首辅那边却不好过了。
他岁数也不小了,是个老人,就爱听个评书唱戏什么。
今日,三皇子殿下心血来潮,突地说要微服出行,方首辅也忙脱了官袍换道服,陪着这位小祖宗去了京都名地鹤鸣楼——
原因嘛,自然是这家说书先生讲得好,栩栩如生,合他意。
他同三皇子一道,接待小厮见是贵人,忙安排至二楼上宾之席。
没坐多久,那台上先生便一敲醒木,开始讲。
讲正是这两日发生仙人托梦陶家济粮一事,这先生原先就讲极好,气氛到位,神乎其神。
台下众人皆如身临其境一般,屏息凝视,不敢大动。
二楼方首辅原先也听得入神,后听到那仙人自我介绍之时,倏然一惊,背脊马上溢汗。
他瞄了眼身侧三皇子,这小子都已闭上眼,很是舒适地敲桌摇头,似是享受其间。
上头事,众人自是不知,依然全神贯注听着。
直到先生醒木又是一拍,才猛然回神!
有人反应又胆子大,即刻叫道:“这仙人投胎不明摆着是当今太子殿下么!”
台下一阵唏嘘,表以赞同。
说书先生也只是微微一笑,止住众口:“哎~可别乱说。这种事,涉及天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哈哈。”
二楼这边,方首辅一下拍桌起身,怒道:“妖言惑众!”
三皇子歪头看他一眼,抿了口茶,笑言:“本王先前说他绝非草包,你们未当回事,如今可是怕了?”
方首辅坐回原处,眯起眼:“能拿下京城首富为其卖命,看来这玉佑樘,还真有两把刷子。”
“怎么办呢,现整个建康城可都觉得他是仙家下凡了,”三皇子语调轻飘飘道:“若不能坐上太子之位,岂不是违背天命?到那时,人言可畏,不论是本王亦或二哥做了太子,亦不能人意平民乱啊。”
方首辅闻言,思忖片刻,便道:“殿下,臣有一计。”
“直说无妨。”
“既然我们太子仙家是来凡间渡劫,那便让他渡劫失算,永世不得翻身吧。”
……
半个时辰后,方首辅同三皇子二人,面无他色,施施然出了鸣鹤楼。
路过大门时,有一人与他们擦肩而过,那人小小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平常,踏过门槛,进了楼去。
随后便有一位小厮迎了下来:“哎哟,严公子,大贵人。今日评书又是场场爆满啊,当家特意让我给您加双倍稿酬。”
清俊白衣青年小作一揖,拱手道:“那真是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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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原先因丢弃名帖一事而失势玉佑樘,果真再一次被强势围观了。
宋祭酒见秋光大好,特许国子监甲班学生外头枫林里上课。
课前,外班少年自然又黑压压挤了成片围了一圈。
玉佑樘很是配合,今日特意着方巾鹤氅。行走时分,衣袂蹁跹,飘带飒飒。
霜染鸦枫迎日醉,寒冲泾水带冰流。
秀雅少年穿行于飘摇红叶之间,不时还温柔抬手,拂去肩上碎叶;不然便是拿起一片,轻轻置于涧上,目随其流……
啊,真是太美好了,这就素仙人之姿啊!
少年们看得热血沸腾。
二皇子自然不是那么高兴了,他早前也听说了此事,与方首辅起初反应一模一样——
妖言惑众!
三皇子却是静静看着,但笑不语。
玉佑樘将后一片枫叶放入水中,后头视线灼灼,几乎能将他背脊烫出个大窟窿来。
都来看吧,他要效果正是如此……
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民众力量是强大,而这份力量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他们是舆论主体。
回宫后,他便一直处于风口浪尖,现今京城之中盛传他为仙家下凡,是惹得一身瞩目。
不过,他并不恐慌,只要不是负面,只要对他有益……
他丝毫不介意这些力量会将他推得高——
只因,谁是舆论主导,谁就能笑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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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课后,回去路上,平和徐行玉佑樘冷不丁又被拎进了密道。
不过这次他很淡定,因为已然习惯,不用脚趾头想都知是太傅大人。
坦白从宽,他也不作辩解,直言道:“这几日,我私下做了许多事,却并未提前找你商量。”
“我已经知道了。”太傅音色如常,听不出喜怒。
玉佑樘脑中即刻浮现一人,问:“碧棠告诉你?”
“嗯,”太傅大人沉了声。
玉佑樘也不看他,盯着他一片下衣角:“她大约是怕你动怒,率先告知与你,缓缓你情绪吧。”
太傅默然了一会,平静道:“我不曾动怒。”
喝喝,玉佑樘耸了下肩,心中冷笑两声。
太傅所言听起来似是嘱咐:“只是做这些事前,希望你能谨慎。”
“现京城百姓都已信服我为太子,很便会传出城外,举国皆知,这不是正是你想要吗?”
玉佑樘抬头看他,太傅身量极高,这小地方,仰脸看他一会都觉得颈子酸。
“举国?”太傅似乎是听到一句极好笑话。
下一刻,他便断言:“不出我料,两日之内,你必定会为你轻举妄动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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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语成谶。
——隔日早朝,方首辅携内阁半数臣子,六部尚书均上书弹劾,弹劾之时,众位大臣面色沉郁,痛心不已。
其实大梁朝吧,弹劾一事相当寻常。
看你不顺眼可以弹劾,看你衣冠不整可以弹劾,看你长得丑也可以弹劾。
只是今日这弹劾,竟是马上就要举行册封大典太子殿下。
这个弹劾之对象可是极其少有。
弹劾书内容大抵如下:
圣上啊,民间有人妖言惑众,以致现今全国百姓都认为太子殿下是仙人转世,可带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疯狂叫嚣着要陛下您赶紧立太子。这还没当上太子就这么嚣张,那等他真正登上太子之位,还不得又引导着舆论赶陛下您点下台啊。
果不其然,皇帝大怒,将劾书砸了一地。
自然不是对方首辅动怒,而是对太子动怒。
一时间,朝堂中众臣唏嘘不已。
谢太傅立于其间,冷眼旁观,不作一辞。
很,杜绝妖言圣旨颁布,京都之中,若再有人传播陶家托梦一事,立斩。
谣言终止,建康城内也是人人自危,无人再敢提起分毫。
方党又一次取得胜利。
而送往端本宫那道圣旨则是——
册立大典延后,闭门思过半月。
虽然还未废太子,不过这就够了,足够方首辅家中与他党僚们觞咏欢庆。
太子如此匪薄猖狂,只会为他提供把柄,只需再寻一个缺漏,便可将他完完全全推下此刻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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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太子宫中一片沉寂。
玉佑樘将自己关密室中,思索了几日才意识到,他本身资历浅薄,若还不去抑制住自己自作聪明年少轻狂,是根本无法与方首辅这样久经宦海沉浮权臣对抗。
他几位幕僚,虽然皆有实力,却都过于年轻,从未为官经历。
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但是几只涉世不深小狐崽对付一个早已炉火纯青老狐狸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何况这老狐狸背后还跟了一众忠心耿耿家犬!
不过,这事也让玉佑樘有了些意外收获。
前日,他收到严正白密信,说于鸣鹤楼偶然见到三皇子与方首辅微服出巡。
此事看起来很寻常,摆明了方首辅是老三人。
但有意思地方是,方首辅儿子方念礼是甲班学生,与二皇子可是一块长大亲如兄弟情同手足,每日上下课是同进同出。
而且据言,当初众臣长跪奉天殿求立太子时,举荐二皇子殿下正是方首辅。
本以为方党是二皇子人,却不想别有洞天……
看来,这极有可能是个重要突破口。
虑及此处,玉佑樘赶忙提笔,极速写下一张字条,叫来碧棠,让她交与谢太傅。
内容相当真挚:我有一事,希望得到太傅大人指点。
很,碧棠带回了回信,上头就俩字——
“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主要是权谋= =其他没了。
其他没什么,作者重感冒,一边呼着鼻涕咳嗽,一边码完了这章,嘤嘤嘤,求别霸王啊,冲榜艰辛谁人知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