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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12月1日(4)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第九章12月1日(4)
苏方达终究没有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致使庄林对自己会有那么大的抵触情绪。不过,一切绝不是无从考证的。在现实社会里,自己一个在最底层社会里扎挣着的人,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能够打动他的优点,没有让他对自己称得是爱喜的因素。个子虽然不能算是矮小,但外在的体貌却很难跟俊伟的形象搭上干系。这个社会,凡不能从国家正规单位里按月拿到工资的人,总被人给说成是无业游民。即使有着富裕的家资也一样不被人们看好,更何况苏方达的家庭经济状况更不可能引起庄林的心动。如果这一切对于跟他毫无关系的人来说,即使再多不利的因素,也定然不会引起他的关心和注意,更不要说是敌对情绪,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个穷小子不知啥时候打起了他爱女的主意,说不定自己的爱女对他也产生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好感。为此他反对他的情绪是绝不含糊的,当年苏维诚因为贫穷才讨得了小他二十几岁福安财主家的姑娘赵玉兰。到了他小子的时代,事态早已完全变了,不过,他们的家境依然没有多大长进,跟富裕比起来着实落后很远。时代的发展绝不是有冬暖夏凉不漏的房子住,身上有不入流俗迎季的衣服穿,谷仓里储存着满满的隔年的陈粮,就能算得上是富足。相反越是把这一切看得重的人越是生活在落后的圈子里。
指望一个在贫苦经历里踽踽独行的人,心里能够生出旷达脱俗的意识来,简直是痴人说梦。对于一个没有经历过信仰磨砺意志的人来说,很难说出他的思想有什么高明之处。在他们看来只有牢牢地把握着社会现实,只有在利益上得到好处才算是实实在在真正的人生。他们的头脑、思维从来没有跳出过吃穿用度这些最基本的范畴,或者说他们的大脑缺少知识和才智的充实,甚至达到极为匮乏的程度。毫无远见,无法接受更广泛的世界,比如,从来没有想过人为什么而活着?人应该怎样的活着?人活着的目的是什么?所谓的知识和才智未必只有从书本里才能得到,世界在衍化的过程中,给人赋予了灵敏的悟性,生活中和历史发展中一切的经验和教训才是真正最好的教材。
庄林也许彻底把苏维诚的小子给看透了,永远不会有多大出息的。
很长一段时间,苏方达一个人静下来,总是把自己的思绪锁定在对一个人的思念里。人是生物界里最奇特的动物,奥妙的原因除了能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心理和思维,不方便或者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心里,心里一样在奥妙的感知世界里随意的畅达。只要自己不说出来就永远不被外人所知晓。苏方达弄不明白在庄林对自己抵触情绪里,有时似乎还带着一种特殊的情意,尽管这种情意远远称不上对他的赏识,最起码可以说得上是一种关心。
“苏维诚小子,你不要见着我就躲得远远的,这回我跟你说的不是别的事,是为了你好。我可跟你说好了,看你收来的纸壳在院子里已经堆得不少了,按说这事我是不该管的,为了全村人着想不得不告诉你,那是很危险的,一旦遇到哪个坏小子只要一个烟头扔过去不知会惹出多大的乱子来。”那年端午节的前两天,苏方达在杨林镇的村口老远的看到庄林的时候,故意放慢了脚步,准备等他走得更远了自己再走过去,谁知庄林看到他非但没有接着朝前的方向走过去,反倒转过身朝着他走了过来,在他走近苏方达还有几步的时候,苏方达正要躲开他,却被他给叫住了,庄林早已从他惶惶不安的神情猜出了他的心里。
“如果你再引来一场大火,别再想像那场大水一样会给你们带来好运了。”听到庄林的说法,好像那场大水是因他家才引来的,好像别人都是那场大水的受害者,唯有他家是得了好处的。不过,贫家薄业的即使发了大水也没啥可损失的,那一次苏方达一句话没有跟他反驳就默默走开了。苏方达知道,庄林说的不是为自己好实际是在为自己好。
庄林心里,这小子也许是在认可了自己的说法。
庄林不止一次像这样在没人的场合,恰到时机故意把他拦住当面教训了。当然这都是苏维诚死了以后才有的事,好像苏维诚死后他有义务接管这个缺少父亲教导的权利似的,要不就是怕苏维诚没有把他教导好,担心以后会做出对别人有害的事不得不当面指教。
“苏维诚小子,我奉劝你以后离我女儿远远的,我女儿的条件你也看到了,你的身份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不要说你对我女儿觊觎啥样的想法,就是跟她说上几句话,别人都以为她身份降低了。难道你就没好好想想,那种好事永远都不可能在你身上发生吗?”
有时候,人们表现出来的忍让并不是一种懦弱,确切说来是一种敬重,亦或是一种息事宁人的态度。但是对方真的把这种忍让当成是一种懦弱好欺,那种宽宏大度就会变成一个毫不留情面的厉害角色。
“庄林,既然你这样说话,我也就没啥对你可顾忌的了。”让庄林没有想到的是苏维诚小子居然胆敢当面对自己直呼其名地顶撞了起来。从外表上,他还没看出比苏维诚有多大的差别,都长得瘦瘦的,脸上的颜色也都是黄黄的,不同的是他比他爹的形象多了一股英气。如果开始的时候,庄林并没有拿他比对苏维诚好一点的心态来看待,但是苏方达第一次那样严肃地跟自己直呼其名地说话,彻底的让他知道了这是跟他爹完全不一样的小子。
“庄林,我不管你跟我说什么,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我爹的名字,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爹已经走了,我不想听到任何人在我面前对他说三道四。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是我爹给我留下的,叫苏方达。我做的事情跟我爹没有一点的关系。既然你这样说,我也实话告诉你,我没有打算对你女儿做出任何想法的心里。倒是你女儿做得比你更有良心,更有人性,她总是主动做出对我很感激的样子来。”如果不是庄林把他逼到这个份上,苏方达也不会把没有对她女儿动过心思的假话说得那样言之凿凿。
庄林顿时显得没话可说,就像一个在自己面前总是逆来顺受的人,突然对自己做出毫不留情面的反抗。每一句话又都是那样的义正言辞。
“如果只是感激。那倒没什么,不过我真的害怕她会做出把自己给害了的事来,要是那样的话,跟几年前那件没有发生的事发生了有什么两样?”
这种带有污蔑性的言辞不能不使苏方达索性把心里话说出来。
“庄林,有些事我是不想说出口的,既然我那样做了,就不是抱着在别人看来带有腌臜的目的。不过你一次又一次的找我的麻烦,看来你真的是把那件事给忘记了,再不就根本没把那次的事给放在心上。不过,我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正因为那次的伤害给我带来了终生难以治愈的伤残。”
“你受不受到伤害跟我有什么关系?真是一个无赖的疯子。”
“如果不是你眼前这个无赖的疯子,你女儿早在几年前就被一群流氓给糟蹋了。我不求善有善报,但像你这样把我当成恶人,实在有些心寒。那次的事你女儿倒是安全了,给我带来的伤害成了永远无法救治的伤痛。有人说我的残疾是天生的缺失,我之所以不想说出来,是怕我纯洁的心灵被人说成是带着某种不光彩的目的。更何况,那时我还是一个不懂得情感的孩子。”
苏方达这样一说,庄林好像想起了什么?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庄家欠你的绝不仅仅是人情,而是永远都无法回报给你的恩情。如果让我拿女儿的幸福去交换,那我宁愿做一个负心的人。如果我还有第二个女儿,或者如果不是我家玉玲,无论是从相貌身段,还有性情都是少有的美丽和温柔,也许就不会存在咱们之间今天的这一次谈话了。我绝不是一个不懂得一点事理的人。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那件事会给你带来这样大的伤害,如果知道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那些混蛋小子的。我听说那些混蛋小子最终还是都给法办了。那件事想起来真的让人感到太可怕了,可怕的是一群刚刚长大的小子居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也许正像你说的,正是玉玲长得太出众了才招来了别人对她想入非非的祸事。”苏方达在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怕心里掩饰的那种诡谲的想法被自己表情给出卖,把脸转向了别处。他的心里同样不能否认,因为庄玉玲的长相而对她产生了好感,尽管这种邪念并不是有意的蓄谋和刻意的策划,但是以一种正义的心里在揭开别人意图的同时,也为不免带出了自己的幻想而感到不安。
“总的来说还是那些混蛋小子太缺少教养了。”好在跟他生活在不同时代的老家伙还按着自己的思维去想那件事,没有看穿眼前这个被他看不起的年轻人的心里藏着的鬼把戏。不过,在他的心里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感到羞愧和有什么见不得人,没有任何一种说法可以证明一个穷小子对一个长相好看的姑娘产生爱慕的想法是不正当的,更别说是可耻的。
庄林这样一说,那件原本逝去久远的事,又一次像抽筋扯动了神经一样,使苏方达顿时变得紧张和惊慌。他简直不敢想象在别人的眼里看到的自己和自己眼里看到的自己都一样是一个懦弱透顶的人,那时到底哪来的勇气居然让自己做出那样勇敢鲁莽的事来,然而在受到那样严重血糊淋啦人人看了都感到痛心的重伤,自己竟然都没有吭一声。
***
杨林镇的人口数量不具备独立办初中的条件,为了方便上下孩子读书方便,在离杨林镇不到十几里远的地方集中办了一所初中。每天杨林镇读初中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去上学也还算方便,一来不算很远的路途没有太大的陡坡,加上孩们逐渐长大了有了自立的能力。上一代农民自感觉吃了不少的苦头,活得很不容易,最大的愿望是再也不让自己的孩子去过跟自己一样的生活。尽管他们的日子过得还都不很富裕,但是在满足孩子吃的用的方面却显得毫不吝惜,尽可能的满足孩子吃他们想吃的食物,穿他们想穿的衣服。这些看似单纯优渥的物质条件,并没有达到他们预期的效果,就像庄稼地里施足了化肥,但缺少雨水及时的浇灌造成营养失衡生长出来的庄稼。原本贫困的现状却没有让孩子身受体会和得到教育,出现了跟他们想法悖逆的结果,相互之间攀比,争强好胜,拉帮结派,打架斗殴。给惯坏了,算是毁了他们。吃好的,穿好的,打算让他们能够理解父母的心,努力学习做一个有出息的人。谁知道他们都想错了,除了给这些十五六七岁的孩子带来了比父母还要健壮的体格,再就是偏激的性格,扭曲的灵魂。
那个时代有过读书经历的人都知道,不能把所有的毛病归咎于孩子们身上,就像偏远地区发展的落后不能完全归咎于人们思想木讷,生性的懒惰(事实越是偏远地区要想维持基本生存越是需要努力的付出),孩子们成绩普遍低下同样不能把责任推到先天智力的问题。“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尊师重教古之传统,把站在讲台上传道授业看成是塑造人类灵魂,抬举到高无上的地位。凭着关系,愚人也想之为圣,术业无专工攻,遇惑而不解。教师少有坚实的文化基础,少有经受大学学堂严谨探求知识的阅历和学识,又怎么能指望孩子们走进大学学堂。就像一个从未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又怎么能知道战争的现实和残酷。一切论调都是空之泛泛。
环境造就倒使孩子们显得早熟了,什么时候种什么庄稼,什么农药治什么虫,有的说出来经验比大人还显得老道。谁家的母猪下了几个猪崽子,谁家的母驴跟谁家的二马配上了种,谁家的媳妇眉来眼去的跟谁家的男人偷偷地好上了,谁家的男人出去打工刚刚离开家门,家里的女人就把一个男人勾搭到家里,诸多不一,林林总总,道听途说,广泛的信息来源,乌七八糟的事在这里总能有所听闻。
尽管一个个表面都显得成熟,但是一说到学问,一塌糊涂得总是羞于启齿。做出的事情也超出了大人们想象。很多的孩子在刚进入初中的校门就偷偷的开始恋爱了,甚至有的女孩子为争夺一个面相姣好的男小子,跟同龄的女孩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以前男孩子稍有不和动手打架倒也寻常,如今女孩子打架也同样见惯了。当然,有的男孩子也为自己能得到比别人更好的女孩,钟情而高兴的心里远远超过在学习上得到好成绩的心情。
人生的成长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的,每一个过程都需要得到理智的引导和来自方方面面真诚的关爱,当幼稚的思维还不能左右自己理智行动的时候,或者说还没有一个坚强的意志为着自己既定的目标奋进的时候,头脑一时冲动是很容易做出有反常规的事来,很容易被别人引上歧路的。
青春懵懂的阶段是人生最美好的阶段,也是最容易被忽视最容易被糟蹋的阶段。世上的事情好像都在重复着一个道理,当你拥有最美好的东西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感觉到它的美好,只有失去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了可贵。因此美好不在于拥有而在与失去。这些在身体发育上刚刚成熟,社会经验和知识渊博程度还没有独立的能力为家庭和社会承担责任。人生、事业、爱情、责任这些值得深深思考,以此考量一个人成熟标准的问题,却总是被看得极为轻率。好像人生无大事。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那些希望自己孩子在读书道路上有所出息的大人们早就发现了这种可怕的现象,害怕自己的孩子跟着那些坏孩子学坏,相反,那些坏孩子家里的大人早就无所谓自己孩子的好坏。如今,严酷的现实摆在眼前,男孩子任凭家里条件再好娶媳妇的也成了让人头疼的事,女孩子都盯着城里光景,即使再多的彩礼也难留得住。如果自家的小子能早早的勾引一个不花钱的媳妇回来,倒也算是本事,不知给家里减去多大的负担,反正读书又没有指望,谁又能说这不算是好事呢?农业的土地农民种,农民种下的种子农民收,农村永远离不了种地的人。难以支撑的高昂彩礼是每个男孩子家里大人最愁心的事。抱着这种纵容的心里,这些小子又怎么能不老早的学坏呢?
杨林镇中街的中间位置有一处四间红砖瓦房的院落,是改造后统一的建筑规制,就其红砖瓦房的外观来看没有任何特殊的。红砖的院墙和黑色大铁门是后来逐步完善起来的,从铁大门到住房一条二十几米的纵深院落,有一条红色方砖铺就的墁道,墁道两侧夏天呈现在眼前的是年年倒茬种植不一碧绿的菜畦。这样的院落并没有任何让人吸引的地方,最让杨林镇不能忘记这个院落的是,墁道两侧有两棵高大的桃树,春天开得满树粉艳的桃花自不必说了,夏天桃子熟的时候拳头大小的粉桃灌满了实足的糖分。杨林镇人人对这家的好感大多是从吃过他家的桃子开始的。人们用芽接和枝接的方式打算在自家的院子也长出一株这样的桃树来,结出的桃子终究没有他家的口感好。
每天到了放学的时候,这家的女主人不管是在院子里还是屋子里总是用心探听大铁门吱扭咣当的开关的声,那是女儿玉玲放晚学骑自行车回来给她传递的信号。信号的准确率一旦出现了延迟总是让她心里感到不安,随着女儿年龄的增长这种不安的心里尤其的加重。她担心的是,怕女儿被那些坏小子给拐带坏了。她虽说没念过几天书,对常用汉字的识别程度不是啥难事,字面书写更是一眼就能看出好坏来。女儿的书包里总是被一些男孩子偷偷地塞进字迹写得歪七扭八的情书,她很难想象到底是谁给了这些男孩们的勇气,动不动就说,“亲爱的,我爱你,我想你”之类不堪入目的话来。那些感情至深的话岂是他们那个年龄的人轻易说得出的,一个“爱”字,一个“情”字,又岂是轻易随随便便想说就能说的。
“这样下去,不出事才怪呢?整天在学校里胡闹哪还能学出好来?”女儿玉玲每天放学回来时那种忧心不定的神色,她娘早就看出了某种不正常的苗头,有时候悄悄地跟她爹(庄林)说。
“那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不让孩子不念书了吧?再说还有一年初中就毕业了,等到高中去福安也许就好了。”庄林老伴早就知道女儿被数不清的无论是字迹还是内容都不堪入目的情书闹得无法安心读书。但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
夏天总是把白天的时间拉得很长,按着冬天的时辰天早就黑下来了,夏天依然顶着老高的太阳。这个季节是玉玲母亲最不担心的,她不相信明晃晃太阳照耀下坏人出来胡作非为。女儿有时候跟同学玩回来晚也是常事。那天,她朝着大铁门的方向看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她已经催过好几遍让庄林出去看看。
“那么大的姑娘了,能出什么事。”
又过了一会儿。
大铁门好像突然被重重的撞了一下,发出一声浓重的敲击声。敲击大铁门的人以为门栓被插住了,没想到是虚掩着。用力一敲,门开了,差点给进来的人闪个趔趄。为了方便女儿回家,每到这个时候玉玲母亲总是提前把门栓拉开。
一个每天总跟庄玉玲一起上下学的个子矮矮的脸色黑黑的女孩子一闯进门来,看到玉玲母亲的那一时刻,便上气不接下气惊魂不定地喊着,“快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玉玲母亲像听到报丧一样的表情紧紧地抓着那个女孩的手急着忙的问道:“快说,到底怎么了。”她已经感觉到那个女孩的手哆嗦得比心脏的跳动还快。
“出人命了,流了好多的血。”尽管庄林的老婆没有完全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仅这两句话就已经让她晕过去了,那还用问吗,一定是女儿玉玲出事了。
“是玉玲吗?”庄林听到声音赶忙地问。
“不是,是苏维诚家的苏方达被人打坏了,倒在地上流了很多的血。”
“你这小丫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苏维诚家的小子出事你应该到他家去报信,跑到我家来干什么?”
“他是救玉玲才出的事。”
“老婆子,猪都不会像你这样的傻,你没听到吗?受伤的不是咱们家的丫头,是苏维诚家的那个窝囊废的小子。都怨你这个小丫头,为什么不早早的把话说清楚呢?”
“我不说了吗,他是救玉玲才被人家给打坏的。”
“玉玲呢?玉玲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她在看着苏方达,让我回来找你们想办法?”
“你应当去苏维诚家告诉那个寡妇老婆子,我们家的路又不比到他家近多少。”
“你怎么会这样?没想到庄玉玲怎么会摊上一个像你这样没有一点人情味的爹。”
“小丫头,说话可得小心别给自己的嘴巴找麻烦,就凭我比你爹都大的份上,我就是替你爹教训你一耳光他也不会说啥的。”
“就凭你这个德行,还想教训别人,还是好好的想想自己怎样教训自己吧。”
小丫头说完气呼呼地扭头就走了,庄林也在她后面跟着去了,玉玲母亲已经吓得走不了路了。庄林心里还在想着,“这个小丫头长的多丑,还这么厉害。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连这么大的小丫头都这样的没有教养。”
庄林赶过去的时候在路边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家伙躺在地上,他上身原本是穿着深蓝色的褂子,下面穿着黑色裤子,单纯衣服的破旧还不至于让他显得这么狼狈,但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就变成眼前的样子了。让庄林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居然不顾一切的把这样的一个小子抱在了怀里,还有红红的血液流在女儿的衣服上,女儿的手上也沾满了血。旁边还有两根打磨光滑的镐把,这一定可以算做是作案的凶器了。
“玉玲,快放下,你抱着他干什么?他可是苏维诚的小子。”
“苏维诚的小子怎么了?是他救了我。”跟那个小丫头一样的口气,庄林这回一点都没有反驳,顿时老实了。
“我是说,他流了这么多的血,得赶紧送到杨林镇的大夫那里去看看。”庄林看到苏维诚的小子焦黄的脸色就像秋天被风吹干的树叶,被疼痛扭曲的脸型非常的难看,从他受伤的身体里流出了好多的血,脸上却浮着一层汗,汗水顺着脸流到了脖子里。好在晚上的天还没有黑下来,一切都还看得清清楚楚。给他的第一感觉是他会不会死,会不会死在女儿怀里,他不相信一个人如果承受这么大的疼痛会一声不吭,除非彻底的失去了知觉。
庄林站在马路上朝四处张望,偏偏这时候连过往的人和车辆都很少,有一辆白色和一辆红色轿车从眼前经过,庄林走过去打算找人家帮忙,都怕给自己招来麻烦,稍稍减缓了一下速度,又加大油门走开了,再接着又有一两个骑摩托的人从这里经过,虽然停了下来,根本起不到作用。
一辆马车从远处赶了过来,庄林嘴里在说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这辆马车给截住”。
“兄弟,苏维诚家的小子受伤了,请你帮帮忙把他送到咱们杨林镇的大夫那。”庄林走到那辆刚从福安城里拉完货回来的马车边,一看,好办了,一个村里的,即使不用他拦,赶车路过的人也会停下来看看究竟。
“丫子,他怎么了?”马车夫跟矮个的姑娘显然是亲戚。
“被人打坏了。”
“打人的人呢?”
“那些野狗一看出事,都跑路了。”
马车夫看了看那个抱着苏维诚家小子的姑娘,牛奶一样白皙的脸上透出了一层愤愤的表情,加上心里的那种惊惶失措还没有完全平息。泛着一层粉红的脸蛋,被一股愤怒、焦急还有淡淡羞愧混杂在一起的表情显得很是可爱。杨林镇的水土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使以前看上去不起眼的小姑娘转眼间变成了如此俊美的大姑娘了。躺在这样姑娘的怀抱里,这个穷小子算是交上好运了。姑娘的花书包远远地扔在了旁边,穷小子的书包早已不知哪里去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得赶快找大夫看看,可别再出什么大事,苏维诚没了,他小子再出事,这一家不就完了吗?”如果说苏方达以后总是认为庄林对他有着极大地成见,那时他却清楚地看到庄林对自己表现出了明显的着急,即使受到他女儿的影响,最起码说明他不是很坏。
“伯,我没事,求你别告诉我娘。”
“也许他真的没什么大事。”赶车人除了凭着自己的直觉,再就是带着一股同为一方水土乡里乡亲的同情。
赶车人走过来帮着庄林从姑娘怀里接过苏方达把他抱上了马车,也许碰到了受伤的地方,伤者“哎吆”地叫了一声。
“轻点!”姑娘满含心痛的声音,苏方达以后想起的时候不知带来了多少感动。有时候会想到,那时候即使真的死了又有什么可遗憾的,也许给她带来的悲伤远远大于给自己身体上的伤痛。
庄林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早晨刚刚换上白色缀着点点碎花的新崭崭褂子,除了从苏维诚的小子身上粘来的泥土,还有他红红的未干血迹,“还不赶快回去把衣服换掉,一个大姑娘家成什么样子了?”在外人面前庄林不好过多的责怪女儿,他还没有把事情的究竟弄清楚。
“把我的书包垫在他的头上,防止马车再把他的头给碰伤了。”
“我们难道不比你明白该怎么做吗?赶快回去换衣服吧?”庄林第一次看到女儿对一个外人这样的关心,并且是苏维诚家的小子,带出的表情和说话的口气一点没有打算隐藏心里的反感。
“不,我跟你们一起去找大夫。”这一刻起,庄林意识到女儿彻底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倔强叛逆的心里开始不把他这个做父亲的权威当回事了。
好在离杨林镇卫生所不远。
“大夫,用不用把他送到福安市里的大医院?”庄玉玲焦急地表情跟自己至亲的人受伤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你们有很多钱觉得没地方花的话,最好是送到福安市里的大医院去好好的看看。”杨林镇的大夫除了对一个小姑娘都敢轻视自己的医疗水平,再就是对平时看着不起眼的苏维诚的小子受到这么好看的姑娘的关心产生了嫉妒。
“大夫,别听孩子的,我最相信你的医道了,你看看到底有没有伤到骨头,或者更严重的内伤。”对于庄林来说如果伤势严重,由谁来承担医疗费才是最让人为难的事。
“大夫,我没事。”对于一个贫苦家庭长大的小子,在金钱面前疾病、痛苦甚至生命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不是无知给他带来了永久的创伤,正是因为他的懂事才让他变得坚强,哪怕是身体健康受到伤害,再少的医疗费对一个勉强供自己读书家庭的孩子来说无法承受的。
不是贫困限制了人们的思维,贫苦实在是让人没办法的事儿。这个世界上难道有人会耻笑因为贫困而没有志向吗,难道就没想想贫困有时候也是坚强的基石吗?贫穷的农民,还有那些尚不富裕的人群,同样是支撑民族强大的基本力量,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严重的劫难和创伤,依然默默的为民族的复兴而努力,骨子里不就是有着一股永远摧毁不倒的坚强吗?
“眼前看来没有任何的问题。现在的孩子不知道都吃什么长大的,个个都是那样的性格暴躁,稍有不顺就抄家伙动手打架,还一伙一伙的,真为他们感到可惜,如果早生几十年,就凭这样的气质,小鬼子还能敢跑到咱们中国来横行霸道?”杨林镇的大夫根本没把这种打架受伤的事放在心上。
他的医术不高(事实最应该承担苏方达身体创伤的正是杨林镇的大夫,因为他的误诊才使苏方达造成了被人们视为多少有点残疾的后果),身上多少还是有些医务人员救死扶伤的道德准则。打架造成的伤害,这种有意触犯身体健康的行为是不被重视的。
“他是被流氓给打坏的,不是他去跟人打架才弄成这个样子的。”这种被人误解的行为就像被误诊的病情一样同样不能让人接受,姑娘几乎带着争执的口气反驳了大夫的说法。
“我说的不是他,像他这样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又怎么会有去跟别人打架的胆子。”
晚上苏方达在杨林镇大夫简单的治疗下忍着疼痛回家了,大夫从他胳膊腿脚都完好无损断定他挨了镐把打击的肩背只不过是受了一点皮外伤,给他开了一些止痛药,断定用不了几天就会好的。不过从那以后他的肩部骨骼就格外的膨出,就像天生带着一个罗锅一样。
***
发生了那样的大事,庄林不可能不深思事情的原委,好在受到伤害的是苏维诚家的小子,如果一镐把打在了他的女儿身上,无论如何也要到公安局去讨个说法。尽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还是觉得女儿的名节、精神和身体的安全远远要比读书学知识重要得多。何况玉玲的成绩一直就很是不好,至于能不能考得上福安市里的高中连她自己的心里都没有一点谱。
“我看这个书即使再接着念下去也不一定有什么结果?”那件事刚过去没几天的一个晚上,家里人都吃完了晚饭,庄林表面上冷不防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实际上他已经跟老伴商量好了,原本是带着试探的语气探探女儿的口风。并没打算让女儿急于回答,让她在晚睡前好好地咂摸咂摸,中途辍学在人生的过程中毕竟不是小事。决定事情成功与失败并不是花费时间的长短,而是对其产生的兴趣能不能引起对时间的珍惜和重视,及其所下功夫的大小。庄玉玲早已对读书失去了兴趣,也许她根本就没对读书产生过兴趣,让庄林没有想到的是,
“我也正不打算再念下去了。”庄玉玲的应答会是那样爽然。
从那以后庄玉玲彻底的跟读书断绝了关系。
多少年以后,当他们在共同生活的世界里感受彼此带来幸福的时候,并不觉得那天发生的事是一件多么坏的事。甚至以此作为一部身临其境的恐怖电影,一遍遍的在大脑里重播,以此找出对方身上值得信赖和引起他们相爱的根源。
跟往常一样一天里最后的一遍铃声响起来了,也许是在一天结束的时候让同学们都放松了心情,最后一遍响铃的时间是其他上下课铃声时间的两倍。同样按时放学走出校门的初中生脸上比上学的时候多了一层喜悦的表情。跟城市里的学校不一样,校园外面除了房屋就是街道,这里的孩子一走出校门就接受大自然的直接拥抱,除了树林再就是荒草地和农田。尽管学校里已经想出了很多的办法制止这些表面看似成熟,实际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男生和女生在一起的胡闹行为。但是离开了校门那些成双成对的男生女生就迫不及待的走在了一起,连学校的老师看在眼里都没有一点办法。一些孩子用学校自习或者补课甚至编造各种各样的由头来欺骗家里大人放学回去很晚的理由。
那一年的庄玉玲已经到了十七岁,身体的发育已经使她跟大人没啥两样,在学校里她的个头比那些女老师还高,那些女老师没有一个比得上她亭亭玉立的身材和姣好的容貌,丰满的体型招来了太多男人们对她想入非非的眼神,细细长长微微下弯的眉毛下汪着一对像在明澈清水里浮动的黑珍珠一样眼睛。那些从未见过她的未娶媳妇男孩子的母亲见了她总在偷偷的向人打听,“这是谁家姑娘”。杨林镇的那些母亲见了她更是老早的捧着一张笑脸来迎接她,唠唠叨叨的说着一些违心的阿谀奉承的话。偏偏只有她没有跟任何的男生搅在一起,杨林镇跟她一起念书的男生晚上放学的时候都巴望着跟一个矮矮的,皮肤黑黑的女生搭讪几句,试图打听到她跟在一起走的那个骑着橘红色二六自行车好看女生的底细。
没想到就连那个丑小鸭都一脸的傲气,根本看都不看一眼这些心术不正的家伙。
这些表面看来流里流气的小子毕竟还没有脱离孩子的稚气,做了坏事简直吓坏了,如果被警察逮着,连警察都在笑话他们作案手法的可笑。他们作案后想到唯一下场就是被枪毙,连法律视情节轻重量刑的说法都不知道。其中有一个是亲眼看到过死刑犯被枪毙的,因此,联想到自己做了坏事也许是会被枪毙的。
不过他们真的害怕了,三个人几乎同时指责那个个子稍高的小子,埋怨他把他们带上了绝路,最害怕最伤心就数那个个子最矮的,四个人中数他年龄最小,胆子也最小,只有他一个人受到了伤害,也是他拿着镐把把人给打坏了,听到那个小子说要枪毙,他第一个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大不了到时候我就说是我打死了那个小子。”
“人家能信吗?那个小子咬的是我又不是你。”那个小个子伸出胳膊给他们看看挨咬后的淤青。害怕、委屈、疼痛又使他哭了起来。这样一来这另外的三个小子也跟着害怕了起来,吓得他们连家都不敢回了,躲在了离杨林镇不远的河沟里,等待着外面的动静,或者说等待着警察来把他们抓走,或者说等待着被枪毙的结果。天黑前的那股嚣张劲早已被恐惧吓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到了这般地步,那个带头把他们拖下水的小子后悔自己为什么去学文化,学会了写字,语文课考试的时候短短的一篇作文怎么也憋不出几个字来,然而写情书又总是一封接一封,正是因为他接连给庄玉玲写了五封情书,她居然就像从来没有收到一样,一个字都没给他回过。于是他才想出了一个愚蠢的下策,约上跟他要好的三个同学,在晚上放学的路上堵截吓唬吓唬她。为了使她达到更害怕的目的还花了五元钱买了两根镐把,让最小的和另一个分别拿着。
几个小子商量好了,放学后先在庄玉玲回家的必由之路做好隐藏,等到庄玉玲骑车经过的时候,再猛的冲出来。
几个留着长头发流里流气的小子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把庄玉玲拦住的时候,给庄玉玲带来害怕的心里倒不如说让她感到吃惊。连地上蚂蚁都没有为晚上的到来做准备,爬来爬去正忙活着,太阳还晃晃的亮着,再说这条通往福安的公路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并没有吓到她。
“干什么?”那个跟庄玉玲走在一起的矮个黑姑娘似乎照样一点不害怕。
“滚,没你什么事儿。”
“没我事,拦我干什么?”
“我拦你?你天天照镜子就没好好看看你长得那副德行,就凭你也想让哥们儿对你动心,你就没去打听打听哥们儿甩掉的那些烂货哪一个不比你长得好看。”
“流氓。”这样一说分明就是朝着庄玉玲来的,庄玉玲明显的对自己的好友愤愤不平,骂了一句。
“我今天就流氓了。”那个给庄玉玲写了五封情书的小子甩掉了自行车正朝着庄玉玲走了过去。
“哎呀!妈呀!”一声惨叫让所有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包括那个不知道从哪里窜上来的一张嘴,像被世上最凶猛的恶兽把他死死地咬住不放的人,也没弄明白到底是从哪里窜上一个人来。
那个还没有走到庄玉玲身边的小子回头看的时候,那个拿着镐把的最小的同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冲上来的小子像獾猪一样把他的左胳膊死死的咬住了,痛得他嗷嗷怪叫。
“拿镐把打他。”
在同伙的提醒下被咬住的小子几乎使出了所有的力气,用另一只手拿着镐把朝着那个咬人的小子的后背狠狠地砸去。那个咬人的小子顿时痛的倒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血顺着他的后背流了出来。
“打死人了人啦!出人命啦!”跟庄玉玲在一起走的黑姑娘大喊大叫了起来。
那四个家伙顿时吓得慌了神,特别是打人的那个小子手里拿着镐把更是吓的哆嗦成了一团。
“快跑!”拦路的几个小子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当时的想法,只要赶快跑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小荣,赶快去我家喊人。”庄玉玲的心思只有大人们才能处理得了眼前的状况。
如果说庄玉玲以前对苏方达的看法,只有一个心里,那就是根本看不起他或者根本就不把他看在眼里。他不但衣服穿得破烂,是杨林镇唯一一个走路去学校读书的。更重要的是小的时候庄玉玲就听她爹庄林讲起过苏维诚家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