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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静瑜下午去前庄看庄稼,计划在地头打两口井,结果被庄头强留着吃了饭,喝了不少酒,眼看天已经黑透了,庄头怕骑马路上不稳当,亲自驾车把他送了回来。
下车第一眼就看见许静璋。
许静瑜不禁疑惑,大老远跑到山东,**一刻值千金,这时分不陪着媳妇,在这里干嘛?
“你怎么样?再陪我喝两杯吧。”许静璋说。
许静瑜的酒已经有了五六分,但是这要求如何能拒绝?
经历了血与火的战事,这位七哥多了几分凌厉与威势,连他都不能不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幼年时一起淘气的亲哥俩,自己嫡子身份,处处占先,富贵前程唾手可得。这几年只在朝廷领一份虚职磨练心性,等着袭爵。这位庶出的哥哥事事都要自己努力,学武念书都凭着刻苦取胜。22岁的年轻进士入选刑部,做个小小的六品员外郎也是格外地勤勉勤力。
从小到大他心里也积累了不少苦痛不平吧?但是他从来不曾抱怨过。直到去年被迫娶了四儿。长辈们前脚毫不犹豫地拿他牺牲,他后脚不声不响地就去从军。这是他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反抗,不啻于狠狠地甩了一记耳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让他惭愧,也让他内疚和心疼。
就算如今峰回路转,哥哥才是娶到贤妻的那一个。但是他心里很清楚,易嫁在兄弟感情上造成的裂痕这一生再也无法修合弥补。
这两日,许静瑜忽然感悟到,天道至公,哥哥得了那么好的一个媳妇,又一战成名,破格晋升。易嫁本身就是上天给老七的一个补偿,对自己的一次削减。想到这个,五内如焚的焦灼烦躁竟慢慢凝定,他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内心平静。
两个人找不到合适的喝酒地方,老七不想见夏夕,老八不想见德雅,想了想,跑去闹大奶奶王氏。她的院子比别人的大,大嫂又一直优待小叔,彼此感情很亲近。刚说明来意,就被大嫂8岁的大女儿闻燕给损了几句,“娘,七叔和八叔舍不得累自己媳妇,倒舍得累你。”
两兄弟有点尴尬,许静璋说,“大嫂,大丫头又不是你亲生的,明儿一早赶紧给人家送回去吧。”
许静瑜立刻接口,“就是,我记得她的亲娘就是个牙尖嘴利的油嘴婆子,人见人嫌。你抱孩子的时候也不好好拣一拣。”
小姑娘脸蛋红红地扑上来撒娇。大奶奶笑着请他们在炕桌前坐下,叫丫头去厨房吩咐酒菜。
叔嫂寒暄一气,酒菜送上来,王氏给他们敬过两轮之后,就安静地带着儿女退下去了。
许静瑜端起了酒盅,说,“七哥,我刚喝了不少,这会只是陪你抿两盅,你只管尽兴。这杯我敬你,祝哥哥前程似锦。你有进士的功名,如今又是破格提拔的四品将军,文才武略,放眼全朝也是独一份,兄弟由衷地佩服你。”
许静璋说,“这种话就不要说了,侯府规矩严,从小到大就任性了这一回,让多少人跟着难过。丢下捷哥上战场,说到底不是个周全的选择。我到现在也没觉得自己做得对。”
“我看邸报,你带着1200人驰援北京。这一仗下来,伤亡大不大?”
“不少,减员近四成,那是我朝目前最精锐的骑兵,损失堪称惨重。我带去的16个家丁死了两个,重伤一个,轻伤6个。蒙古骑兵弓马娴熟,我们匆匆训练新军,集倾国之力打到这个程度,胜利远没有邸报上说得那么光鲜。”
“又要扩军?”
“朝廷特命我开牙建府,用两年时间扩充骑兵5000人。压力很大。兵部策划去新疆和西蒙古那边招兵。”
许静瑜击节赞赏,“能有这样一支队伍,七哥你手上的实力就太强大了。我本来也想这么建议你的。蒙古人从小长在马背上,号称睡着了都不会从马上掉下来,汉人想练成这种水平简直不可能。所以征集胡人来对付他们才是正确的方略。突厥鲜卑契丹维吾尔,把这些散兵集合起来好好训练,战斗力一定比汉人强。”
许静璋点头,“你这想法与兵部的主张不谋而合。”
“蒙古也不是铁板一块,部落那么多,强弱不一,想法不一,朝廷应该彻底消除他们结盟的可能性,设法分化力量,让他们自相残杀。”
许静璋说,“你写个条陈递上去吧,详细一点。这个思路无疑是对的,措施越具体越好。这一阵子,老臣子们都在上表献计。老侯爷也递了折子,建议朝廷强化张家口驻军的实力,以张家口为中心,主动进击蒙古,首先消灭这次劫掠北京的十四个部落联盟,杀鸡给猴看。”
许静瑜笑了,“老侯爷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老姑老爷采纳了这个建议,十四个部落首领现在被悬赏通缉,一颗脑袋赏一个千户。谁杀了草原孤狼帖木儿雄奇,官升三级,赏万户侯。老姑老爷出手从来都大方。”
“明年一还政,皇上理事,他就歇下来了。能力那么出色,真有点可惜。”
“他计划回封地办个书院,帮穷孩子扫盲。说他先试上几年,要是可行,建议朝廷用岁赋支持,逐步推开。了不起的人。”
“挺好,也落个富贵安逸终老。老姑太太一定很高兴。”
“没错。这次老姑老爷亲自上战场,战后老姑太太大病一场,留下个心悸的毛病。老姑老爷现在比原先更百依百顺,说他欠的债这辈子算是还不清了。”
许静瑜不由得神往,“这样真挚深厚的夫妻感情真是一件异数。”
兄弟俩的脸同时阴了下来,各自都是一肚子的伤心不如意。许静璋不吭声,自己连着灌了几杯。
“怎么了?跟七嫂别扭了?”
许静璋无语。媳妇比照《女诫》做人,《女诫》跟她一比都相形见绌,这么过份的贤德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最喜欢的还是上次分别时亮出小爪子挠人的德闵,满嘴的刻薄挖苦,话语如刀,却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把他从狭隘偏激中唤醒过来,由衷地为自己的算计感到惭愧。几个月来,她那副又克制、又不耐的神气始终活生生地站在他的记忆里,内心的骄傲倔强与外在的娇柔温顺构成强烈的反差,这样的女人让他心折不已。
明知道大太太很不喜欢她,当面商量着给他安排通房,就含有敲打和看戏的意思,他抱定了护着她的决心。想不到的是德闵举重若轻地应承下来,还一丝不苟地跟他讨论,推荐合适的人选。什么红筱云姬,连比自己漂亮都说出来了。如果一个官媒说出这种话倒在情理当中,做太太的这样向丈夫推销通房丫头,违和得滑稽。
她是道德完人?还是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他看不出来,因为缺了那份真性情,让他心里十二分地腻味。
“你跟她在侯府也相处了几个月,在你看来,她是什么样的女人?”许静璋自嘲地想,做丈夫的这么打听妻子,他的脑子也出问题了。
许静瑜想了想,“好女人。”
许静璋笑了笑,“具体一点。”
“七嫂身上有诸多互相矛盾的品行,善良,贤惠,安静,温柔,热情,勇敢,倔强,刚烈。对捷哥那么好,扑上性命地护着他,是个难得的贤妻。连二叔都说,你才是个好命的。”
许静璋苦笑。
“在我看来,咱们家这么多的姑娘媳妇,老姑太太之下,就要属七嫂了,那颗心像金子一样珍贵。你现在也知道了吧?撒盐是德雅指使的,那丫头明明白白在害她,可她自请休妻也不肯让那丫头被打死。她拼了命的维护捷哥,险些挨鞭子,让老侯爷都掉了眼泪。蔡嬷嬷是宁氏的奶妈,通常防她都来不及,可是她对七嫂多好,我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现在易嫁的事没有传开,但是我敢说,七嫂迟早会赢得所有人的敬重。”
许静璋默然,是,这些都是她的好处,她万分贤德地为丈夫选择通房,不见半分不愉,自己反倒不高兴了,说出来也许别人会抽自己吧?
“你记得老姑太太的事吧?结婚头几年,老皇爷隔一阵子就给老姑老爷赏个美人,气的她好几次哭着回娘家,有一次还挠破了美人脸。”
许静瑜忍俊不禁。侯府里纯王夫妻的笑话流传很广,年轻的老姑老爷不知厉害,领回美人还敢夸耀她的美貌,太太一气回娘家,说什么也不回去了。老侯爷心疼妹子,那头老皇爷又实在惹不起,左右为难,头发都愁白了。
“你媳妇,虽然夸张了点,你这边刚刚有通房,她那边就弹《长门怨》,她这是妒忌吧?用琴曲告诉你她的委屈,努力挽回你的心。你听说过不妒的女人吗?”
许静瑜果断摇头,哪有?
许静璋愁得又喝了一杯。
“七嫂不妒吗?那还不好?”德雅看青翎的大眼睛里晶光灿烂,满满都是小飞刀。
许静璋说不出不好来,是男人都巴望着这种运气,可是真遇上了,心里的滋味却极其复杂。不妒的女人就像一朵不香的假花,没有魅力没有温度,属于性情方面的残疾。
“你真的觉得不妒好?”他问许静瑜。
“妻子不妒是男人莫大的福气,不都这么说吗?”
“假如是你,你要开牙建府,太太把这个事交代了,你媳妇先是认错,承认自己不懂事不知礼,回到屋里给你一个一个的介绍她手里的丫头,性情,能力,句句都是表扬,甚至还有长得比我漂亮,治家的本事也比我强这样的话,你觉得这是好事?”
许静瑜笑了,这是想把丈夫撵出房去的意思吧?
许静璋立刻说,“你看,不是那回事了吧?过分贤德就透着假。我当初算计她,故意留着糊涂媳妇不休,让她在侯府闹腾。她嘴上不说,我知道她记恨,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临走之前我就已经变了,我想好好待她的。她孤苦伶仃地长大,爹不疼,祖母不爱,继母百般算计,大太太是亲亲的姨妈,从来都不认她,身边的丫头婆子都是继母的探子,18年了,她没遇到过一个肯好好疼她的人,偏偏她有那么好的心性,善得让人心疼,我想补偿她。”
“应该的七哥,这样想是对的。其实我也欠七嫂的,易嫁背约害她服毒,再有德雅的一层罪过,我心里始终过意不去。我想我们对她再好,都顶不上你。毕竟你才是她的丈夫。”
许静璋笑了,“她不稀罕。你没见她刚才那副淡定平静地样子,她得多讨厌我才会这么认真地给我收通房?”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但是既然说了更,就别忽悠了大家。先这样贴吧。求打分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