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学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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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州城西十五里地,有个小王庄,是忠勤侯许氏的家乡。村子里住了两姓人,大部分姓王,小部分姓许。姓许的多数是贫苦的佃农。自第一代忠勤侯因军功受封,村里的政治经济格局在后来的这几十年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许姓人家逐渐发展壮大起来,从军立功的,读书科举的子孙越来越多,混出息了的也不少。大把银子送回家乡,除了盖房,就是买地。小王庄附近的地亩买卖兼并也变得极为频繁,多数都往许氏门中聚拢。到老侯爷二十年前在这里修建起家庙和族学时,小王庄的面积比早先扩大了不下五倍。有些不安生的就想改改村名,叫许家村什么的,却遭到了王姓家族的强烈反对,两族人为此弄得很不愉快,互相却也没能说服对方。许氏族人无可奈何之下,以村口的一块大石头为名,把自己的村子称作大石头村。渐渐地,这个名字倒也叫了开来。

    大石头村村东头,有一大片广阔肥沃的田地,是忠勤侯府辟出来的祭田。祭田往北五里路,有一个气势恢弘的大宅院,这里就是忠勤侯的老家。

    宅子位北朝南,虽然建在乡村,却没有仿照鲁西北惯常的农家庄园的布局建设,更多地像了北京的四合院。进得大门,迎面是一面贴了“福”字的大照壁,左折进入前院。北面是正屋,东西为厢房,两边有抄手游廊,院中是一个大大的天井,植有一株杏树,一株枣树。这时候正是杏树开花的季节,白色的花瓣上泛着一层红晕,清丽的花朵挂满枝头,风过之后满庭淡淡的花香。

    过了垂花门就是内院,家眷们居住的地方。大概有三四十间房屋,还有几个相对独立的小院子。

    内院总体格局上还是跟前面一样的,都是正屋带耳房,左右为厢房,亦各带耳房。

    全部车马进到庄子里,大太太先把老太太安顿在内院正房歇息,其他人先不忙着分配院子,她带着几个管事的婆子里里外外把内院的各个院子看过之后,才一房一房地做出安排。带着孩子的姨奶奶们住进了左右厢房,她自己占了一个院子。大奶奶王氏带着三个孩子占了相对的另一个院子。老侯爷有位长年吃斋的老姨奶奶,她的起居与别人素来不同步,这次也单独分了一个的院子。剩下的就是夏夕和德雅两个,相邻的僻静小院一人一个,中间有一道月亮门相通。

    匆匆忙忙吃过晚饭就开始收拾整理,缺少的被服用具列成单子送到大太太处,大太太开库支应。夏夕这才知道,即使几年不回来,这里的生活用具也是一应俱全的,决定逃难之后,侯爷就先派了快马来报信,庄头带着管事婆子们忙着翻晒扫尘,里里外外地修葺整理,足足忙了近十天。

    拿到手的被子能闻到疏松干爽的太阳味,隔着几百里地,有人为她们忙活得万事俱备。这让夏夕对侯门公府的生活**有了更加切近的认识。

    她住的这个院子只有一排三间屋子,她住一间,捷哥和蔡嬷嬷住了一间,剩下的就是姜云姬和丫丫住的。随身带来的几只箱子里装着换洗衣服,各人放到各人屋里的柜子里。一切就都妥贴了。

    这个夜里,夏夕睡得很香,整个侯府睡得都很香,唯有德雅快到天明才朦胧入睡,她的泪水和心碎隐匿在别人的睡梦深处。疼痛于她而言,就像暗夜行路,不知走到哪里才是个头。身体苦,心里更苦。

    之前,她的丈夫也有独自一人睡在书房的先例,即使别扭,即使生气,他的心里有她。这一夜起,他正式地有了一个通房。青翎眉弯嘴小,未语先笑,长着一张乖巧可人的脸,她代替她成了许静瑜的枕边人。今夜是她,将来还会有别人。母亲周氏为她准备的人选被大太太刻意地无视,为什么最终选定青翎,也让她很是费了一番神思去猜测她的用意。

    但是不管怎样,这些女子会一点点地蚕食掉属于她的时间,空间,最终让她的爱情千疮百孔。虽然怀孕给了大家一个体面的借口,她终究骗不了自己。她拉不住日渐疏离的许静瑜。

    就像失了牵引的载重大车,一闭眼睛就不受控制地向坡底深渊里轰隆隆地滑落,纵然心急如焚,却是无能为力。

    天还没亮,就有小丫头跑来传许静瑜的令,叫捷哥赶紧起床去后园子里练功夫。这厢一答应,小丫头又跑去别的屋传话,吵得其他人也睡不成,早早就都起床了。

    从抄手游廊过穿堂,再过一个月亮门便是宅子最后面的一个院子,也就是这宅子的后园了。建成之后,侯府主人很少能在这里居住,这里也就稀疏的有些花木,显得有几分粗糙,不适合赏花弄月。侯府的这个宅子连同田地都有族人和庄头照管,大概是觉得园子空着可惜,不知是谁颇为务实地开垦了出来,小小的阡陌间,绿绿的苗子正在起身,看不出是什么作物。

    许静瑜带着长房一起逃难出来的四个年幼的男孩子在园子里较大的一块空地上扎马步。半大的孩子一个个活泼跳脱,顽皮非常,但是以他的眼光来看,捷哥却是与众不同。首先他专心而认真,交代要做的动作不用监督,一丝不苟地完成。腿疼肚子疼也咬牙忍着,显得比别的孩子更多了几分毅力。其次,他是真的聪明。许静瑜在矫正他马步姿势的时候,他只问了一句,八叔,我还这么小,万一把腿练弯了长不高可怎么办?

    听得他当时就想笑出来。

    男人们练功的时候,夏夕早早洗漱了之后去上房请安。分家的时候说了初一十五去问安,如今逃难回了山东老家,家里寥寥十几个女人,还是勤快点,天天去吧。

    请安的队伍里站着德雅,脸色依然很难看,失眠失神的样子。其他女人在一旁关切地支招,教她应付妊娠反应,连大太太都忍不住问了一句,夜里睡得安不安?

    老太太对大太太说,“别的好说,今天赶紧打发人去城里请个好大夫来给八哥儿媳妇瞧瞧,这一路吐坏了,抓紧调理身子,这时候可不敢吃了亏。”

    大太太说:“是,昨晚已经交代过了。”

    老太太对德雅说,“想吃什么你就尽管说,立刻给你做来吃。这时候任谁也没有你金贵。你别畏畏缩缩的,想吃什么就说话,龙肝凤髓也让老八想办法给你弄了来。”

    德雅应了。

    “还有,从明日起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你每日里只管多吃多睡,不高兴的事别搁心里反复琢磨,想法子都要让自己快快活活的。一定要给咱们生个健康的孩子出来。”

    德雅低低地说,“是。”

    接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就开始商量着派人去德州城里相好的世交人家送礼的事情。再就是早饭后族里会陆续有亲戚登门问安,如何打赏孩子和各家礼品安排的问题。

    这边刚说完,许静瑜带着他的子弟兵过来行礼问安,告诉老太太,饭后他要进城去官衙拜见德州副兵马使,打问一下北京战事的情况。老太太说,“一定要问问,看看蒙古人撤了没有,阿弥陀佛,最好别打。”

    许静瑜笑着说,“大家都这么想啊,最好蒙古人知难而退,北京安如泰山。但是我看可能性不大,蒙古人仗着自己腿快,肯定越来越嚣张。老姑老爷气憋得快内伤了,北京城下现在20万兵,说什么也得出口恶气不可。”

    夏夕说,“我们追不上人家怎么办?人家见到有利,冲上来厮杀,一见不利抹头就跑,这个仗难打。”

    屋子里的女人们都点头,男人们都在北京,任谁都十分关心北京的局势。

    许静瑜说,“只能是沿途设伏了。这一仗之后我看朝廷会大量的招募骑兵了。”

    夏夕想想,远水不解近渴。设伏并不能保证把蒙古骑兵包了饺子,真要突围,骑兵还是比步兵强悍得多。这次打不痛,让蒙古人尝到甜头的话,以后稍有风吹草动就来袭扰一番,北京真的就烦恼了。

    “我猜想大同那边会派兵驰援北京。”许静瑜说。“目前老姑老爷也只有他们那一支骑兵可用。萧帅既然给朝廷上了条陈说北京危险,他肯定会有应对之策。这都十几天了,采取措置完全来得及。”

    大太太说,“蒙古人如果真的想打北京,早十天前打不是更有利?”

    “他们那时也没人啊娘,我估计这阵子朝廷在集结,蒙古人也一样。草原春荒,这时候拉队伍比平时容易。”

    “队伍一旦拉起来,不见荤腥怕是不容易退。”夏夕说。

    许静瑜点头,“所以我料定北京城外必有一战。”

    老太太一听赶紧催他吃饭,然后进城里去打听清楚。

    早饭吃罢,许静瑜急急忙忙骑马出了门,族里的亲戚流水一般地涌上门来,除了德雅可以自专以外,大太太以下,大奶奶王氏,七奶奶夏夕,庶出的五小姐静琬全成了陪客专业户,一天里接待了十几拨上门问安,求助,挑拨,告状,打秋风的亲戚们。夏夕倒有点佩服大太太,不管来人是何身份辈分,提出什么要求,她总是一派的温和恬淡,严格按照老太太的嘱咐办事,礼数周全,滴水不漏。

    一天顶下来,虽然累到十分,不过夏夕在管家理事的技巧方面颇有领悟,这种封建大家庭繁杂芜乱的亲缘关系,距离分寸拿捏到什么程度,什么要求可以接受,拒绝要求需要什么理由,因人而异因事而异,还有既往交情恩怨,常规惯例,特事特情等参考指标,每项操作都得精准到纳米单位不可。没有相当训练,一天下来能得罪当面及其背后好几百号人,实在是一桩了不起的学问。

    陪人吃过晚饭回屋,见钱姨娘在自己屋里坐着,监督捷哥练字。夏夕忍不住撒娇叫苦,钱姨娘反倒罕有地摆出一张严肃的面孔,“你是当家奶奶,这时候就要好好学啊,怎么还叫起苦来了?”

    夏夕微微一愣,嫁给庶子老七,这些学问不是太必须吧?

    “你不知道,二房二太太为了教四小姐管家下的那个功夫。静琬在这方面拍马都追不上。我虽然急,也没有办法。她今年十三了,过两年及笄就要论婚嫁,这方面不足可怎么办呢?”

    夏夕想一想,四小姐静琳是二房嫡女,二太太只生了这一个,自然是要高配豪门。静琬虽然容颜美丽,却是庶出,掌管大家族中馈的机会几乎没有。两个女孩在夫婿的选择上必有不同侧重。静琬像自己一样嫁个庶子,自顾自过小日子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夏夕小心翼翼地说,“我觉得,帮五小姐找个人口简单,人品出众的女婿似乎好一些。”

    钱姨娘说:“你有所不知,咱们家里头有四个庶出的姑太太,前面三个庶出的小姐选的女婿无一不是京城里的世家子,哪怕庶出,就没有谁家是人口简单的。老太太宽厚,人情世故,礼尚往来,该教的都教,有用没用你在旁边听着。可是大太太性子比较冷,在这些事情上不大用心,所以静琬只能左听一耳朵右听一耳朵,对不对也不知道。我急得不行。”

    夏夕想到德闵嫁前的焦虑,心里一软,她拍拍钱姨娘的手,“大太太忙,我们可以请师父教。等我打听打听,一定给静琬请个好的教习师父。”

    钱姨娘大喜,“好好,这样好。请师父的钱我来出,你帮着打听个好的。”

    “七爷拢共就这么一个亲妹子,我出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钱姨娘感动地握住她的手,“老七这辈子有半点对不住你,我拼了这条命也不依他。”

    夏夕笑着说,“好,有您撑腰我也不怕他了。”

    正说话间姜云姬进来了,夏夕心里一动,问,“云姬,你在家的时候受过管家方面的训练没有?”

    “有的。我娘从小都在教我。”

    “都有些什么内容?”

    “怎么管理中馈,怎么看帐,怎么行礼,怎么回礼,怎么请客置席,怎么管理库房,怎么约束下人。很多的东西。”

    “库房不是有管库的人吗?”

    “江南雨多,库房里面贵重的药材,毛皮,丝绸衣料要经常翻动,换季的时候该晒的要晒,不能放的要尽快处理,这些心主妇都是要操的。”

    夏夕激动了:“太好了,咱们在山东这一阵子你就把你学的这些东西事无巨细地跟静琬聊,能教的都教会了。”扭头又对钱姨娘说,“这些管家的道理都是通的,云姬的父亲是五品官,她早年也是大户人家的嫡小姐,她学到的东西静琬应该可以借鉴着用。等我们回了北京,我们再打听师傅。这一年静琬也不白混。”

    钱姨娘高兴地连连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打分有点不给力哦。没到250.我就不用耍二。呵呵。今天正常日更,还是希望大家多打分,成全我爬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