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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琉璃堡时,早市已开。商户高声吆喝,挑货郎沿街叫卖,人群川流不息,好不热闹。
那张征天下名医的告示已经在最显眼的地方张贴了好几天。人们呈半圆状围着告示,有人踮着脚、伸长脖子去瞧,还有人刚刚看完,退至一边,和同伴低声议论。
“我们不要显露真实身份,以免遭人猜忌。”宸允朝琬玓和尘沫姐弟低语,“我从现在起化名陈耘,你们且记好,不要出错。”“陈耘”与“宸允”音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自然是一致赞同。宸允穿过人群,到告示前,毫不犹豫的揭下。
一旁的赵宁武正愁无人揭榜,见榜被揭,满脸欢喜。定眼细看,却是一个尚未加冠的公子,身后还跟着三个年纪更小的姑娘。赵宁武满腹疑惑,却又不敢怠慢,命人置备马车,送他们入琉璃堡。
琉璃堡,揽月阁。
浅粉的珠帘垂下,丫鬟在两侧奉茶,年轻秀丽的铭木大夫人铭木马氏端坐于帘后,以礼接见宸允。
宸允上前一步,拱手:“拜见夫人。”
“快快免礼!来人,赐座!”铭木马氏将手一抬,立即有丫鬟搬了座垫给宸允他们。
“谢夫人。”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在下姓陈,耳东陈,单名一个耘字。从北方越州来。”宸允笑答。
“北方越州距此地路途甚远,你却如何还带着家眷?”
宸允嘴角抽了抽:“夫人误会了。他们是耘的小徒,随耘前来,兴许能帮上些忙。”
“是我唐突了。”铭木马氏浅笑着,透过珠帘打量宸允——红底银花衣袍,腰间斜插着柄桃扇,瞧上去倒是风度翩翩。只是,墨发半散——未曾加冠,年龄还不满二十。
铭木马氏的笑意渐渐淡去:“你当真真有把握医治好堡主?”
“耘自幼学医,熟读医书,通晓药理。不远千里而来,愿意一试。虽不敢虚夸医术无双,却也会全力以赴。”
“既是如此,权且让你试一试。”铭木马氏稍微安心,“若使堡主病愈,我作主允你三个要求。”
“耘不图钱财名利,只有一事相求。”
“你且说来,若是合情合理,我自然答应。”
“耘所习医术与寻常不同,故行医之时,还望夫人勿让其他大夫插手。”
铭木马氏迟疑片刻,点头答应。“好。已到巳时,宁武,领了陈大夫去医馆西面安顿,未时再去面见堡主。”
“是。”赵宁武领命。
宸允起身行礼,向琬玓和尘沫姐弟投去会心一笑,跟着赵宁武前去医馆。琬玓和尘沫姐弟随后跟上。
铭木马氏挥手遣退丫鬟,疲惫的靠在主座上。
左右丫鬟上前几步,为她捶腿柔肩。
“巧伶。”铭木马氏声音疲倦,已不复接见宸允时的干练,“你说,宇郎这病??????”
唤作巧伶的丫头轻为她柔肩,絮絮叨叨:“大夫人,堡主有天神保佑,自然不会有事。倒是大夫人可要好生休息,莫累坏了身子,让那小妖精得逞。堡主也真是的,大夫人您一如既往的帮他,他却如此对待您,难道这天下男儿都是这般薄凉么??????”
“巧伶,莫忘了你在说什么!”铭木马氏冷下脸。
巧伶把嘴一瘪,垂下头:“奴婢多舌。”
铭木马氏轻叹一口气:“也罢,也罢。我只盼着宇郎早日痊愈。其他的,自有天命。”
赵宁武领着四人走向医馆,绕过层层楼阁,轻快高扬的歌声遥遥传来——“黄莺,黄莺,金喜簇,双双语。桃杏益深处,又随烟外游蜂去,姿狂歌舞??????”
这分明是一首略为悲戚的七弦琴曲,被这样的童音用欢快的曲调唱出,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赵宁武无心品味这番“趣味”,反而被吓了一跳。他僵着脸,低头匆匆行走,熟不知将宸允他们落下好远。
琬玓瞪着宸允:“你凭什么说我们是你的徒弟?”
“那我应该怎么解释?”宸允无奈。
卿尘也些许不满:“就说是弟弟妹妹,难道不行么?”
“不怕被人笑话?”
“咦?凭什么被笑话?”
“但凡出门行医,都是带着一二徒弟,或者几个师兄妹结伴,哪有带着弟弟妹妹的道理?”
真争执不下,远处传来欢快的童音,由远及近,伴随着环佩叮当!
女童用欢快的嗓音唱着只稚气的歌儿:“黄莺,黄莺,金喜簇,双双语??????”歌声戛然而止,宸允只听见后面一声脆脆的惊呼,便见一个粉妆玉琢的人儿一阵风的跑到他面前。
“你们是新来的小厮和丫鬟么?好眼生啊,你们在哪个院里当差?”童音清脆,伴着铃铛叮叮,就在身前。
众人定眼看去,是个漂亮的小女娃!
十来岁,厚厚的齐刘海,翦水秋瞳,齿白唇红,楚楚动人,就好似个易碎的瓷娃娃!秀发左右盘成两个发苞,插着绢花,几条小辫垂下,随着动作摆动。挽着一条鹅黄色真丝披帛,穿着绣满极其精美的“玉堂富贵”花纹的齐胸襦裙——上襦天蓝,绣有牡丹;下裙是粉色真丝绡,玉兰与海棠相映。绿色的绣花鞋从裙下露出,鞋尖上挂着一双鸡蛋大小的虎头铃铛。
她一直在笑着,就连眼眸中都充满了笑意。笑声伴着叮当声,如银铃般悦耳,最是天真无邪!
前边的赵宁武听见谈话声,止住脚步,回头看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硬着头皮迎上去:“参见小姐。”
“免了免了!”铭木锦夜大手一挥,头也不回,眨着大眼继续仰头直视他们,“哟,哪儿来的小奴才,好生无理,本小姐问你话呢!”她却突然双手插腰,摆出刁蛮小姐的架子。
“小姐,这位是今日领命的陈大夫。大夫人让他住在医馆西面,好照顾堡主。”赵宁武慌忙解释,心中默默祈祷小姐快点离开。天知道这陈大夫到堡里才不过几个时辰,怎么就被这小祖宗缠上了呢。
“原来是陈大夫啊,失礼,失礼!啧啧,陈大夫可真命好,有三个水灵灵的小娘子相伴!让夜儿羡慕死矣!”铭木锦夜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让人又爱又恨。
宸允干咳几下:“小姐千万莫乱言,耘并未成亲,何谈娘子?”
“唔。原来是陈大夫的未婚娘子呀!夜儿又误会陈大夫了。陈大夫千万不要生夜儿的气呀!”铭木锦夜垂下头去,双手绞着披帛,满脸委屈的小声嘟囔。
“小姐又误会了。耘未曾定亲,她们只是耘的小徒。”
“未曾定亲?这样呀!可是,陈大夫年龄也不小了,又风度翩翩、满腹经纶,为何没有定亲?难道是父母双亡,无人主持?”铭木锦夜突然精神起来,眨着大眼要刨根问底。
宸允的嘴角抽了抽,突然明白赵宁武看见她后为什么会吓出冷汗。这副娇蛮的模样,要换作别人,他早怒脸相对了,可偏偏这女娃娃身份不一般??????自己何时这么憋屈过。
他抬眼求救,却见赵宁武默默后退几步,抛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笑话,小姐缠起人来没完没了!还总是将语意曲解,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有心。
琬玓和尘沫姐弟一脸幸灾乐祸,静观好戏。宸允无奈,只得自行解决:“耘的父母尚健在,只是当下正是修书治学的大好年华,不应被儿女情长所绊。”
“哦。”铭木锦夜垂下头,若有所思。
一旁,卿尘终于发觉不对劲。他将那话又细细品味一遍——“陈大夫可真命好,有三个水灵灵的小娘子相伴。”
三个小娘子,卿尘环顾四周,入眼处只有两位姐姐。转念一想,脸不禁黑沉了几分,他几步走至铭木锦夜面前:“等等,三个小娘子,你是指?”
“咦?不是么?”铭木锦夜一脸茫然,扳着手指,依次指过琬玓、卿沫和卿尘,“一个,两个,三个——夜儿没有数错啊!”
卿尘银牙碎咬:“喂!你个小娃娃,可要看清楚了!我是男的,男的!”
锦夜瞪大眼睛将他打量一遍,连连惊呼:“哎呀,夜儿眼拙,还真没看出来呢!不过你说是男孩就是男孩,夜儿相信你!夜儿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子打扮的男孩子呢,就像个??????”她歪着头想,突然灵光一闪,“像个花孔雀!”
“你说谁像个花孔雀呢!”这样的形容,分明就是在嘲笑人。可对方看起来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娃娃,或是无心或是故意,谁也说不清!和她计较,显得也太不大度了!
大家都想笑,可看着卿尘的脸色又不敢笑出声来,硬生生的憋住的笑意,差点造成内伤。
说实话,用“花孔雀”来形容卿尘并不过分。那卿尘上是交领锦衣,下裳是被马鬃撑开的伞裙,均为五颜六色的花式。他长的本来就妖媚,还在眼角贴上点点金箔梅花——真真是只花孔雀!
“哎,大哥哥你别生气!夜儿是在夸你漂亮呢!”锦夜丝毫没有察觉卿尘的愤怒,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大哥哥是夜儿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孩,就连定河花魁秋素素都不及大哥哥你半分漂亮呢!”
漂亮这词,似乎从它被创造起就是专门用来形容女孩的。卿尘凭生最狠别人夸他漂亮,尤其是拿他和姑娘相比,如今竟还是个风尘女子!
他看着大伙儿似笑非笑的目光,更是气急败坏,玉拳高扬,就要落在这女娃娃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