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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候,小二带着人提上来满满一桶热水:“海公子吩咐,侍候连公子洗浴。”
见那桶水冒着热气,还洒了些许粉色花瓣,她心里那个开心就别提了,这么长时间,她就没洗过澡。
屏退小二,关紧门,她放松身心,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上干爽衣服,到镜前照一照,果然是人靠衣装,镜子里她就似翩翩俊美少年,令人赏心悦目。
她一心要给海赤乌看看,跑到隔壁敲门:“海哥哥,海哥哥。”
敲了好一会都没人应声。
她心急,用力一推,门开了,屋里空无一人,只桌上留着一封信,上写:小连亲启。
一把扯开信封一看,信上寥寥数字:小连,我有事出去,不必等我。落款兄:海。
海赤乌定是去找仵作办事了。
她想了想,将信纳入怀中,看看天色已晚,现睡太早,不如出去散散心。
夜晚华灯初上,人来人往,依然如白日般繁华。
她和海赤乌一起太久,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独自出去,虽处拥挤人流之中,却觉无比寂寞。
海赤乌这个臭小子,出去办事也不带她,搞什么鬼。
她恨恨地踢起一颗石子,把它踢得老远。
她目光也顺着石子飘过去,忽然瞥到一个熟悉身影,腰上别着一支碧绿长箫,一身雪色便服,头顶盘丝玉扣镶着一颗闪闪发光明珠,翩翩风采,潇洒出尘。
是他,那位美公子。
她大喊道:“公子,公子。”
那人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她不愿再错过和他相见机会,用力推开人流追上去,眼见着那道身影翩然进了一个地方,这地方看着象酒楼,门前一排红灯笼,门上挂一匾,上题七个大字:春风细雨花满楼。
她生怕再也见不到那位公子,想也不想,急忙奔进去。
一进门,脂粉香气扑鼻而来,她心里便有些疑惑,再看一个油头粉面少年走上来拦住她道:“小客官,这里已经满座,不接客了,你请吧。”
接客?果然是青楼啊。
好奇心立刻泛滥,难得来古代一趟,怎么样也要参观一下。
她眼珠一转,推开少年道:“我是来找人。”
少年道:“这位客官,你找什么人?”
“我找一位腰上插长箫公子。”
“小兄弟,你找我吗?”一个温润如玉男声道。
她慢慢回过头,只见那位公子立楼梯上,手执玉箫,笑容淡定从容。他身旁立着一位女子,那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出头,她不象其他这种地方女人个个涂脂抹粉,花枝招展,她只有一身茫茫草原青翠,既不沾脂粉,也没有任何装饰,但连城眼里,她比这里任何女人都美,就象一棵仰首挺立于悬崖之上、冰雪之中青松。
女子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很豪迈,很爽朗,充满感染力。
连城咳一声,让自己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这样英姿飒爽美人,连她都忍不住喜欢,何况男人。
男子含笑道:“小兄弟,我记得你。”
她喜出望外:“你还记得我,我也一直记得你。”
他身旁女子笑道:“他方才还提起你,说是匆匆一晤,不及请教姓名。”
她惊喜目光掠过男子,落到女子身上,由衷赞道:“你长得真美,连我都忍不住喜欢上你了。”
“是吗?”女子一愣,和男子对视,又笑了起来。
“这家酒楼有一道凤舞九天,味道极妙。”男子介绍道。
她犹自不敢相信,盯着男子道:“你是京兆尹亲弟弟高月楼?”两兄弟一样相貌俊美,一样气质出众,只是性情天壤之别,做哥哥霸气犀利,令人望而生畏,做弟弟却亲切随和,一点架子都没有。
女子笑道:“他就是高月楼,如假包换。”
“她叫雪容,你千万别误会,她可不是这里姑娘,她本是鲜卑人,只是这里暂时借住而已,雪容姑娘不光武功了得,还精通汉学,我们结识已久。”高月楼提起雪容,由衷夸赞。
雪容任由他称赞,并无忸怩之态,落落大方。
“你是鲜卑人?你怎么会住这里?”她瞪大眼睛看看雪容,又看看高月楼,越看越疑惑。
雪容目视高月楼:“是他请我来,说是邺城有佳肴美酒,好山好水。把我骗了来。”
高月楼连连告罪:“不是骗,是请,下与姑娘神交已久,恨不能相见,正好借着一年一度桃花节机会,将姑娘请来,以叙思慕之情。”
雪容听到桃花节三字,触动心事,笑容顿敛,轻语喃喃道:“若没有桃花节倒好了,我便不会认识他,只可惜纵有桃花节,他却不会再来了。”
高月楼自知失言,一时无语。
她看眼里,好一阵讶异,忙起身道:“来,我们喝酒,喝酒……。”
高月楼旁笑道:“小兄弟年纪轻轻,也好这杯中物么,她不喝还好,一喝便是三百杯,难不成要我抱她回去。”
雪容喝道:“就会混说,我何时叫你抱过。”谈笑间,豪迈之情,溢于言表,北方女子果然生性爽朗,光明磊落。再看看优雅温文高月楼,她心中一动,笑道:“高公子,你和雪容姑娘真是天生一对。”
高月楼眼里光芒突然黯淡了,长叹一声道:“高某对雪容姑娘只有仰慕之情,绝无亵渎之意。雪容姑娘意中人,并非高某。”
连城愣住,原来……原来雪容已有意中人了,那人一定是人中龙凤,否则雪容怎会面对高月楼这样出色男子,竟丝毫不动心。
想到这里,她忙道:“我祝雪容姑娘早日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高月楼击掌大笑:“说得好,雪容,速饮三大杯以谢他吉言。”说罢果真为他们倒满酒。
雪容接过酒一饮而,亲自为她倒了一杯道:“小连,从今日起,你就唤我姐姐,可好?”
她笑道:“当然好,姐姐。”
转眼间,两人已喝了数杯,她有了微微醉意,再看眼前高月楼和雪容,两个模糊影像眼前晃来晃去。恍若梦境。
她拉着他衣袖道:“雪容姐姐。”
那人扶住她道:“小连,我是高月楼。”
“高月楼,雪容呢?”她摇摇晃晃地问。
另一只手扶住她道:“雪容这里,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家?回家?”她愣了一下,轻轻笑了起来:“不,我没有家。”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小连……。”
“嗯。”她摇摇头,渐渐陷入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躺一个不停摇晃地方,忍不住冲那个模糊身影问道:“容姐姐?”
“我是高月楼。”温润男声道。
“我哪里?”她问。
“马车上。你醉了,我带你回去。”声音温和地说。
回去?她突然一个激棱坐起身,只见高月楼微笑着坐对面看着她,一辆马车载着他们俩行驶黑漆漆街道上。
哎呀,糟了。想到海赤乌,她急忙叫道:“停车,停车。”
高月楼忙喝令车夫停下,问道:“你怎么了?”
“我要回去。”她急急忙忙推开车门。
高月楼一把拉住她:“天已经黑透,店铺都关了门,还回去作什么,不如到我府上暂住一晚。”
“不行啊。”她急道:“等会他会生气,他生起气来后果很严重。”
“他是谁?”高月楼疑道。
“是我哥哥。”
“好,你住哪家客栈,我送你回去。”
高月楼喝令车夫驱使马车来到他们暂住君来客栈。
她跳下马车,冲车上高月楼挥挥手:“谢谢你,再见。”
“再见。”高月楼学她样挥挥手,看着她轻盈地跳上台阶,闪身进去,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微笑。
海赤乌坐房中,脸色沉郁。
“小王爷,属下已经查清楚,王爷和王妃中是砒霜剧毒。”乌保叩头禀道。
“砒霜?”他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巧得很,属下探得,三年前曾有一个武家下人到城中偏僻药铺买了一袋砒霜,剂量足够毒死十头牛,因为买得特别多,药铺掌柜印象很深,当时曾经问过砒霜作何用。武家人答曰:毒耗子。”乌护接着道。
海赤乌额上青筋一阵剧跳,砰拍案而起,案上茶杯叭地一声。
“小王爷,下令吧,属下等愿为王爷赴汤蹈火,所不辞。”乌保和乌护跪下叩头道。
海赤乌沉默良久,慢慢拔出腰间长剑,长剑闪烁着点点寒光,投入他阴沉眼眸,象有两点火花爆裂开,燃起一片火海,令人心惊。
“这些汉人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乌保恶狠狠道。
海赤乌蓦然惊醒过来,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秀气脸庞,目光清澈如水,眼角眉梢总是含着笑,即使阴暗地窖之中,依然恍若温暖阳光,照亮他孤寂心。
“小王爷,别再犹豫了,先下手为强。”乌护催促道。
乌保拔出大刀,手中乱舞,杀气腾腾道:“乌护说对,这些汉人心狠手辣,全都该死,我们也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月光下,宝剑闪出一道寒芒,想到爹娘血海深仇,他那颗回暖心突然变得象月光一般寒冷。呛一声,宝剑入鞘,他沉声吩咐:“记住,不要留下任何破绽,否则……。”
乌保接触到他眼底狠厉杀气,心中一悸,忙拱手道:“是,属下遵令。”
眼望着两个手下如鬼魅般消失暗夜中,海赤乌起身来到隔壁,敲了敲门,门内无声,他眉头一皱,轻轻把门推开。门内空无一人。
这么晚,他去哪了。海赤乌暗自思索。
这时,客栈外响起马蹄声,静夜中,马蹄声听起来格外刺耳。
海赤乌凑到窗前一望,正好看到小贼轻盈地跃下马车,冲着车上俊美男子轻轻挥手,男子笑容绽开,潇洒之极。
原来是他?海赤乌哼了一声,走到桌前坐下,倒好一杯茶。
门开了,她摸黑走进来,到桌上取火烛,谁知碰到一只冰冷手,吓得她险些叫出声来。嗤一声,火光亮了,海赤乌点亮窗前油灯,冷冷道:“到哪去了?”
“这个……。”她眼珠一转,笑道:“碰到一个朋友,喝了几杯。”
“几杯?”他凑近过来,闻到一股浓烈酒味,眼里不悦浓:“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喝酒?”
“你一直没回来,我一个人闷得慌,很无聊啊。你不知道,我不习惯一个人嘛。所以就……。”
他打断她道:“你想喝,我陪你,不要再找那个人。”
“你是说高月楼啊,他虽然身份高贵,却一点架子都没有。我跟他聊了好多,很有意思。”她兀自说着,没有发现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别说了。”他突然打断她话,上前一把握住她手腕,把她拉到近前,低头瞪着她道:“我已经说过,你只有我一个主子,不许和别汉人过从甚密。”
“什么呀?”她推开他手,“不是说了,以后不做你奴才吗?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我说你是奴才就是奴才,我说你是兄弟,就是兄弟。”海赤乌语气一改昨日温柔,恢复从前蛮横。
一个晚上不见,人变化咋这么大。他这是发哪门子火。
“干什么,这么凶。”她不满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给我倒茶。”海赤乌转过身,冷冰冰地说。
倒茶就倒茶,喝死你。
她气乎乎地抬起手臂,倒了一杯茶,举到他眼前,咬牙道:“主子,请喝茶。”
他接过茶杯,突然停住,盯着她手臂。
她奇怪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自己双手高高抬起,袖子滑下来,露出珠圆玉润藕臂,一个镶着金珠玉镯子闪闪发光。
该死,怎么忘了取下这个镯子,这还是沈小姐旧物。她一直戴着,总没放心上。
海赤乌视线慢慢回到她脸上,目光渐渐变得怪异起来。
她立刻放下手,用袖子遮住那个镯子,大声道:“别瞎想啊,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是家里小儿子,我娘一直将我当女孩儿养,我不但戴了镯子,还穿了耳朵呢,这有什么稀奇。”
“当女孩子养?”海赤乌轻声道。
“是啊是啊,天都亮了,你还不睡啊,我可要睡了。”她慌慌张张地走到床前,一边铺床,一边道:“你还不出去,我可不喜欢睡觉时有人看着。”
海赤乌默默地看了她好一阵,转身走了出去。
她松了口气,一头倒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心下暗道:这回真是糟了,天知道刚才那句托辞他信不信啊,他这么聪明,肯定有所怀疑。这可怎么办。
想归想,醉意和困意一起袭上来,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门呀一声开了,一个黑影闪进来,走到床前,俯身看着床上人儿。真是越看越欢喜。怪不得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宛若女子,怪不得自己时常心跳加速,不知所以……
他站起身,房中飞地转了几圈,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他该怎么处置小连。
他突然想到这个从未思考过问题。
窗外夜浓如墨,他踱到窗前,久久地立着,一动不动。
他承认,他喜欢小连,但是爹娘前车之鉴令他心有余悸,他不想象爹一样爱上一个汉人女子,不愿娶汉人女子为妻。
不如,慧剑斩情丝。
不,不行,他做不到。
他猛地转过身,回到床前,女孩依然甜甜地睡着,浑不知他心中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