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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几天,江家四房果然下帖子来请赏花。
正如玉仪猜测那样,请帖上邀了孔府五位小姐,直接送到了老太太那儿。据送贴子仆妇说,另外还邀请了梅、袁几家,再加上江家几房小姐多,要都去齐了,估摸能有二十几人呢。
孔老太太听了,与众人笑道:“这去得一窝蜂似,可是让你们奶奶破费了。”
“我们奶奶喜欢热闹。”那仆妇笑着解释,说道:“再者各家小姐也未必都去,也有自己有事,也有家歇着,哪能都一起有空?我们奶奶说了,不怕去人多,就怕人少,不然那么多汤菜点心,可就都白准备了。”
孔老太太笑道:“听听,说得我都想去瞧一瞧。”
那仆妇十分机敏,忙道:“哎哟哟,那可是求之不得。”
“罢了。”孔老太太不过说笑,摆了摆手,“去都是花骨朵儿一样小姑娘,我一个老婆子没得讨人嫌,还是让她们姐儿几个去吧。”
玉华微微笑道:“我就不去了,还是家陪老太太说话吧。”
“陪我一个老婆子做什么?”孔老太太嗔了一句,又满带欣慰道:“你这丫头好是好,就是太安静了。你几个妹妹都去呢,你这个做大姐姐,正好看着她们一点,免得她们外头淘气。”
玉华不是爱热闹性子,况且这种花宴因为人多,往往会招来不少太太奶奶,成为一场变相挑儿媳大会。年纪小还罢了,像自己这种适龄婚嫁姑娘,往往是被看得多,那种被人上下打量、评头论足感觉,实让人很不舒服。
孔老太太笑着让人送江家仆妇出去,又唤人道:“去把那支九曲灵芝簪找出来,上头嵌了三色宝石,可别拿错了。”
“祖母……”
“你别说了。”孔老太太不容孙女拒绝,摒退了丫头们,认真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聒噪,可是你都十七了,总不能一辈子躲家里,该应酬还是要去。再者此次去人多,也不会有人盯着你看,便是跟旁人没话说,好歹还有自家姐妹呢。”
自家姐妹?玉华有些无奈笑了笑。
玉娇就不说了,玉清则是个锯了嘴闷葫芦,玉薇倒是长袖善舞,可惜跟自己却并不投契。至于才回来玉仪,拢共就上次见了一面,哪里有什么话好说?因为祖母和母亲看重,自己婚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挑挑拣拣了好几年,早年求亲人家都已经抱上孙子了。
眼看越拖越大,求亲人也开始渐渐少了。祖母和母亲这才着了急,可是一时三刻哪里能成?倒也不是没人来求,只可惜那些来说亲,比起前些年推掉那些,还要差上三分。
甚至于,自己还落了一个眼界高名声。
玉华心中说不出烦闷,只恨女子为什么要嫁人,要是一辈子做姑娘,那才是真自由自呢。
可这话要是敢说出来,一准要把祖母和母亲气病了。
孔老太太让人找了簪子出来,玉华头上比了比,连连夸道:“瞧瞧,正衬我们华姐儿气度,既大方又华贵,戴着再合适不过了。”
玉华见祖母心意已决,只得道:“那我去瞧瞧妹妹们,看她们都准备好了没。”
“去吧,去吧。”孔老太太高兴道:“你们年轻人脾气相投,一起多说说话,别整天陪着我这老婆子了。”
出了正房院子大门,玉华便吩咐丫头瑞雪,“你把这簪子拿回去收好,顺便帮我找一身衣裳,我去二太太那边一趟。”
瑞雪问道:“不是今儿出门戴吗?”
“不了。”玉华摇摇头,“别姐妹们都没有,独我有,回头又惹一场不痛。”再者她心里还有一个顾虑,觉得打扮太华丽,仿佛嫁不出急着被人挑似,这叫她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
瑞雪知道小姐清高毛病又犯了。
心内不由叹气,已经是没有了父亲做依靠,还这般孤介高傲,也难怪那些太太们不中意,谁不愿意娶一个嘴甜乖巧儿媳?可是这话又不好说,况且说了小姐也不听,只会觉得旁人粗鄙不堪,全都是一股子媚俗味儿。
玉华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去找玉仪好一些。不似玉娇那般骄纵霸道,也不像玉薇那般急功近利,不会像玉清一样胆小怕事,言谈举止都透出大方从容。
谁知道到了锦绣堂,玉仪翻了一床衣服出来,正给玉清挑选,丫头们忙忙碌碌好不热闹。“大姐姐来了。”玉仪倒也没急着去收拾,反而问道:“不如大姐姐也来帮忙瞧瞧,看四妹妹穿哪一身合适。”
玉清原本就不好意思,见玉华来了,是涨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不用了,真不用了。”慌里慌张,倒似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玉仪故意板了脸,扭脸道:“我可是一番好意,四妹妹不领情就算了。”
“不、不是。”玉清急了,“三姐姐衣裳件件都是好,只是我用不上,三姐姐自己打扮就行,等下我还是不去了。”
玉仪有点头疼,佯怒道:“你不去,那我也不去。”
玉华见玉清急得不行,不由笑道:“三丫头逗你玩呢。”拣了一件鹅黄色压边对襟褙子,又挑了一条月白色百褶裙,“这一身怎么样?四妹妹身量有些单薄,太艳丽颜色压不住。”
玉清怕玉仪真生气了,连连点头,“挺好,这身挺好。”
玉仪这才笑了,拉了她到梳妆台前坐下,“别动,把头发拆了重挽一个。”一面解散,一面朝玉华问道:“顶头梳个双叠小堕马髻如何?嗯……,再搭配一串白珍珠压边,别两朵黄玉兰,耳朵上坠两粒细线翡翠珠子。”
玉华点头笑道:“甚好,比先前那个双罗髻好多了。”
玉清满身不自,被玉仪拍了一下,“老实坐着,不然揪着头发可别怪我。”招手叫来素莺,“你挽好看,我先找首饰去。”
彩鹃旁边问道:“三小姐,你等下打算穿什么?又戴什么?”
“还早呢。”玉仪满不乎,“我身上就可以,不换也行。”说实话,自己京城没少赴过花宴,难道江家有意思不成?回头找个空儿,躲了清闲才是正经。
“好哇,你们都这儿!”玉娇气呼呼走进来,见玉华、玉清都,却单单落下自己,不由越想越是恼火。
玉仪笑盈盈走上来,拉住她道:“五妹妹,走去看那支满池分心小步摇。”
玉娇挣了挣,后敌不过步摇诱惑,还是嘟嘴跟着走了。
以玉娇九岁年纪来说,实不适合梳太复杂发髻,步摇也就没地方戴,不过玉仪这一支难得小巧精致,恰恰满足了她爱美之心。
等到玉娇将步摇拿到手里时,脸上怒容顿时就消失了。
黄澄澄足金打成簪身,顶头做成满池分心花样,中间嵌了一粒水胆玛瑙,内里殷红如血,偏生握手里还会盈盈晃动。再看外圈,累金丝巧妙绞出三个小孔,挂着三串米粒大小彩色宝石串,末端以一颗上等松香石押尾。
难得华丽,难得是小巧。
那么多奇石异宝堆一起,既不凌乱,也不显得丝毫花哨,搭配十分巧妙。
“真漂亮!”玉娇爱不释手,转来转去看了半晌,转怒为喜道:“好姐姐,你真舍得送给我?”往胸口贴了贴,“可不许后悔!”
玉仪抿嘴一笑,“那可没准儿。”
其实玉娇年纪还小,顶多也就是被惯坏了孩子,有点自私、任性,还有一点凡事自我为中心,这样“小公主”前世见多了。
“反正我是不还。”玉娇笑嘻嘻,跑到妆台前左右比戴,对着镜子问道:“三姐姐你说,我梳个什么发髻好呢?”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传来“哐当”一声脆响。
“怎么了?”玉仪朝外问道。
素莺进来回道:“刚才小雀打了热水回来,进门时差点碰着问棋,人没烫着,倒把问棋吓得扔了茶碗,跌地上就碎了。”
玉娇急匆匆走了出去,打量着地上碎片,突然怒道:“不长眼!怎么把这粉瓷金给砸了?这可是一套,现缺了一个到哪儿补去!”
玉仪见她怒火连天,比自己这个正主儿还着急,不由失笑,上前劝道:“碎了便碎了,东西再好也只是用,回头让管事妈妈罚她便是,又何必上火?”
“不行!”玉娇不依不饶,瞪了一眼问棋,大约觉得是玉仪人不好发作,便指着小雀骂道:“蠢货!连打个水都不会,还留着你做什么?!”
小雀早就吓呆了,听说要撵自己,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
“你还哭?”玉娇加恼火,上前就是一巴掌,自己还揉手,朝外喊道:“外面人呢?还不把这死丫头拖出去,狠狠打!”
豫康公主虽然心疼外孙女,但也不好越俎代庖太过。故而只备了屋里丫头,外间诸如扫地、打水小丫头,一般都不超过十岁,有才得七、八岁,实排不上什么用场,所以还是孔府下人。
可即便如此,小雀也是算玉仪名下,况且砸得又是玉仪东西,玉娇反应实有些过了。
玉仪觉得说不出怪异,但还是耐着性子,先叫人把小雀带了下去,----自己是不愿为难一个小学生。继而拉了玉娇坐下,又让问棋上了好茶,方道:“五妹妹且先消消气,等下晌午咱们还要去江家,还是先忙正经,那些鸡毛蒜皮小事就别管了。”
玉清换了一身全装束,本来就不自,又见闹了这么一场,是缩到墙缝里去了,生怕别人看见她似。
玉华倒还是一贯平静无波,端茶微笑不语。
“看你,再生气就不好看了。”玉仪还笑劝,问道:“不知道五妹妹今儿打算穿什么?也好比着梳个合适发髻。”
玉娇这才呼了一口气,“算了,先去江家玩了再说。”
玉华建议道:“咱们巳时中出发,各自先回去换衣裳吧。”见众人都没意见,便叫人去跟三房玉薇说一声。
玉仪送了姐妹们回来,坐床边发呆。
方嬷嬷进来道:“真真没有教养!好好千金小姐,弄得跟个破落户似,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动起手来了?亏了二太太整天当个宝,也不为闺女将来担心。”
“嬷嬷。”玉仪突然问道:“你觉不觉五小姐有点奇怪?”
方嬷嬷是注重礼仪教养,还对玉娇深深不满,闻言道:“可不是奇怪,哪有姑娘家动手动脚?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不是。”玉仪对这些没有兴趣,正色道:“嬷嬷你想,原本是我丫头砸了我东西,我都不恼,她恼什么?难不成,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是自己东西?”
“什么叫潜意识?”
“呃……”玉仪暗骂了自己一句嘴,含混道:“我是说,五小姐是不是心里认为这屋子还是她,屋里东西也都是她,所以才会那么生气。”
“与她何干?”方嬷嬷皱眉,转瞬明白过来,“难道她还等着小姐嫁出去,以为小姐人一走,这些东西就又都是她了。”
“我看差不多。”玉仪点点头,“我回来后玉娇一直对我很亲热,一点排斥都没有,说不定她真认为我住不久,所以这屋子暂时借借也无妨呢。”
“呸!她这是做梦!”方嬷嬷啐道:“即便将来小姐出了阁,你母亲陪嫁也是给你,顶多把屋子留给她住罢了。”
“是啊。”玉仪心里还有一个奇怪想法,忍不住一起说了出来,“有没有可能,太太对五小姐许诺过什么?”
“许诺?”方嬷嬷一声冷笑,“即便二太太不要脸面,打算扣下你娘陪嫁,可等小姐出阁时候,五小姐离嫁人也不远了。”顿了顿,“除非小姐马上就嫁。”这话说出来,把自己吓了一跳。
玉仪叹道:“我就是担心这个。”
“她敢?”方嬷嬷开始还生气,继而眉头皱起,“难道二太太她……,已经对小姐婚事有打算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脸色越发难看。
“谁知道呢。”玉仪勾了勾嘴角,“反正都是我们瞎猜,又没有证据。”
“不行。”方嬷嬷却认真起来,思量了半日,“这件事我得往京城说一声,让公主早做准备,只要小姐亲事定下来,那阮氏有什么算计都不怕了。”
定下来?只怕不是那么好定吧。
玉仪不愿说出对舅母猜测,不管说不说,方嬷嬷都会为自己争取一把,又何必扫她兴?况且自己都看出来,难道方嬷嬷还会不明白?只是有一丝希望,都会让人忍不住去试一试。
与其去操心自己控制不了,还不如多琢磨眼前。
玉仪想了想,决定找机会从玉娇那里试试,或许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又或许自己能做点什么,以免后结果太过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