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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事过境迁,林清微此时总算是明白此话的含义了。她站在窗前,看着北方因为风沙稍显得浑浊的天空,微微地抿着嘴淡淡一笑,彼世的四个月光景,不过只是此间的几日昏迷罢了。
一阵黄粱梦初醒,再回首已百年身。林清微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玉镯子,徐徐算起,自己也算是老人家了——想起秦许强忍着的泪水,她不由得叹了一声。木已成舟,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少些愧疚,当初,直到自己去世,那个傻孩子都还在怨责他的无用,为此伤了心神……如今,自己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是放下来了。
“殿下,用些热茶吧!”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为林清微披上碧文联珠锦缎斗篷,青衣捧着脱胎填白盖碗奉到林清微面前:“眼见着您的伤势已经开始好转起来,云太医说了,这时候切不可受了凉风!”
林清微接过茶盏,小酌一口,闻言,无奈地摇摇头:“青衣真是越发地唠叨了,这屋子四处紧闭,又燃着火盆子,哪里就能着凉了?”细细地看去,可不是么?那看着大敞的窗户上却是镶了大块玻璃,又透亮又暖和的。
瞅着她的笑靥,青衣带着些羞赧却还是坚持着:“殿下说是这么说,婢子可不能大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殿下笑起来更自在惬意了些,往日,殿下虽然也笑着,但是却总好像有什么事情挂心一般。
虽说嘴上这样说,林清微却还是依言挪着步子往床榻那边而去。那日在浊河之畔遇刺,因为躲闪得及时,所以那一剑偏落在肩头,饶是如此,那剑身上喂的毒也让她狠吃了苦头。
“他又在外面么?”林清微突然冒出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问话,青衣扶着她的手一僵。
良久之后,只听青衣低声答道:“殿下恕罪,婢子心里实在是气不过!所以才——”
“行啦!你也将他拦在门外有些时日,差不多也就罢了!”林清微能不知道青衣的那点小心思?只是唐遂前毕竟如今已经是一品大员,落了人口舌倒是不好。想起从风卫那边得到的汇报,林清微不由得又长叹了一声:“让他进来吧,这事儿该有个结论才行!”
坐在桌前,身后塞着银红撒花靠背,忽视肩头传来一丝丝的隐痛,林清微端坐在桌前,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憔悴沧桑的男人。
“阿前,这一次的事情怨你,却也怨不得你!”林清微察觉到他眼底的愧疚,低头拂了拂自己腰间系着的一枚珚玉,旁边的青衣瞧见她的动作,将手里握着的一沓纸张放在了唐遂前手旁。
翻看着手里的资料,唐遂前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半晌后,他闭上眼,声音里满是无力与愤恨:“我明白了,文儿,这件事儿我会给你个交代!”他没想到,原来自己最敬重的父亲竟然也是死在那群人的手里,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换一个年幼更容易控制的前朝后人;还有岳子燃,他简直就是疯子!竟不惜用命来换取自己与岳荷旖的婚事!自己从未亲近的妻子岳荷旖,居然是自己没见过的德宁会现任大当家!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遥不可及的复国而这样宛如飞蛾扑火一般地去做这些根本毫无意义的事情呢?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不就足够了吗?
“我说过,只想要你的解释,而不是交代!”林清微掰开他攥得死紧的拳头,将那沓纸张丢到一旁的火盆里面,烟味儿在屋子里弥散开来:“本宫打小看多了后宫争斗,所以明白,女子一旦意坚心狠,能做到的事情是你无法想象的。岳荷旖便是最好的例证,本宫不会允许你去处理这件事情,这是本宫的仇怨,也是关乎宣朝根基的大事儿!”唐遂前恪守君子之道,然而有许多事情是不能用君子手段解决的;何况,两人相交十余年,就算是为了这份情谊……
听出林清微话里的坚定决然,唐遂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颓然地站起身来单膝跪在她面前:“臣遵旨!”
“你若觉得对不起我,便好好地守着北境,不要想着别的了!”
向门外走去的唐遂前脚步一顿,沉默片刻,低低地应了下来。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林清微闷哼一声,青衣心中焦急,正要上前扶住她,却听林清微咬着牙吩咐道:“去,兵贵神速,立时让暗卫、风卫配合着去把岳荷旖拿回京城,锁进水牢里去,然后放出话,只说唐将军之妻急病身亡!如此一来,德宁会的秩序必然会被打乱,借此机会”,她眯着眼,眸中寒光凛凛:“浑水摸鱼!”
德宁会历经这么多年,宣朝几代帝王都极力打压,却都还能苟延残喘至今,足见其能耐,想要一朝一夕彻底拔除这个组织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面对利益的争夺,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还能是铁板一块么?只要有了空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德宁会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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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县城中的一处老宅子中,红色衣衫烈烈的女子怒目瞪视着面前的一众面具遮脸的黑衣人:“你们是什么人?难道不晓得,此处乃是唐遂前唐将军的宅邸么!?”
“确认身份,是岳荷旖无疑!”暗月沉声道,目光在那个不断叫嚣的红衣女子身上停留了片刻,随手丢了个瓶子过去:“暗离暗季,让她睡会儿,堵上嘴带走,余下的人搜查宅子!”
岳荷旖绝望地看着黑衣人踢开了自己书房的门,她虽然颇有几分谋划城府,但是却是个实实在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后颈一疼,便昏了过去。
唐遂前几年不回老宅一趟,因此,岳荷旖心安理得毫无顾忌地便将此处直接当成了德宁会的老巢。暗卫们毫不费力地从书柜的暗格中找出了一大摞便编纂起来的书册,里面详细地记载着自打岳荷旖接手德宁会以来,犯下的一桩桩事情,下毒,暗杀……甚至于林如海上一次险些中毒都有他们的手脚在里面,看得几个暗卫心惊胆寒。
“嘶——”暗月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初把林如海中毒的消息传回京城的便是他,当时只以为是忠顺王爷的手笔,谁想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竟然也掺了一脚!他看向昏迷过去的岳荷旖,目光变了几变:“添加人手,让暗青暗语她们俩也过来看守着她,尽快赶回京城!”
……
“将军,咱们回去吧!”唐铭硬着头皮上前来行礼道,一边心中暗暗骂着那些推自己出来的兵将,见唐遂前仍旧呆呆地看着远去的车马,不由得为自家主子难过起来,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唐遂前整个心神都落在离去的那辆青盖马车上面,文儿,你只觉得不安,却不知道我是心甘情愿,那枚桃花簪永远都不会收回;说是卑鄙也好,至少这样,你能记着对我的歉意,记着燕北,还有一个唐遂前在这里。父亲临去前曾经慨叹了一句,自古痴男怨女,轮回易错,当时的唐遂前不懂,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我总算是明白此语真谛,果真是天意弄人……
目所能及之处,那辆小小的马车已经看不见踪影,唐遂前深吸了一口气,拍马疾驰登上了高处,从怀里掏出一只特制的玉箫,幽幽地奏响一曲阳关。
从马车后面的小窗口看去,远远地还能瞧见一人一马形单影只地立在那儿,身后是大漠茫茫,显得寥落孤寂,耳畔隐隐地闻得箫音如泣如诉;林清微放下帘子,满是惆怅:“此去便是关河千里梦隔,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了——”
这一遭借着唐遂前的愧疚算计了他,林清微心中虽有怅惘却并不后悔;毕竟,与其让德宁会那些贼心不死的人借着唐遂前的身份生事,倒不如让他安安心心地驻守边关,于国于民乃至于他自己,都是好的。
青衣明白林清微的想法,也不敢说什么,只将收好的几个小包袱里常用的零碎东西拿出来,拾掇了一通后,取出只海棠冻石蕉叶杯,冲上一杯蜂蜜玫瑰膏,这东西养眼补血,对林清微的伤势很有好处递。
“罢了,多说无益!”将手里空空的蕉叶杯搁下。林清微倚着宽大的茜色金钱蟒条褥,打了个哈欠,眯眼准备小憩一会儿。为了回程能好走些,他们特意早早地便起身上路,折腾这么一会儿,她早上服用的汤药药劲儿已经上来了。
“青衣,你瞧着点,让他们不必太急,这几天都忙得人仰马翻的……”待青衣将手里的东西收拾好,再看去,林清微已经打起了盹儿。她笑了笑,伸手为林清微盖上一条薄薄的皮褥子,便静静地守在旁边拿出绣活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