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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贾母照着往日里时辰起身,鸳鸯忙上前来扶起她,为她着衣梳妆。贾母瞧着一旁二等丫鬟鹦哥手里捧着衣裳,深红色如意缎绣五彩祥云袍褂和团锦琢花缎子裙,满意地点点头:“鸳鸯配衣服功夫是愈发地好了!”
鸳鸯用湘竹篦子小心翼翼地梳理着贾母花白发,闻言,含笑答道:“还是老太太教导得好!”手下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行云流水一般,从旁边首饰匣子里取出一整套赤金八宝头面。
用了些茶点,贾母便坐正堂等着王夫人邢夫人过来请安,谁想等来却是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
“内相大人,这、这是?”贾母跪地上,听了旨意,一下子猛地抬起脸来,满眼惊喜与不敢置信。
戴权同情地看着贾母,他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上头那位心思还是勉强能揣摩到一些;圣上对礼数素来看重,如今荣国府这般长幼不分尊卑无序,圣上看故去张老大人面子上保下了大房,这位老太太还沾沾自喜。
“正是,只是陛下吩咐了,虽说是贾大人自请分家出府,但是按理终究是长子袭爵,因此,贾大人身上一品将军便无需撤掉,而二老爷算是再袭,便赐予三品扬烈将军;宗族与老夫人主持分家事宜,可不能偏待贾大人!陛下还说,贾大人这是恭让谦谨,便赐了处宅子给贾大人另住呢!”
听了这话,贾母一下子反应过来方才旨意中细节之处,顿时心里不痛起来,怎么老大身上还有个一品爵位?这样一来,政儿岂不还是被他压了一头!老大不争气,要不是自己还撑着,荣国府他手里早晚得败落掉,如今让给了政儿,这是理所应当呀,皇上也真是糊涂,还赐了宅子……
贾母对贾赦不喜由来已久。当年,首代荣国公贾源虽是军功起家,但是他夫人却是前朝没落书香门第女儿,教养什么都极是严谨;史氏入门后,对着这位举止娴雅却规矩繁多婆婆并没有好感,后来老夫人将长孙贾赦放自己膝下抚养孝,是叫史氏就此记恨上了她,对着这个出生便离开自己长子也顺带着没了什么怜爱之心。
尤其是后来,贾赦越发地游手好闲,成天里醉心于古玩名画这些烧钱东西里,对比幼子读书上进,贾母对着贾赦空占着爵位便愈发地看不惯;于是她做主让贾琏娶了王夫人内侄女王熙凤,叫大房儿媳妇帮忙管家,也能堵上大房嘴。
贾母从地上颤颤地站起来,旁边王夫人忙上前来扶住贾母,掩饰住眼底喜色:“老太太,您看这事儿——”
瞧了瞧身后面无表情贾赦,再看看自己心爱幼子贾政,抬头看着荣禧堂上匾额,贾母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去:“有劳内相大人跑这一趟,小小心意,不足挂齿!”她一边说着,旁边鸳鸯便将袖中一个不打眼荷包塞了过去,动作很是隐秘。
戴权不做声地捏了捏荷包,笑了笑:“既如此,便不打扰老太君和两位老爷办事儿了!”拱了拱手便告辞离去。
贾赦扭脸瞧见怔原地贾琏和一旁儿媳妇,叹了口气:“琏儿,琏儿媳妇,你们也去把东西收拾好吧!”吩咐着邢夫人:“你看着点,别漏了什么东西!”
王熙凤看着前面扶着贾母王夫人,暗色菊纹上衣,底下是条缕金挑线如意裙,嘴角抿着笑,正是春风得意;再看站贾赦身边邢夫人,一袭茜色素绒绣花长衣,脸庞瘦削,看起来很是尖酸。她只觉得脑子从没有过清明,似乎到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是大房人,不管老太太还是二太太叫自己凤丫头,自己都是贾琏妻子、琏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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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梳妆台前,将才点上口脂擦去,贾敏蹙着眉头:“荷,怎么淘口脂是这个颜色,实是艳丽了些!瞧瞧之前用茉莉膏子还有没有剩下,这盒便赏了你吧!”
将茉莉膏子取过来,荷欠了欠身子:“谢太太赏赐,这次大概是园子里花遭了雨水,所以颜色浓了,奴婢这就去吩咐她们重找花儿来做些!”
主仆两人说起前一段时间阴雨连绵,瞅见窗口珠帘外枝头点点青翠绿意,转眼之间已是三月,春衫正薄,贾敏想起林黛玉,不由得落了几滴泪:“说起来,往年这个时候,玉儿咳嗽便重些,也不知今年如何?”
荷只宽慰着她:“姑娘常常来信,听着长公主殿下待她是极好!太太且放宽了心,大夫说了,太太日常多思多虑,对身子大无益处啊!”
只听见一阵脚步声,贾敏一看,忙站起身来:“老爷怎么来了?”
“瞧瞧你娘家出好事儿!”林如海很是疲惫地将手里一沓纸张丢贾敏面前,挥挥手让荷出去,倚鸡翅木宽幅椅子上,揉着太阳穴,鬓旁已经出现了一丝银色:“今日衙中,真真是羞煞我也!”
贾敏听了这话,心里便是一突,看清楚那些纸上写内容,她不由得身子一晃,几乎要昏厥过去。
“老爷,这是真么?”贾敏声音里带着颤抖,不过才一个月没收到京中来信,家中怎么便成了这幅模样?大哥亲请分家出府撤去自己爵位?皇上居然真地应了下来,还让二哥又袭了爵位?
恼怒地将手里白胎茶盏重重地放桌子上,一声闷响,林如海抬眼看向贾敏:“难道会有假么?因为此事,京中早已经闹得是沸沸扬扬!老母偏心,不顾尊卑长幼,将袭爵长子生生地逼了出去,当年与我同科几位御史都已经上了折子弹劾荣国府不循礼数!”
贾敏一下子坐凳子上,失神地喃喃道:“母亲怎可如此糊涂啊!”她与贾赦兄妹关系并不亲近,但是与先大嫂子张氏很是融洽,虽说知晓贾母偏心,对大房一向苛刻,但是也从没想到她竟将贾赦逼到这个地步!想起今上前几年雷霆手段,她打了个寒噤。
猛地抬起脸,她眼里满是恳求:“老爷,那毕竟是妾身娘家、玉儿外家呀!您与各位御史一向交好,求您——”
话还没说完,便被林如海打断,林如海看着眼前妻子,似乎自己从不曾认识她一般:“贾氏,你这是混说什么?二内兄身为幼子,占据荣禧堂二十余年,说小了是不悌兄长,说大了便是不尊国法祖制,若是再论说下去,便是岳母,都会被人指为不慈!”
听了林如海这一番述说,贾敏捂住脸嘤嘤地哭着,精心描绘妆容被泪水沾染开,身上牡丹薄水烟对襟外裳上亦是点点泪痕,显得狼狈不堪:“如此,妾身娘家兄弟不上进便罢了,老爷竟是一点子夫妻情分也不顾么?”贾敏也并不是蠢笨之人,只是想到自己丈夫居然一点余地都不留便拒绝了自己;再加上一心帮扶着娘家竟是如此不争气地败落下去,她心里不由得悲凉起来。
“你、你,你真是不可理喻!”林如海不可思议地看着泪水涟涟贾敏,自己若是不顾及夫妻情分,又岂会知晓她当年做下那些事情后待她一如既往?晞哥儿和玉姐儿随着妹妹进京后,自己还特意将后院几个姨娘都遣去了庄子上呆着!愤愤地站起身来拍了一下桌子,林如海一挥袍袖,郁闷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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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表妹外祖家这几天似乎被人指点得很厉害呀!”徒林琛坐林清微手旁,绷着一张白嫩嫩小脸,貌似严肃地说道。
林清微依着美人榻,悠闲地伸手捉住顺着风飘来桃花瓣,闻言,毫不意地笑道:“荣国府嘛,让人指点事情又不是一件两件,俗话说‘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他们可不觉得这有什么!”
皱紧了眉头,徒林琛满脸仇大苦深样子,看得林清微“扑哧”一声,呵呵笑了起来:“好了,别听你父皇,他呀,就是吃醋你能这样没法没天地撒娇耍赖呢!”想起那个酸劲儿愈发大了男人,林清微将徒林琛搂进怀里,刮刮他鼻子:“今儿娘让绿言给你做喜欢酸梅糕,可不许多吃!”
徒林琛毕竟是个男孩子,林清微每每做出这样举动,他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嗯,琛儿知道了!”
林清微莞尔一笑,看向不远处成片桃花树,正是□将暮,桃花灼灼似红云一般烈烈燃烧着,清风一过,便是铺天盖地一般落花飞旋,天真烂漫中有一种磅礴而凄绝美丽。
“琛儿瞧,娘画梅花妆可美么?”林清微垂眼看着倚自己怀里徒林琛眯着眼昏昏欲睡似乎打着盹儿模样,不由得笑着问道。
徒林琛正模糊着,闻声,看了看林清微,竟像是认真研究着,旋即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好看,娘是这天下美人了……”
“春困秋乏,这两日你也没怎么认真读书,那娘给你讲个关于这梅花妆典故好不好?”
大眼噌地亮了起来,徒林琛拉着林清微手,他喜欢听林清微说典故,比起偷听到上书房那些老头子讲有趣多了:“嗯!”
“南朝时候,宋武帝刘裕有个女儿,人称寿阳公主,正月初七这天呀,她与宫女们嬉戏玩耍,累了便卧于含章殿檐下休憩,殿外梅花开得正好,梅花落寿阳公主额上……”
阳光温热里,女子面色沉静而柔软,怀中孩儿不时地撒着娇,这一幕如此安宁。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