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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配不起他。
她会成为他的污点。
她深深地吸着气,定一定神,言简意赅地把最残酷的事实告诉他。
萧仲麟震惊。
李二传信给影卫,说的皇室秘辛,正是与皇后的身世相关。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是怎么也没料到,事实竟是这样的残酷,甚而荒谬。
许持盈看着他,“皇上,我不是许家的女儿,不配做六宫之主……”
她神色平静,语气淡淡的,从头到尾,都没掉过一滴泪。可眼里的痛苦、悲伤、自卑,却比痛哭更让人心酸难忍。
“闭嘴。”萧仲麟打断她的话,将她捞起来,搂在怀里,“不准胡说。我是因为你的出身才喜欢你的么?”
“可是……”可是事情已不是他与她能左右,她的归处,要交给父亲做出决定。
“闭嘴。”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你再说丧气话,我就要欺负你了。”其实,他还没完全消化这件事,想不明白,许夫人何以残忍至此。
“好,我不说了。”想想也是,现在跟他说什么都没用,终归,她不会因为他而不接受父亲对自己的安排。
恰在这时候,贺太医赶了过来。
许持盈轻声道:“你去忙吧,我等会儿要睡一觉。”
“好。”萧仲麟颔首应下,出门时叮嘱贺太医、甘蓝几句,没乘坐龙辇,脚步匆匆地回往御书房。
卓永小跑着跟在他身侧。
途中,萧仲麟语气沉冷地吩咐:“把许夫人给朕叫回来!”
持盈那样子,分明已将近崩溃,所谓的喝错了东西,怕也是许夫人做的手脚。
前世今生相加,他第一次有了把一个女人活活掐死的冲动。
歹毒,卑鄙,做的就不是人事儿。
·
沈令言走进郗骁所在的班房。
郗骁很意外,见她神色凝重,便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即刻起身,对她偏一偏头,走到外面去说话。
“许夫人来过一趟,离开之后,持盈就病了,吐血了。”沈令言直言询问,“母女两个说了什么,只有她们知道,我只是稍稍有点儿眉目。你呢?能猜出原由么?”
郗骁听完,神色冷峻,摇一摇头,“不确定。会不会与李二爷提到的那件事有关?”
沈令言没料到,他消息灵通到了这地步,但眼下顾不上说这些,只是道,“我也有这种担心。”
郗骁当机立断:“我去问问。你赶紧回去照看着持盈,千万别让人趁乱再伤到她。”
“好。”沈令言即刻离开,脚步匆忙。
郗骁即刻去找五军大都督葛骏,“去我班房,帮我看看那些折子。皇上要是找我,你替我去回话。”说完拔腿就走。
“你这是又出什么事儿了?”葛骏一脸茫然,只是,话还没说完,郗骁就已走远了。
郗骁唤大内侍卫给自己找来一匹马。自十五岁起,先帝就特许他可以策马在皇城行走。只是,他鲜少会用这个特权,一来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显摆得到的恩宠,二来平时也真的是懒,没大事的时候,能坐着绝不站着,能坐轿绝不骑马。
今日不同。
许夫人一定是欺负持盈了。
谁委屈他妹妹,他就找谁的麻烦,就算那个人是持盈的爹娘也一样。
骏马由侍卫牵到面前,他接过缰绳、鞭子,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
坐在马车里,许夫人心绪烦乱。
把持盈的事告诉许之焕,已是势在必行。可是,要怎样开口?他听完之后,会气成什么样子?
今晚,她是少不了受一番责难。
但是,没事的。只要熬过今晚,他就会清醒过来,为了隐瞒这个丑闻,会不惜代价地让她如愿,让持盈消失。
那男子的心肠是那么冷硬,除掉庶女就像踩死一只蚂蚁,此生看得最重的,只有他的家族、权势。
所谓的宠爱持盈,还不是因为持盈美丽绝伦。他看准长女会给许家带来更好的前程,所以才会百依百顺地宠着惯着那个心狠的丫头。
不需担心,只需斟酌好跟他讲述时的言辞。
累积了这么多年的怨恨,今朝终于可以反手一击,让他们难堪,让他们伤痕累累。
是,她恨持盈的生母,恨许之焕,连带的也恨持盈。
马车停下来的同时,她听到郗骁冷淡的语声:“许夫人,下来说几句话。”
许夫人轻蔑地笑了笑,嘴里却恭敬称是,下车去,敛衽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平身。”郗骁跳下马,拎着鞭子的手背到身后,“你进宫见皇后,跟她说了什么事?”
“她这么快就找你诉说委屈了?”许夫人眼神讥诮,“不应该啊。那件事,料想她如何都不会急着与你提及。”
“少废话。”郗骁转头吩咐许家的车夫、随从,“到前面等着去。”
一行人都望向许夫人,见她颔首,便向前走了一段。
郗骁审视着许夫人,忽然问道:“你不是持盈的生身母亲吧?”
许夫人有些意外,“怎么说?”
“你不配。”他说。母亲如何对待他与明月,是他最温暖的一份回忆,亦因此,许夫人与持盈的磕磕绊绊,便总让他觉得怪异。孩子就算真有不足之处,做父母的也能全然谅解,哪里会像许夫人那样,明里暗里数落女儿的不是,持盈遇到是非,她什么都不做。
“不配?”许夫人被刺痛激怒了,“的确不配,但不配的是她!”她上前两步,抬头逼视着他,“知道她是何出身么?是她生母不知廉耻,孝期与人私通怀上的孽根。我这些年由着她在许府飞扬跋扈,她已经该生生世世感恩戴德!我要是早知道她长大之后是这个样子,当初就该帮着她生母把她掐死,省得活着丢人现眼!“郗骁有片刻的惊愕。看起来一直温和端方的贵妇人,忽然间说出这样凉薄诛心的话,跟一个人忽然疯了的情形有的一比。
“你跟持盈说了?”他问。
“说了,为什么不说?”许夫人的笑容恶毒,“你要是瞧着她心疼,大可想法子带她远走高飞,横竖她是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
郗骁不难想见,她与持盈说起的时候,态度定是伤人之至。
明白了。明白了持盈为何生病。
他拎着鞭子,在周围缓步走着,脑子一刻不停地转动着。
许夫人不阴不阳地道:“当然,你要是也打心底看不起她,日后便离她远远的,麻烦能少一些。”
郗骁踱回到她近前,牵了牵唇,“这是好事。”
许夫人不明所以。
“真是莫大的好事。既然持盈与你并无关系,那么,日后我只管由着性子对待你这下作货色。”他语气阴森森的,偏生噙着笑,似成竹在胸的野兽,“这件事宣扬出去那一日,便是郗王府认下持盈之时,我会不惜代价把事情做圆满,让人们由衷相信她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摄政王的妹妹,这出身绝不比许大小姐低一分。”
“……”许夫人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这是不可能的。”
“这世间只有不想做的事,没有不可能做成的事。”郗骁上上下下打量着许夫人,目光似刀子一般,若有形,已将她寸寸凌迟,“事情宣扬出去那一日,你么——听说过一把年纪与人私通的高门贵妇么?本朝好像从未有过,你可以开这个头。我要给你找个奸夫,把你们扒光了扔到长安街头,让你成为亲人的耻辱。横竖你要让丞相颜面扫地,他也不差你再给他丢一次脸。”
“你混帐!”许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抬起手来便要打他。
郗骁拎着鞭子的手一扬,再一挥,将她的手拂开,继续道:“还有你的娘家。你放心,你死之前,一定能亲眼看到我一刀一刀把他们剁了!”
许夫人踉跄后退。
“我不是小人,可也从不刻意奉行君子之道。”郗骁倏然转头,望向长街一角,“姚烈!”
“在!”姚烈即刻应声,疾步而来。
“去魏家,把魏家众人五花大绑,关押到刑部大牢!”
“是!”
“你不能这么做。”许夫人慌乱起来,提醒他,“这样做没用的。知情人可不止我一个,宣扬出去的人也不会是我。”
“不管怎样,先把你收拾妥当,省得你隔三差五去恶心持盈。”郗骁转身上马,居高临下地深凝了她一眼,“以前我总以为,除了与身怀绝技的女子过招,这辈子都不会打女人。但是这一阵倒霉,总遇见欠抽的女人。”
策马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他手里的鞭子看似随意地抡出去。
许夫人低呼一声,应声摔倒在地。脸颊疼得厉害,她抬手一抹,触感湿漉漉的。
郗骁嫌恶地瞥过她,打马离开。回宫的路上,迎面遇到了传旨太监,问了一句,得知是皇上让许夫人返回去。
他放缓了速度,让骏马溜溜达达地回到宫里。
·
许持盈命甘蓝传话给萧仲麟:不要为难许夫人。
萧仲麟听了,心头似是打翻了五味瓶。她是料定他会质问许夫人,所以有此举。他不是她,不知道她心中都有哪些顾虑与考量,既然如此,便该尊重她的意愿。
他颔首应下,叮嘱甘蓝:“让皇后放心,你回去之后,好生照料她。让沈令言去坤宁宫观望,今日再不准出事了。”
甘蓝眼中泪光闪烁,哽咽着称是。
过了一会儿,卓永额头冒汗地禀道:“回皇上,方才摄政王去找过许夫人,不知怎么就动了气,给了许夫人一鞭子,打得半边脸出血了,该是伤得不轻。此外,摄政王命侍卫知会刑部,关押魏家人等。”闹不好,许夫人的脸会留下一道长长的深深的疤,算是毁容了。
萧仲麟不说话,只盯着卓永运气。
卓永身形又弯下去一些。
“找太医给她上药,随后再来回话。”萧仲麟说道,“唤摄政王过来。”
卓永称是而去。
萧仲麟又摆手遣了服侍在侧的宫人,起身来来回回踱步。怎么想都是一脑门子官司,越想越窝火。
卓永引着郗骁进门来。
萧仲麟转到书案后,没好气地望着郗骁,双眼都要冒火了,“你一个大男人,打许夫人做什么?就算把她打死又有什么用?她也值得你动手?!”
“……”因为末一句,郗骁很是意外。
萧仲麟吩咐道:“卓永,你下去,朕要跟这个混账好生说道说道。”
卓永心头敞亮了一些,笑呵呵称是退下。
“混账。你就是十足十的混帐!”萧仲麟从坤宁宫带回来的无名火,在此刻全然发作出来,他翻找出十来道奏折,一股脑地掷到郗骁脚下,“昨日跟你好说歹说,让你平日收敛些,别总给人揪住弹劾你的小辫子,可你是怎么做的?大半夜的在自家宅子里放火,有家不住,跑去客栈发脾气。你明知道那些言官看不得你这做派,还将把柄送到人手里。你到底做的什么打算!?是不是真过够了安生日子!?”
郗骁没说话,默认了他的数落。没人冤枉他,他昨夜去客栈住下,哪儿哪儿都不顺心,发了通脾气,摔了些东西,一早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几个去客栈探望故友逗留整晚的官员。被弹劾是情理之中。
“你就折腾吧,只管往死里折腾,早晚跟你算总账!”萧仲麟磨着牙睨着他。
郗骁反倒险些笑出来。痊愈上朝之前,皇帝也有过发脾气的时候,但情形都与今日不同。今日要是换个大臣,一定会被这气势吓得腿肚子转筋。像是炸毛的小老虎,慑人,但有些话听到他耳里,便还觉得有点儿可爱,让他心里生出丁点儿暖意。
萧仲麟负手站定,问道:“说眼前的事,你去找许夫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