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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持盈喝了口茶,让自己镇定下来,吩咐道:“平身,从头细说。”
符锦低声称是,依言起身,把过往种种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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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层汉白玉基座上的奉天殿,是皇宫中最大的宫殿,富丽堂皇。历朝历代累积出的底蕴,让其自有天家威仪。
七层台阶的座基上,是金漆木雕龙椅。龙椅后方,为七扇金漆木雕屏风;龙椅前方,分列六根沥金粉饰金云龙图巨柱。
七十二根顶梁红柱错落有序地矗立于整座殿堂之中,香亭中的香烟温柔地梭巡至角角落落。
此刻,萧仲麟端坐在龙椅上,已接受过百官朝拜。
除去一些重要的、特殊的、突发的大事,皇帝每个月初一、十五御殿视朝。今日并非视朝日,但因萧仲麟称病将养时日已久,痊愈后首次上朝,于他和百官都可算是一个庆典或意外,自是破例行事。
七层御阶之下,文武官员分立两旁,各自按照定制行事——皇帝在奉天殿,并不处理具体的朝政,只接受升迁、外放官员的谢恩。
许昭是近期升迁的官员之一,沈慕安则是要离京外放的官员之一,二人心绪大相径庭,却都要按照规矩进殿叩谢皇恩。
原本,这两个人的升迁调任,在一些人看来还有生变的机会——皇帝那个脾气,跟人置气或给人体面,挺多时候都是一时兴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改了主意。
直到今日、此刻,心存疑虑的人才确定,这件事没有再改变的余地——在金殿上确定过的事,皇帝若要反悔,便是自打耳光惹人耻笑,沈慕安绝对没有这个分量。
这些事情作罢,萧仲麟转到奉天门听政,处理具体的军国大事——勤政的皇帝,每日一大早都要来此处上早朝。
萧仲麟不敢保证自己会数十年如一日拼命地兢兢业业,但是现阶段很有自知之明:以现状而言,绝对没有懈怠的理由。
如果把丞相、摄政王、六部比做他的团队,他根本不了解团队中的每个成员,甚至不了解团队在经营、策划、发力的项目到底有哪些。
有太多功课要做,非一日、一月甚至一年可以做到胸有成竹。
而帝王不是能够选择的职业,他能做的,唯有尽心竭力。若是消极怠工,便是死路一条。
听政时,萧仲麟意识到,许之焕在前几日给他提过醒、请他先行斟酌的朝政,正是今日六部官员急着要他决定的。
他已慎重地了解过具体情形,更虚心请教过许之焕的看法,如此,今日心中对大多数事情都已心里有数。
期间,他偶尔会心怀感激地望向许之焕,见对方头戴帕头,身着圆领右衽袍,腰系青色玉带,低眉敛目,气定神闲。
再一个让他注意的,自然是郗骁。郗骁头戴九缝乌纱,每缝各缀饰五彩玉珠九颗,身着红色朝服。除去关乎军政的事,郗骁一概是置身事外的意态,被问及的时候,倒也会仔细斟酌,之后再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意见都算是很忠恳。
这两个人的态度,让萧仲麟放下心来,迅速投入到这份没有退路、关乎生死的职责之中。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脑子里存着历朝历代帝王治国的优势与劣势、优点与缺点,今日官员上奏的又非关乎一国命脉的大事,再就是原主到底有些真才实学给他打底,便也能分辨可不可取的建议、意见,能够及时裁决、下旨。
他是觉得没什么,一切都是应当应分,却惊掉了不少官员的下巴。
在以前,这些人对萧仲麟的印象仅限于和许之焕找茬,或是委婉地针对郗骁发难。
今日,皇帝一点儿脾气、偏见也无。
到了这地步,那些关乎皇帝重病之后洗心革面的话,他们再也不能当做传言,要作为事实来接受,并且审时度势、尽快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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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锦交代完所知事情之后,沈令言把她带出坤宁宫,另行安置。没多久,她折回来,面露难色地望着许持盈。
许持盈一看她这样子,便知要告诉她的言语难以启齿,忙连甘蓝、木香都遣了出去,起身问道:“又出了什么事情?”
沈令言苦笑,“丞相府出了一桩叫人膈应的事情。”随后,把许幼澄的丑事娓娓道来。
许持盈颇为尴尬,“也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皇帝戴了绿帽子,皇后的庶妹未嫁先孕——这要是传出去,他们真不用见人了。
沈令言道:“倒是不需担心,丞相已经将人送回别院,必是有了处置的法子。”
许持盈抬手挠了挠下颚,“不担心,只是觉着太丢脸了。”
沈令言语声转低,带着笑意道:“比起皇上的事情,微不足道。”
许持盈忍不住笑了,“也只好这样苦中作乐地想。”
“别放在心里。”沈令言行礼告退,安排人继续审讯符锦,自己则去了御花园。
萧仲麟出事的那座山,在御花园北面,与堆秀山遥遥相望,是先帝在位期间建成。这座山很高,山上凉亭建的很精致,但是不知何故,一直不曾取名。
沈令言时时来这里转悠,是在事发地做出的推测比较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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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之后,萧仲麟回到乾清宫,换了玄色常服,转到御书房,批阅奏事处送来的折子。要到卓永提醒他服药、敷药之际,才察觉时近正午。
这种忙碌的感觉,真是久违了的享受,连腿上的不适、时间的流逝都能全然忽略。
思及此,他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到用午膳的时候,他的好心情戛然而止:长案上,摆放着百十来道菜,不管哪道菜,他最多能吃三口。
单独用膳,不比在后宫惬意,这是为着防范有人在膳食中下毒制定的不成文的规矩。不管怎样的菜肴羹汤,只吃三两口,便没人能摸清他的喜好。就算哪道菜动了手脚,吃那么少,也不至于中毒太深。
他一如既往地非常理解这种做派,也一如既往地非常郁闷。
好在今日着实忙碌半天,真有些饿了,片刻的烦躁之后,专心用膳。
而且,眼下不比以往,有盼头了:晚间便能让许持盈给自己做几道可口的菜,遣了宫人大快朵颐。
到申时,萧仲麟把六部那些不大不小但是急着要批示的折子处理完,这才得了空,回往坤宁宫。
符锦的事情,他得听听后续。许持盈一直没派人传话,想来讯问出的事情不便经宫人之口,需得当面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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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许持盈站在书案后凝神作画,没叫人在一旁服侍。
萧仲麟放轻脚步进门,打算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侧,中途又反悔了,担心吓到她,轻咳一声。
许持盈闻声一笑,放下画笔,转到案前行礼。
萧仲麟抬手扶起她,笑微微地打量。
她穿着烟紫色云肩上衫,同色织金云龙海水纹马面裙;头戴嵌宝蝴蝶金簪,耳戴嵌宝花蝶耳坠;绝美的面容上有清浅笑意,昳丽的眉宇宛然如画。
他轻轻地抱了抱她,和声询问:“画什么呢?”
“烟雨图。”许持盈有些沮丧地回头瞥一眼案上的画,“静不下心来,怎么都画不好。”她折腾了大半天,始终画不好,一再重头来过。
“那就是心里有犯难的事?”萧仲麟示意她在东侧圆几旁落座,“为符锦么?”
“她是一部分原因。”许持盈待他落座之后,还是没想好怎么跟他说。他那风一阵雨一阵的脾气,最近才有所好转,万一听了那些事恼羞成怒……
她吸了口气。
萧仲麟笑着捏了捏她白皙的面颊,“照实说,别磨蹭。”
“那,你可别生气啊。”许持盈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不值当的人,我跟她生气做什么?”
话是说得很硬气,听完之后一定暴跳如雷。可她能做的终归有限,瞒着他纯属多余,便把所知一切按事态轻重的顺序讲给他听。
萧仲麟聆听期间,理清楚了以前的一些怀疑和疑点:符锦是受宁王唆使,蓄意出现在原主视线之内,在那个阶段,原主喜欢的女子,是符锦那样的姿色、谈吐与仪态。如果符锦不堪用,宁王会换人,继续尝试。
十几岁的少年,就有了狼子野心,宁王筹谋并施行的事情龌龊、歹毒之至。
当真可怕。
符锦与宁王有染这一节,许持盈放到最后说出,语气冷静,言简意赅。
萧仲麟听完,嘴角不受控制地一抽。虽然他没把符锦看做属于自己的女人,但名义上她就是。
怎么样的男人,都无法忍受戴绿帽子这种事。
许持盈起身给他端来一杯茶,放到他手边,“口供在沈指挥使手里,皇上要不要过目?”
“不看。”萧仲麟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低眉敛目,沉默下去。
许持盈站在一旁,看不出他是在生气还是在斟酌事情。
过了好一阵子,萧仲麟才留意到她静静站立,不由抬头,“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
许持盈称是,却没动,“皇上——”想问他“没事吧”,觉得多余,想改为“没生气吧”,仍是废话——索性作罢。
萧仲麟唇角慢慢上扬,苦涩的笑容浮现在唇畔,“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的事,许幼澄跟符锦,算是半斤八两。许持盈腹诽着,道:“皇上言重了。”
“是不是在等我乱发脾气?”萧仲麟意识到她对自己称谓的转变,便不难猜出她的担心,“放心,不会。”
许持盈松了一口气。
萧仲麟凝视着她,欲言又止。此刻面对着她,他的位置特别尴尬:和她讨论如何处置符锦,不合适;为自己只能生一会儿气找理由,又会让她疑心他过于薄情。
说什么都不妥当。
那就不说。这种情形,冷处理最合适。
萧仲麟站起身来,“还有不少奏折,我得回御书房。如何处置符锦,需得三思后行。你别多思多虑。”
许持盈称是,送他到门外,望着他高瘦挺拔的身形走远,轻轻吁出一口气。
这样最好。
她同情他,但真没有宽慰他的闲情——太虚伪做作了,她办不到。
这一晚,萧仲麟没回坤宁宫用膳。
独自食不知味的用膳之后,萧仲麟回到御书房,吩咐卓永:“传口谕,命陆乾把朕中毒相关证物悉数交给沈令言。”
“是。”
“把符氏带过来,有些话,朕要亲口询问。”
卓永再度恭声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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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皇城落锁之前,沈令言离开宫廷,乘马车回府。
陆乾的车驾迎面而来。
阑珊夜色中,两个人下车见礼。
陆乾亲手把一个乌木匣交给她,“皇上口谕,命我把这些交给你。我是想着,宜早不宜晚。”
沈令言接过,“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