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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想问一句,你们不是去听书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顾春喝了一口热茶,又忍不住呵欠连天。
江瑶啃着一颗小金桔,满脸嫌弃:“没意思。”
叶盛淮拿杯盖轻撇盏中茶沫,撇嘴:“没耳听。”
“那书说得……”叶行络笑意讪讪地摇头,“太尴尬了。”
见他们三人这般模样,顾春倒是忽然来了兴致,盘腿拢了拢身上的兔毛氅,呵欠连天地笑问:“吹捧你们的英勇事迹哪?”
江瑶将那颗小金桔转来转去地啃着,尴尬道:“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啊,仿佛我只要薅一把头发就能变出百万雄师来,啧啧,听不下去。”
“我们去的时候,说书先生正在讲漠南青原大捷,”叶盛淮浅啜一口热茶,想想自己都觉得好笑,“反正就是定王殿下如何神机妙算,我们几个又是如何的手起刀落、斩敌头颅如切瓜……之类的吧。”
不过才是月余前的事,在市井之间口口相传里,他们就已成了天降神兵般的传奇。
叶行络无奈笑叹:“哪有那样潇洒写意啊。”
旁人只知他们是威武的大捷之师,可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自己与众多同袍身上,还有多少道尚未痊愈的新伤。
“以我血肉之躯,御敌钢铁之矛”,这对他们这群才下了战场的人来说,并非诗词歌赋中的华丽修辞啊。
几人一番感慨笑谈后,顾春揉揉额穴,如梦初醒似的:“诶,你们明日不是要上朝受封么?钊哥人呢?”
按规制,朝廷每年在正月初六当日复朝议事。
今年复朝首日的头等大事,自是对李崇琰、云安澜及他们麾下将官论功行赏;其次便该是议定长公主登基的相关事宜了。
“咱们的人驻扎在京郊,钊哥在那儿坐镇,明日一早再进来。”叶行络将暖手炉抱在怀中,笑看着顾春呵欠一个接一个的模样。
“春儿,手伸过来。”叶盛淮盯着顾春看了半晌,蹙眉道。
这几日众人都忙忙慌慌的,见顾春总是昏睡,也只当她是受了惊吓,加之那软筋散的余威……可这算算也好几日了,叶盛淮越瞧她的脸色越觉得不对。
顾春摇头,往江瑶身旁靠了靠,咕哝道:“天冷嘛,一到暖和的地方就困的。”
“少废话,你大还是我大?”叶盛淮瞪她。
“哦,好吧,”顾春扁了扁嘴,依依不舍地将拢在袖中的手伸出来,“你是兄长你了不起。”
在叶行络与江瑶关切的注目下,叶盛淮细细替顾春把了脉。
见叶盛淮眉梢一挑,叶行络了然于心地点了点头;江瑶瞧瞧叶盛淮,又瞧了瞧叶行络,顿时也跟着点了点头。
顾春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那三人齐声怪笑,偏不答她,急得她想咬人。
正笑闹着,暖阁门帘又被人打了起来。
几人齐齐转头,见是李崇琰,便立时收敛了。
“殿下新年好,”叶行络率先下炕向李崇琰执了礼,“末将告退……”
她朝门口走了几步,忽地又转头对李崇琰拱手笑道,“恭喜恭喜。”
李崇琰皱眉。
江瑶也知趣的下了炕来,笑嘻嘻对李崇琰道:“恭喜恭喜。”语毕跟在叶行络后头溜了。
叶盛淮走过来,转头瞥了茫然的顾春一眼,接着满脸慈祥的拍拍李崇琰的肩,诚恳道:“……节哀。”
“叶、盛、淮!”顾春本就被他们三人忽然奇怪的态度闹得莫名其妙,叶盛淮此言一出,她便笑恼道,“大过年的,不会说话就闭嘴!还有,你神叨叨的欺负谁不会把脉呀?还没说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吼什么吼,”叶盛淮回头瞪她一眼,轻描淡写道,“坐好,小心跌下来动了胎气啊。”
顾春石化。
李崇琰石化。
叶盛淮掸掸衣摆,翩然而去,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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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的李崇琰先去墙角火盆处,将自己的双手及周身烤得暖和了,这才转身来到炕前。
见他展开双臂,顾春便软搭搭扑进他特意煨热的怀中。
她身上裹了兔毛氅,毛茸茸、暖洋洋的,衬得她一副乖得不得了的模样。
李崇琰将人抱在怀中,顺势上了炕,只觉心尖如被那茸茸毛轻挠着,道不尽的甜软滋味使他周身蹿起一股猝然的酥麻。
见他背靠在墙上,顾春便从一旁拿了锦垫过来,仔细垫在他的身后。“你背上有伤的……”
昨夜她虽迷迷糊糊,但依稀记得自己睡梦中翻身去抱他时,不小心碰到他背上后,仿佛听到他咬牙嘶痛的声音了。
“小伤而已,”不愿她担心,李崇琰故意挑眉,满目的风流纨绔相,“有伤也不妨碍本王对爱妃行不轨之事……”
顾春立刻想起叶盛淮方才说的话,连忙红着脸急急打断他:“你不行……”
话才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原本是想说“你不能行不轨之事”,这惹祸的嘴!
果然,李崇琰立刻将她搂紧了,恶狠狠笑道:“爱妃的这种污蔑,本王忍不了!”
“住手住手,”顾春一把按住他已然意图不轨的手,红着脸笑得爱莫能助,“叶盛淮可不是庸医啊,这回真是喜脉。”
李崇琰绝望地将脸埋进她的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她的颈侧解馋,口中恨恨道,“真是个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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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复朝议事,在论功行赏之后,朝华长公主出人意料地以监国身份提出,由武安郡主云安澜继位,满朝哗然。
原本众人对长公主以女子之身承继大统便有微词,碍于先帝遗命口谕,加之平王被擒、宁王逃窜,显然长公主阵营势头一时无两,他们便勉强说服自己,接受本朝即将出现开国以来首位女帝的事实;可长公主今日这惊世骇俗的提议,显然又一次打破了他们已然放低的底线。
在他们的认知中,按辈分、顺位及眼下的名望声势中和来讲,即便长公主愿舍帝位,那也该由定王李崇琰来接手这龙椅,万不至于跳过李崇琰而落到外姓的云安澜头上。
见长公主态度坚决,众人便纷纷看向李崇琰。
哪知李崇琰只浅浅一笑,掷地有声道:“附议。”
礼部尚书率先忍不住站了出来,长篇大论地表达了激烈反对。
在其他官员群情激昂准备跟进时,李崇琰一句话将他们全都拍死了:“本王素来不擅口舌之争,若各位自忖不能将本王打到服,那就最好闭嘴。”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朝堂上这些人撕扯多年,从来都只是当面打打口水仗、背地在政务上相互使些绊子之类的手段而已,头一回遇上李崇琰这种简单粗暴的路数,顿时集体懵圈。
没有人会天真地以为他只在随口吓唬人。
强敌嘉戎被他一仗打掉四万主力,主帅、主将皆被生擒;平王如今还在天牢;宁王蹿入北境山林……况且,他那支虎狼之师还驻扎在京郊呢!
于是风向立时大转,满朝附议之声,大势抵定。
未免夜长梦多,在李崇琰的全力支持下,长公主当场决定事急从权,将云安澜的登基大典定在正月十三。
正月十三,云安澜行登基大典,诏令改年号为同熙,国号不变,仍为大缙。
祭天过后,云安澜发出了首道圣谕:即日起废除新学,朝廷及各藩地州府官学须对男女生员一视同仁,文武科考均只论能力高下,不以男女为区分。若有违者,一经查实,按叛国罪论处。
熙者,光明、和乐、兴盛也。
同熙,便是新帝云安澜送给大缙姑娘们的第一道大礼。
让她们可以走出后宅,抬头挺胸,与大缙男儿一样,同沐明光。
云安澜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后的路道阻且长,荆棘遍布,可她会身先士卒的走下去,永不回头地走下去。
她想要的盛世,是终有一日,这天下万民能达成共识——
无论女子还是男子,你们,是一样的。
自同熙帝云安澜起,大缙终于开始摆脱新学思潮,被打压数百年的女子们地位开始回升。
为与之前推崇“男尊女卑”的李氏缙有所区分,后世史书称之为,云氏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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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熙元年正月十五,新帝云安澜设了皇家家宴。
定王李崇琰携王妃顾春进宫赴宴,开宴之前,云安澜将李崇琰请到御书房,摒退左右,密谈近一个半时辰。
“……陛下放心,团山屯军将纳入宜州官军序列,不会并入定王府兵;届时兵符由本王与陛下各执一半,”李崇琰低头摆弄着手中的九连环,漫不经心地笑道,“南军也照此办理。”
云安澜站起身,郑重执了晚辈礼:“多谢舅舅。”
“从今往后,定王府的职责便是世代镇守南境与团山防线,”李崇琰随意地摆了摆手,徐徐抬头笑觑她一眼,“望陛下切记初心。”
云安澜也笑了,目光澄澈坚定,“当初在团山本寨,你对我说过的话,我会终身铭记。”
李崇琰终于也站起身,抬手握拳,与她的右拳相触。“与君共勉。”
这是大缙军中惯用的触拳礼,意为携手同袍,生死不负。
愿你我,永远少年。
愿我们永远热血,永远赤诚。
永远不忘自己坐到这个位置上,最初是为了要做什么。
要记得自己最初是想带这天下人,去往哪一个方向。
不要为权力、富贵所迷眼,成为当初的自己曾鄙视与厌憎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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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开始后,顾春兴致勃勃地将在场的人打量了一圈,略微倾身靠近李崇琰,在他耳旁低声道,“诶,那个,藕色衣裳的那个姑娘,就是忠义侯家的嫡长女吗?”
李崇琰抬头,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敷衍一瞥,又低头玩着手上的九连环,“像是吧。”
“什么叫像是?”
“就许多年前见过一次,那时她还是个小毛孩子,”听出她的不满,李崇琰哼哼笑着,低声解释道,“死小孩们都长得差不多,我哪儿知道谁是谁啊。”
“哎呀,她连喝茶都跟别人不一样呢,真是美到没话说,”顾春扭头瞥他一眼,有些难以置信,“我方才听人说,她打小就是个漂亮极了的姑娘,如今更是京城第一美人……你怎么回事,对这样的姑娘,该是过目不忘才对啊!”
“本王的爱妃才叫美吧?”李崇琰头也不抬,理直气壮地嘀咕道,“你眼光有问题。”
“睁眼说瞎话,”顾春好笑地偷偷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你是青光眼吗?”
李崇琰身形略晃,歪身朝旁边躲了躲,仍是低头忙活,“不,我是丹凤眼。”
“什么毛病。”顾春低声笑嗔一句,又好奇地四下打量起来。
片刻后,她再次扭头看向李崇琰,正想说什么,见他还在玩九连环,于是悄悄往他手背上轻拍一下。“你还玩上瘾了是吗?”
李崇琰连忙坐正,回眸望向她,笑道:“生疏了,得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