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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杨妡进门,张氏就一直提心吊胆,短短几步路,她硬是扭着腰肢如同弱风拂柳,眼神也不定,滴溜溜地乱转,更别说捏着帕子掩唇的姿态……杨家何曾有过这样搔首弄姿的姑娘?
好在魏氏赶路似乎有些倦怠,并不曾注意到。
张氏松口气,赔笑对魏氏道:“母亲,姑娘们都齐了。”
魏氏打起精神,四下打量番,目光落在杨妡身上,沉声道:“出门在外,又是佛门圣地,都规矩些,别坏了自家名声。”
这番话,昨天魏氏已经嘱咐过一遍,但杨妡没听到,这会儿便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杨妡连忙坐正身子,低低应是。
张氏等魏氏说完,起身道:“母亲先稍作歇息,我领着妡丫头去拜见方元大师,讲经堂另有高僧给姑娘们讲经,里面已经安排妥当,也吩咐了小沙弥在外头看着,不会让闲杂人等闯入。”
广济寺她们隔两年就来一回,回回都平安无事。
魏氏并不在意,没精打采地挥手让众人离开。
杨妡随在张氏身后出了院子往南走,快到大雄宝殿时穿小径来到西院的静业堂。
门口站个七八岁的小沙弥,见到两人也不问姓名来意,径自双手合十,朗声道:“两位施主有礼,大师已在堂内恭候多时。”
张氏含笑谢了他,再瞧眼身旁的杨妡,目光晦涩不明,却是什么也没说。
静业堂院子不大,正中一株老松树,枝干遒劲针叶茂密几乎遮住了小半个院落,树下摆着石桌石椅,一位穿着缁衣的老和尚正独自摆棋谱。
听到脚步声,老和尚头也不抬地念出一句偈语,“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杨妡正疑惑着什么意思,就见张氏噗通跪了下去,头低低地俯在地上,悲声哀求,“我女儿如今身在何处,请大师指点迷津。”
方元大师视若无睹,直到摆弄完棋子,才抬起头,露出清癯的脸庞。
杨妡讶异地发现,他的眼眸竟然是墨蓝色的,而且眼窝深陷,使得眸光尤为深邃湛然有神,像是能看透世间万物般犀利透彻。
被这种眼神骇着,杨妡双膝一软,紧挨着跪在张氏身旁。
方元大师淡然浅笑,声音和缓平静,宛如自九天玄空传来,“施主何出此言,你女儿不就在你身边?”
“不!”张氏大声否认,直起腰已然满脸泪水,“大师佛法高深目光如炬,想必已经知道,她只是强占了我女儿的身体,并非我亲生的妡儿。”
“非也,非也,”方元大师摇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命中注定她跟你有这一段缘分,这是天意。”
“不可能,如果真有缘分,她一早就该托生在我肚子里,可见并非天意,我的妡儿才是我真正的女儿。大师慈悲,请把这位姑娘送回她本来的所在,好让我的妡儿能够回来。”
杨妡随着哀求,“请大师怜悯,如今虽锦衣玉食,可这并非我该过的日子,我想回到从前回归原身。”
方元大师温声道:“上天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老僧一介凡人窥探天意已是不该,绝无可能逆天行事。佛曰,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二太太,以前母女情分已然缘尽,这位才是你真正的缘分,且尊天命,不得忤逆。”说罢,将目光投向杨妡,“今生种种皆是前生因果,杨姑娘既来之则安之。”
边说边将棋子收入瓮里,飘然离去。
杨妡犹在回味方元大师的话,冷不防旁边张氏站起来劈手扇向她的脸颊,“你走,你去死,把我的妡儿还回来!”
她下手极重且急,杨妡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脸颊跟火烧似的,*辣地疼,泪水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而张氏已扬长而去。
杨妡呆呆地坐在地上,就见门口那个七八岁的小沙弥走近,同情地问:“施主可要帮忙?”
杨妡捂着脸颊想了想,低声道:“可否找我的丫鬟过来,最好带上妆粉……我在文定伯杨家行五。”
“好,我这就去,施主请稍候。”小沙弥不假思索地答应,一溜烟跑了出去。
杨妡缓缓起身,拍拍裙裾沾染上的尘土,在石凳上坐下。
虽已临近正午,石凳仍是凉,寒意丝丝缕缕地自身下弥漫开来,杨妡整个人如同浸在冰窟里,冷得难受。
又是满心的委屈。
但凡有办法,她也不想在杨家待着好不好?
每天卯初起,赶着去松鹤堂做早课,然后抄经书背《女戒》,这倒罢了,最难为的是一天到晚拘在二门里,轻易不得出去。
哪里比得上她从前的生活?
虽说是妓子,可薛梦梧对她情深义重,愿意每月给杏娘奉上大笔银钱。
她需要弹琴唱曲,但不必逢迎其他客人。
闲暇时,薛梦梧会带她到街上吃可口的点心,买好玩的物件,春天到桃花坞看桃花,秋天去菊花苑赏菊花,也会在清冷的冬日,他抚琴她起舞。
日子过得几多惬意几多逍遥!
越想越觉得不忿,索性俯在石桌上,哀哀地哭了个痛快。泪水浸过脸上掌掴处,痛得愈发难受。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听耳边多了个陌生的声音,“佛门净地,姑娘缘何在此哭泣,可是有何为难之事?”
杨妡顿时发作起来,一把抹掉眼泪,抬头就骂:“我哭不哭跟你有什么关系?哪条戒律说不能在寺庙哭泣?”
骂完才发现面前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星眸朗目面如冠玉,穿件极为华丽的宝蓝色直缀,头上戴着白玉冠,手中攥一把象牙镶金边的折扇,目光温柔,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少年“啊”一声,吃惊地问:“五妹妹怎么了?”
很显然认识她。
会不会是府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