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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不敢看他眼,做事不敢抬头,连晚上睡觉也是朝着里侧,一手拽着被角,连庞氏等人都看出了两分不对劲,还特意招了郁桂舟私下询问。
不过这种闺房之事怎能说出口,一说出来,郁桂舟就觉得实是太没面儿了,草草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他精明的祖母。
“郁家哥哥,你叹气做何?”在他身侧,石头小小的身子学着他的样子一手垫在脑后,悠闲的翘着腿躺在草地上,等再一次听到他唉声叹气时忍不住询问了起来。
“郁哥哥的心事你长大就懂了。”这种心事对着庞氏都不好开口,更别提对着一个小奶娃了。
石头也不纠结,“哦”了一声,一下半侧了头:“郁家哥哥,啊奶说你要办学堂了是真的吗?”
郁家人这两日在新房子旁边忙碌,大伙也都看在眼里,村里人好奇,稍稍一打听,郁家这头又不藏着捏着,自然很快就打听清楚了。
说来,郁桂舟的名声尤其在渝州境内那确确实实像姚家的车夫说的那般斐然,连谢家村这种乡下地方也都听闻过他做的大事,本来一听说他要办学堂,好些人家就动心了,后来随着从郁家人嘴里传出来的,好些人心里就忐忑起来了。
谁家学堂不是每日里勤勤恳恳,风雨无阻的,倒他这儿可好,逢下雨就停学,且那上堂的地儿连个遮风挡雨的一片瓦都没有,实是难以让人放心。
但也有人动了心。
比如谢家村和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家,他们更看中郁家人说的用米面等不拘之物来代替束脩,且还随意,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心动,毕竟,连怀云镇上秀才公家的学堂,一年光是银钱也是三俩,且还不提那笔墨纸砚等费用等等,可把家里的娃娃送过来就不同了,离得又近,没送多少礼就能识得字,等往后大些了出门做工那也能挑上一挑,划算得很,哪怕买些纸笔,那下等刀出来的也费不了几个钱不是?
为此,郁家这两日热闹得很,好些人家提着家里的米面蔬菜鸡蛋等物往郁家跑,庞氏等女眷接了一茬又一茬人,这几日下来都定下了快二十个小孩了。
除了这学堂的人事儿,听闻郁桂舟回来了,曾跟郁家关系亲近的几户,如屠娘子、赵家商行的赵昌等人也特意上门恭贺了一番,就连趁着年底要去府城对账的狄掌柜人未到却也派个了人来。
“是啊,等过完年就要开课了,石头可要好生学啊。”那定下的快二十个小孩里,石头奶奶是头一个上门的,拉着小石头给郁桂舟磕了头,把篮子一推,就此说定了。
石头一下小模样正正经经的:“郁家哥哥放心,石头会的。”
一大一小在绿草地上待了半个时辰左右,待凉风一吹,把两个人都吹得有些哆嗦,这下,倒不敢久待了,郁桂舟牵着石头,把人送到了石头奶奶手上,这才回了家。
等郁家的学堂杂草除完,外围的竹篱笆墙给沏好后,一晃都到十二月初了。
趁着年节将至,村里不少同郁家一般在田里养了稻田鱼的人家也开始捞鱼了,挑着担子去镇上不过半晌就卖光了,听闻是稍远几个县里头不少人特意赶来清河县,就为了买这清县出的稻花鱼尝尝味儿,倒是喜得附近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合不拢嘴,这好歹又是一个进项,连带的对郁家人也多是赞誉。
得,人远道而来的一听这稻花鱼还是那位渝州府有名的才子弄出来的,买的人心里更是高兴了,这位才子这般厉害,连农事都这般精通,说不得还能沾沾喜气不是?
有了这清县人的大力举荐,又有其他人在各地的宣扬,清县、稻花鱼、郁学子这几个词一下就被人津津乐道起来。
连远在渝州城的姚、白两位公子也听说了这事儿,相约在邀月楼喝茶时,还不由打趣道:“咱们这位郁兄,本事就是高,这才回家几日啊,整个渝州境内都有他的故事了?”
年节将至,对渝州城的老百姓来说,年年都得买上一尾鱼,寓意年年有余,今年也不例外,但不同的是,往年人们都是随意,买上一条鱼摆上桌就行了,今年经过清县那稻花鱼一宣扬,人们就认准了这鱼啊要买清县的稻花鱼,这可是郁学子给弄出来的,味儿美少腥就不说了,主要是人郁学子这般聪慧,他捣鼓出来的这鱼也定然不同凡响,这家里有男丁的,谁人不盼着子弟有出息,能光耀门楣?
所以,吃鱼得吃清县的稻花鱼准是没错!
白晖上回在自家庄子上就听郁桂舟亲口承认过,只是没成想,这不过一小小的吃食,也会被广而告之,如今人们说起那稻花鱼,如同在说甚灵丹妙药一般,实是让人哭笑不得。
说曹操时,曹操到。两人正感叹时,白家的小厮咚咚咚上了楼,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白晖,说是郁公子送过来的。
白晖接了信,随手展开,阅了信,顿时笑了:“这个郁兄,真是……”
“真是什么?”姚未接了口,还有些不满:“郁兄怎给你写信不与我写信。”
送信来的白家小厮忙道:“姚公子,有你的信,已经给送到府上去了。”
姚未:“……”。
他人就在这里送什么府上啊,白老三就有人专门送信而来,怎他没人送?姚未在心里对比了一番两家下人的勤劳程度,给自家的下人打了个大大的叉字!
白晖捏着信,笑道:“得了吧你,郁兄来信可是有正经事的。”
姚未眼一亮,身子微微前倾:“何事?”
白晖抿唇不语,直接站了起来,一副要走的姿势,临了还抛了一句:“待你回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说完带着人就下了楼。
姚未在原地坐了一会,嘴里嘟囔两句:“好你个白老三,真真是没义气,说走就走。”云云,也跟着抬脚走了,一路回了姚府,他刚进门,就有下人把郁桂舟送信并着送了礼的事儿说了。
姚未好奇的过去挑开了郁桂舟送的礼,只见那是一只木桶,上头还轻轻遮了一层油布,他沿着四周走了一圈,突然里头有划水的动静,吓了他一跳,随即一个猜测又浮于心间,他朝一旁伺候的下人努了努嘴:“打开。”
小厮麻利的把上头的油布揭开,姚未伸头一看,果然应了他的猜测,里边不是别的,正是那清县的特产-稻花鱼。
姚未嘴角一抽,仔仔细细的看了那好些条鱼几眼,突然摆了摆手:“送去厨房吧,今日就做一条试试。”
“是。”小厮抱着桶离去,姚未这才打开信,里头郁桂舟说如今这稻花鱼已然成了清县的一大特色,他特意送了一些与他和白晖,让他们尝尝。
信中还道,过几日就是施越东娶亲的好日子,他已经迫不及待等着讨上一杯喜酒了,且他还准备办个学堂,已经修缮了地儿,只待年节后就要正式开堂办学了。
这一番言之灼灼的说词让姚未也有些心服意动,尤其是听闻郁兄已经收下了二十来个小娃,如今正在备启蒙书籍时就羡慕不已,至于施越东的头等大事,他和白晖自然是要前往桓县的,别说讨一杯喜酒,就是闹一闹洞房也是使得的。
想到这儿,姚未阴阴的笑了两声,脑子里已经想象得到施越东那时的反应,定然是跟个姑娘一般,满脸通红,双眼慌乱,若是被他们给一打趣,说不得还能抛下新娘子落荒而逃呢?
只是突然他又想到,这连郁兄都有了正经事,他目前还是渝州城鼎鼎有名的败家子,这心里就一阵心酸。
对,哪怕因为有了几次做大事和白家书籍的原因,姚未很是出了阵风头,糊弄不知情的人自然道姚公子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已认真学习,还时不时给老百姓搭把手,得了不少民意,但上流的世家们,心里对姚公子的底子还是门清。
他们把姚公子如今的名头归纳为前有个好爹,后又结识了几个天资聪慧的读书郎,有了天时地利,自然能摆脱败家子的名声一跃变成人人称道的大家公子。
姚公子虽然对这些羡慕嫉妒表示不在意,不过几位至交好友中,人人都有一份规划,人人都有一个界限和想法,留他混吃混喝确实不像话。
为此,姚公子把自己关在屋里,认真琢磨了好些日子,第一回,认认真真思索起未来的路。
十二月十五这一日,是施张两家的好日子。
此前,张家决意在谢家村嫁女时,早早就遣了人打扫了院落,又把屋里屋外布置得喜庆洋洋的,到了这一日,天儿难得阳光明媚,张家公子满脸喜色的站在门口迎着客,院里,张老爷、张夫人等也是忙个不停,数月之前,渝州府那边刘家遭了大难,被判了个流放千里,少夫人刘氏不等张家派人接,就自己回来了,这一回来,再无往日半点傲气,对张家上上下下也是更为上心。
张月喜事临近,张夫人也懒得理会刘氏,反倒更让刘氏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张家人余怒未消,真一张休书赶她出门。
当初,她也不过是不理会张月罢了,并没做些其他,谁知就那般凑巧,险些让张月被人给毁了,待了解了前因后果后,更是送她回了娘家,刘氏也颇有些委屈,所幸就安安生生在娘家待着,等张家派人来接。
却不想,等到最后,反而是刘家一夕之间,不复存在。
带着丫头,刘氏朝着张月的屋里走,正遇上踏出门的张夫人。刘氏赶忙行礼,不待张夫人发问,便主动说了出来:“娘,儿媳方才去厨房让人备下了一碗圆子,小姑子出嫁,这路途遥远,吃了垫垫肚子,其二,吃了圆子,往后也定然团团圆圆,一家和睦。”
张夫人朝她身后丫头手上端的圆子看了看,点头称赞了两句:“你有心了,喜婆带来的人还未开始上妆,正在穿衣,你且进去吧。”
“是。”刘氏目送张夫人走远,这才带人进去,里头果然如同张夫人说的那般,有些忙碌,媒婆带来的人一人给张月穿衣裳,一人给她整理,一人正在挑头饰,还时不时询问旁边的人,刘氏顺着一看,目光一凝。
张月目光瞥见她,喊了一句:“嫂子。”
刘氏顿时回了神,嘴角扯了扯笑:“小姑子今儿可真漂亮,嫂子特意去厨房给你准备了一碗圆子,让你垫垫肚子,”话落,她有些迟疑的看着房里唯一的“外人”道:“郁家娘子可用过饭了,时日这般早,劳累你了。”
谢荣笑道:“嫂子说笑了,我用过饭的,不累。”
“是吗,”刘氏并未说些别的,让丫头把圆子搁在了桌上,又叮嘱了两句,这才带着人离开,一出房门,刘氏带笑的脸就垮了下来。
她想起回清县前在渝州听过的传闻,有人说,他们刘家之所以能这般快被姚大人给逮了个人赃并获,是早就有人在暗地里查他们。
而那个查他们的人,就是上回破了慧觉寺一案的人,其中就有这位名声大噪的郁家秀才公。
虽是传闻,但刘氏心里到底不舒服,所以在见到谢荣那一刻,心里着实复杂得紧。
刘氏不知,在她出房门时,张月那头悄声给谢荣做了个鬼脸,目光放在那依然冒着热气的碗上时,不屑的撇了撇嘴。
早在当日那事出了后,对这位心高气傲的嫂子她就再没了好感。
若非念在她到底无心,且又为张家生下了一位聪明伶俐的小侄儿的份上,莫说张月,便是张老爷、张夫人甚至是她哥哥,都不会这般轻易就接纳了她,还让她安安生生在张家做她的少夫人。
谢荣无声安慰了两句,对张家里头的恩恩怨怨并不好过多说辞。
张月伸着手,任由媒婆带来的人把她里里外外摆弄好了,最后只剩下妆面儿,媒婆看了看时辰,朝她说道:“大姑娘,你这是远嫁,不拘着别的成亲一般赶凑,先吃了这圆子吧,我待会再带人过来给你梳妆打扮。”
“麻烦喜婆了。”张月客气了两句。
媒婆连连摆手,带着人离开了闺房,等房里只剩下谢荣后,她不甚雅观的一屁股坐了下去,吓得谢荣一把过去扶着:“你小心些,这绸缎的面料好是好,就是容易起皱褶,你是新娘子,这喜服上起了褶子可不吉利。”
张月嗤笑了一句:“你还信这个?”
谢荣老老实实的点头:“我信啊。”
她曾经无数次给老天爷祈求,希望郁桂舟真的能浪子回头,后来的后来,郁桂舟变得温柔、体贴,对她也不再是非打即骂,好多次谢荣都觉得肯定是老天爷听到了她心里的诉求,这才引了郁桂舟走向正轨,而他们一家人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谢荣也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怀疑震惊,到现在的坦然接受。
张月是不信的,只是见谢荣这样着急,心里一软,不由放轻了力道,慢慢坐了下去,谢荣又把她衣摆整理了一下,这才端了桌上那碗圆子过来递给她。
张月勺着圆子,突然有些沉默,在谢荣刚要开口的时候,她低落的问道:“谢姐姐,你当初嫁人的时候害怕吗?”
害怕吗?谢荣一顿,想起当日被继母万氏给逐出门的时候,又想起了她忐忑不安的踏入郁家时丁氏不耐的神色,叹了口气,安慰张月:“都过去了,你和我不同,施家是大户人家,最是规矩知礼,你又是被三媒六娉娶过门的,他们都会对你好的,且放宽心吧。”
新嫁娘谁人不害怕,张月这门亲显见的匹配和美,知道了这一层,如今的忧虑也只是暂时的罢了。
张月点点头,谢荣说的这些她已听张夫人等女眷说过好些回了,心里也是有谱的,只是一想到接下来要经历的,她的心里就直打鼓,忍着羞怯,她悄声问着谢荣:“我娘,我娘昨晚拿了个小册子给我,我没敢看,谢姐姐,那,那真的很痛吗?”
谢荣是好半晌才明白了张月的所谓很“痛”是什么意思。在张月的殷切期盼下,谢荣一下爆红了脸,呐呐着不知如何是好。
她都没经历过,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那个,那个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去叫喜婆进来给你梳妆了。”谢荣最终落荒而逃。
“哎,哎。”张月还一脸糊涂。
谢荣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后边像有人在追一般,等出了房门,她靠着门,险些浑身酸软瘫倒在地。
张月的问题除了让她不知所措以外,更是让她一下回想起了前些晚上那个吻。
虽清淡平稳,虽如同蜻蜓点水,但却在谢荣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映像,那是比蜂蜜更甜,更让人陶醉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一醉方休。
谢荣是被心里这狂醉的念头给惊得不敢面对郁桂舟的。
喜婆带着人给张月梳妆打扮时,谢荣眼眸慌乱的不敢看她那哀怨的眼神,直到妆面画好,盖上了红盖头,谢荣这才松了口气儿,此时,天色已大亮,平素里与张月交好的小姑娘小娘子纷纷围簇了过来,面带喜色的夸着新娘子,借着这热闹劲,谢荣走出了门。
她刚走出去没多久,就听有人喜道:“新郎官来了。”
顿时,簇拥着张月的小姑娘们就喜了起来:“新郎官来接新娘子了,肯定到前门了。”
“听闻新郎官才高八斗,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娶到我们月姐姐。”
“是啊是啊,听说新郎官昨日就到了怀云镇上,早上看了时辰才出发过来接人的呢?”
“真想瞧瞧这位新郎官是何等英姿不凡。”
在这一字一句下,张月咻的一下捏紧了手里的绣帕。这时,喜婆抽走了她手里的绣帕,塞了个苹果到她手上,还叮嘱了两句:“大姑娘,这新娘子抱苹果是桓县的风俗,你要一直抱着带到施家去,寓意团团圆圆,路途稍远,且不可掉了,知道吗?”
张月涂着厚厚的红唇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谢荣在外听到这儿不由笑了笑。她们口里那英姿不凡的新郎官确确实实是昨晚到的怀云镇,且早早就送了信过来,约夫君去镇上一叙。
临出门时,相公还说,他要去讨一杯喜酒喝,且这喜酒,要浓烈酣然,酒到极致才能体会,郁桂舟的酒量她是见识过的,只,不知这位新郎官酒量如何?
在谢荣猜测的时候,施越东在一众施家小辈的簇拥搀扶下终于迈进了张家大门,他一身红色喜服,玉树临风,面如冠玉,是个难得的俊男子,不过稍注意,便能见到他此刻脸颊微白,走路也有些不稳。
施家小辈们不做痕迹的搀扶着人,一边还要表情自然的跟张家亲眷打招呼,心里早把郁桂舟给骂了一遍又一遍。
口口声声,男子汉大丈夫,二话不说就是干,别说施越东,就是施家来迎亲的小辈也有几个如今还在客栈里躺着,估摸着还要人抬回去呢。
进了门后,无论男女老幼一下就笑了,跟在他们身后一路朝内院走去,这一回,这门可不好进,守在外头的张家大哥当仁不让的冲当了第一关,拦着施家人,非让新郎官吟诗一首作罢。
吟诗这可是施越东的特产,虽如今脑子糊涂,但诗词也是张口就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