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第42节

半里知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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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有意无意,林痕轻笑一声,道:“江南,自古以来都是文人墨客的最爱之地,他们拼了命地往上叠加那些溢美之词,将其构造成一个人人向往的人间仙境。”

    林痕往颜喻身侧靠了靠,接着道:“不过是多了点花草流水的商贾聚集处,却凭着那些诗词歌赋骗了无数人前往,颜大人说,是不是这样?”

    颜喻没什么反应,只回了句:“陛下说是就是。”

    林痕眼睛盯着他,明显不满意这个答案,继续逼问:“所以,一个亡国之君,颜大人不把他往荒僻处藏,偏偏把人送到江南最富饶的小镇上,是因为小皇帝爱极了旁人口中的江南,说什么也要去看一看吗?”

    提及江因,颜喻放下书,转过脸来与林痕对视:“是或不是,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林痕回得理所当然,“毕竟是真的好奇,颜大人究竟能对一个傻子溺爱到什么地步,”竟然能只是因为那个傻子胳膊上受了点伤,就把陪在身边整整两年的人逼入绝境,让他拿命来偿。

    后半句林痕没有说。

    颜喻都把他当笑话了,他实在没必要舔着脸送上去自取其辱。

    可他始终不甘心。

    为什么?

    江因只是个傻子,一个做不成皇帝,也只会招惹麻烦的傻子。

    他看得分明,颜喻手中是握着无上的权柄,也站在了万人之上的位置,可他根本就没有那些野心。

    他只是甘愿被江因那个傻子奴隶。

    颜喻一切苦痛的根源,就是江因,可他偏偏心甘情愿,甚至到为了江因,甘愿毁了自己。

    包括他。

    可是为什么啊?

    江因是重要,难道他就该卑微,该被碾进尘土里吗?

    他捧出的真心,付出的血泪,字字句句的剖白,到头来连江因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江因一受伤,颜喻就把他扔了,扔得毫不犹豫。

    甚至到最后,他一身的伤疤哭着哀求,换来的也只是一句“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要你了”。

    多可笑。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偏偏承受要那么多。

    颜喻为什么那么狠心,把他一颗真心扔了还不够,还要将其碾碎了再顺着风扬了?

    他不甘心。

    他背着一身的恨意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爬到江因的位置上,他把江因抓住,藏起来,只为了让颜喻睁眼看着他。

    可到头来,却发现颜喻一派平静。

    直到如今,他才可悲地明白,自己都不配得到颜喻的一个正眼。

    “林痕”这两个字,和其余千千万万个字一样,不重要,如尘絮,在颜喻的眼中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这边情绪汹涌,恨意混着爱意一遍遍地翻滚,他压不住,它们张牙舞爪着,就快要从胸腔中漫出来。

    颜喻却无所谓。

    你看,只有提及江因,颜喻才会转过脸来。

    只有提及那个傻子,他梦过、思念过千万遍的桃花眸,才会如冰面裂出细纹般,浮现出点鲜活的情绪。

    林痕如此看着颜喻,一时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第46章“疯得莫名其妙”

    “你到底想说什么?”颜喻开口,声音没了之前的平静。

    林痕盯着颜喻,心中闪过快意,他终于如愿把人惹怒了。

    可这抹快意很快消散,转眼就被心底更加旺盛的烦躁取代。

    林痕扯了下嘴角,摆出漫不经心的摸样:“朕说了,朕只是好奇,颜大人到底能为江因做到什么地步。”

    林痕说着,夺过颜喻手中的书往后翻了一页,这一页依旧在介绍江南的山山水水,说春夏之交的江南比画还要美,若是碰上雾蒙蒙的天气,则满是盎然绿意的江南就仿佛存在于虚实难辨的仙境中,让人流连忘返。

    “江因和朕说过,他真的很想去江南玩,想坐在画舫里听吴侬小调,想边吃枇杷边看两岸精巧的楼阁,这样的愿望,颜大人一定也知道吧?”

    颜喻的书被拿走,掌心变得空荡荡的,他垂下手臂,回了声“是”。

    他的确知道。

    也正是因此,他才在最后的关头选择冒险一回,临时改变路线,让人护送江因往南而非往东。

    “呵,果然。”林痕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颜喻还没从思绪中抽离,手腕就猛得一痛,是被林痕一把攥住了。

    广袖滑下去,露出小臂上还没彻底消散的淤痕,颜喻皱了皱眉,目光越过手腕对上林痕的。

    “所以你才会选择留下,就是为了同我周旋,帮他争取时间?”林痕近乎咬牙切齿地问。

    颜喻注意到林痕没有用“朕”自称,但不及他多想,手腕上的力道就骤然变大。

    那双比四年前更黑沉的眸子还在死死盯着他。

    颜喻毫不怀疑,他若是说出林痕不想听的答案,林痕真有可能当场把他手腕捏断。

    “不是,你想多了。”颜喻回答,声音被疼痛刺激得有些不稳。

    林痕应该挺满意这个答案,很快就松了手。

    颜喻看了眼腕上发白的指痕,越发觉得林痕不仅疯了,还疯得莫名其妙。

    “问完了吗,问完陛下就回去吧,恕不远送。”

    颜喻下完逐客令,用另一只没遭殃的手把袖子扯下来盖住痕迹,想着一会儿得让刘通帮忙找点药涂上,不然明天这手腕肯定得青紫得不能看了。

    等了半天,对方没有起身的意思,颜喻这才明白,经过时间的洗礼,林痕的脸皮是越发厚了。

    不走就不走吧,他懒得同林痕掰扯,把书抽过来,继续旁若无人地慢慢翻阅。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踩着小碎步跑过来,交给林痕一样东西后又跑开了。

    颜喻正想再翻一页,就听见林痕开口:“朕让人去太医院取了药膏,就当是给颜大人赔不是了。”

    不待他做出反应,手腕就又被林痕捞了过去。

    下一瞬,凉意传来,是林痕把药膏抹了上去。

    颜喻:“……”

    他实在没忍住,转过头来看林痕,却见对方正垂着眉眼,手指挑了药膏,专心致志给他抹药。

    林痕嘴唇抿成一条线,绷着脸,很明显心情跌到了谷底。

    颜喻深吸一口气,压下一脚把人踹出颜府的冲动,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林痕手上揉按的动作未停,抬起头,反问:“颜大人这么聪明,不猜猜吗?”

    颜喻移开目光,环视了院子一圈,纵使天晴得很好,也挡不住渐深的秋意,风吹过,树叶响动,细小的沙沙声衬得周身格外静谧。

    他看见候在不远处的侍卫,未出鞘的武器横在腰间,将阳光折射出森冷的意味。

    蓦地,他想起了三月之前的重逢。

    和话本中总爱用浓墨刻画的谋反不同,林痕带兵杀进皇城的那天,并没有被血染红的残阳,也没有浓稠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是主动降的。

    城门大开,守卫将兵器放在地上,推出去,然后开了宫门,将人迎进来。

    那时他早已将江因送至城外,宫女太监也被他尽数遣到了还算安全的宫殿中,偌大的皇宫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不过转瞬,就被渐渐逼近的马蹄声充斥,被行军有序压抑的脚步声填满。

    那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吝啬了许久的太阳终于舍得从厚厚的云层后挪出来,投下耀眼的光芒。

    他孤身站在百数台阶之上,极目而望。

    烈日投下渐渐变大的彩色光晕,光晕套住屹立了近百年的盘龙石柱,还有台阶起始处,跨坐在马上的林痕。

    自北疆到京城,林痕是一路杀过来的。

    林痕进京之后没有停顿,径直入了宫,是以他身上还裹着血腥气,侧脸上有几滴干涸的血迹,身后赤色的披风扯破了一角,战甲也有破损,本该显得狼狈的。

    只是他眸色太沉,神色绷得太紧,很凶,无端让人畏惧。

    故而很轻易地让人忽略了他满身风尘。

    只是颜喻早就看开了,他并不怕林痕,只是一瞬间惊觉,江山易主,物是人非。

    成王败寇,他本就没打算活着走下台阶。

    林痕让其余人在原地候着,下马,一步步走上来。

    九十九级石阶,林痕一眼都没有往脚下看,只是固执地盯着他。

    终于踩过最后一阶,也只是相对无言。

    过了很久,林痕哑着嗓子道了声好久不见,颜喻没应,只是把玉玺和相印交给他,说了声恭喜。

    其间意味,懒得深究。

    颜喻以为林痕会杀了他,或者用尽刑罚让他偿还那两年的耻辱,只是林痕并不按他预想的道路走。

    他被关在颜府,隔绝了所有消息,直到三个月后,林痕用江因被抓的消息逼他赴宴。

    回忆至此,颜喻敛了思绪,淡淡道:“莫不是来道歉的,毕竟那天吴将军擅闯颜府的事陛下还没给出合理的交代。”

    林痕抬头,道:“没有前朝余孽,吴将军只是想找一样东西,他觉得在颜大人手上,故来看一看。”

    “什么东西?”颜喻问。

    林痕盯着颜喻:“颜大人觉得呢?”

    颜喻不言,两人对视一会儿,林痕先笑开:“吴名想一出是一出,颜大人不必在意,他若还来,直接赶出去就好。”

    两人又对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各怀心思,默契地没再往下说。

    过了片刻,药膏上好,林痕抽出帕子擦了擦手,道:“今日前来,是想和颜大人做个交易,颜大人想不想重新回到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