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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宁最少走神了半小时,听着不断催促的铃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理,铃声越急,她越想看他放弃。
就像要溺水的人,不求救,还期盼着救自己的人快跑。
等药效上来,春晚节目播完好几个,迟宁才慢吞吞地下楼。
这儿不像管理式小区那么严格,老巷弄交错纵横,迟宁打开大门便看到男人的身影。
跟他那骚包的性格很不一样,出门开着的是最低调的黑色系,车也不贵,百万上下。
门口大红灯笼在黑夜里慢慢转悠,太久没人住,红灯亮度降低,幽暗的颜色不显半分喜庆,反倒像是鬼宅的即视感。
男人手边点着烟,青雾缓缓,就这种恐怖流的氛围,他稍稍抬眼看她,狐狸眸上扬,四周的光影都好像温暖起来了。
迟宁哑然,小跑着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的?”
薄知聿往旁边侧身,刚抽完烟,腔调略显低哑,“怎么,小阿宁不欢迎?”
“没这个意思。”迟宁说,“你可以继续,我能闻烟味。”
她总觉得薄知聿神奇,莫名其妙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跑到她家门口抽烟,又在小细节上堵着风口,让烟味能够离她远点。
今晚的氛围沉默到诡异。
薄知聿静静盯着她好几秒,才漫不经心地问:“哪儿不舒服?”
迟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没。”
男人淡哼了声,没说什么,就差把“你怎么我还不知道”写在脸上了。
“家里没人?”
疑问句,陈述的语气。
迟宁没应,“你早点回去过年吧,家里人该担心了。”
“我没有家里人。”他懒散道。
今晚上不知道第几次,迟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抬首,看他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非要说的话,可能是有种同病相怜的意味。
年三十,我们都无家可归。
父母尚在,人间仍无归途。
寒风料峭侵袭,高挂的红灯笼急速转悠,明暗交杂的红光在他们脸庞交错。
隔壁邻居没关门,祝词和嘈杂的劝酒声蜂拥入耳畔,他们好像是被这个热闹世界遗弃的孩子,默默对视,默默相伴。
薄知聿忽然笑了,在明亮的光影坠落在他眼眸的那刻,男人的精致的脸庞像是自带光的神明。
他拉上她的手腕,让这摇摇欲坠的人搭成结,不管不顾。
“——阿宁,我们逃亡吧。”
/
斜风细雨拍打着透明的雨伞,迟宁抓着伞,太突然了,直到她看到前面这个粉蓝色的大城堡,思绪才慢慢回笼。
“游乐园?”
“不喜欢?”薄知聿把身上的卫衣外套脱给她,“伸手。”
迟宁下意识伸着手,男人离她有些近,外套上有淡淡的烟味,混杂着他身上清冽的薄荷味,出乎意料的好闻。
薄知聿跟照顾小孩似的,帮她把衣服穿好,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
他的外套在她身上有些大,松松垮垮地垂着。
迟宁象征性地晃了两圈,“你不冷吗?”
薄知聿身上就两件衣服,一件开衫外套,一件卫衣,一件比一件薄。
“冷啊。”薄知聿吊儿郎当地应,“刚才看着小阿宁哥哥就觉得冷。”
“……”
那这到底是冷还是不冷。
迟宁看:“车后座有衣服,你穿那件吗?”
她以为这车是薄知聿的。
“白涂的,一股子香水味。”薄知聿皱眉。
迟宁想了想,“那你穿你这件,我不冷。”
“不行。”
“那这样,你穿你的,我穿车里的衣服。”迟宁真是变着法在找解决办法,“这样可以吗?”
薄知聿抗拒得比之前还要严重,语气都冷下来,“不行。”
迟宁茫然:“又什么不行了?”
“你不行,”男人偏开头,半天才冷硬地吐出几个字,“别穿他的衣服。”
“……”
他到底哪儿来那么多毛病。
迟宁原本就不爱哄人,下最后通牒,“要嘛你穿他的衣服,要嘛我穿他的,你自己选。”
“……”
迟宁见证了男人从一脸冷漠到嫌弃地拿着那件衣服穿在身上,仿佛那是在垃圾堆里熏过三天的衣服。
她好笑道:“这香水味闻着不是挺好的吗。”
他言简意赅,“难闻。”
迟宁没想到他这么讲究,理所当然道:“那我身上的味道,你这衣服不是也不能留着吗?”
说着,她真的好奇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没什么感觉。
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男人突然俯下身,温热的气息落在她颈间,像羽毛漂浮,还有些痒。
迟宁耳尖一红,话还没来的说。
男人音色缱绻,话说得分外自然。
“不一样——”
“我们阿宁身上是甜的。”
“……”
啊啊啊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较真啊!
迟宁感觉刚才被他闻过的地方都是红的,她脸颊发热,立刻把小脸埋在卫衣里,遮住大半的五官,只剩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盯着他看。
见状,薄知聿低笑了声,“小阿宁这么容易害羞啊。”
“……”迟宁撇开眼,小声道,“才没有。”
年三十游乐园人还是多,迟宁跟在薄知聿身后到处看。
薄知聿问:“第一次来?”
“嗯。”迟宁说,“小时候忙着读书,奶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没来过。”
她童年所有的时间都交给读书了,哪儿有什么一蹴而就,你想要什么就要用什么去换,迟宁一直知道。
只是她偶尔会看到木沁朋友圈里,带迟星衍去迪士尼玩的画面。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迟宁温声道:“说实话,我挺想来这儿的,谢谢。”
“阿宁想要谢谢,就别总是这么客气。”
迟宁没应,她不是喜欢和别人交朋友的性格,哪怕像薄幸认识三五年,他们中间也会隔着一道槛。
人和人要有足够的边界感,走太近了,不会有什么好事。
迟宁恐高,她对游乐园里大半的设施都敬而远之,她远远地看着那座粉蓝色的城堡,弯了弯唇角。
所以说事事有因果,不是她的,哪怕隔了十多年也不会是她的。
“我们还是回去吧。”迟宁说。
“阿宁是胆小鬼吗?”
迟宁眯了眯眸。
“怎么每次都这样,哥哥拉你走出来一步,你恨不得缩回去三步。”薄知聿轻轻揉了下她的发梢,饶有兴趣道,“不像兔子了,像个缩头乌龟。”
迟宁怼:“你才像缩头乌龟。”
“是是是,那我们回去吧龟龟。”
“……”
龟、龟?
他!烦!死!了!
迟宁拍开他的手,“不要!你自己回去。”
迟宁被薄知聿激得随手找了个玩点,规则类似小游戏那种打枪得玩偶的,只不过换成了投球,四个球形状不同,墙面上的洞随便进,四球三中可以获得一个史迪奇或者安琪玩偶。
迟宁喜欢粉粉嫩嫩的,目标就是带走安琪。
她下意识去看薄知聿。
薄知聿轻笑了声,“玩呗。”
工作人员把球递到她手上时,“龟龟”的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
明明要的快乐这么简单,却总是喜欢装成小大人的模样。
薄知聿弯着唇角,小姑娘拿着松果状的球往前投,婴儿肥的小脸看起来像是小兔子侧脸可可爱爱的模样。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薄知聿按下手机的拍照键,快速闪动过一秒储存。
这一秒的阿宁,永远开心。
迟宁玩了两次,四球要中三个才有史迪奇,她每次都只能中两个,第三个擦边而过。
好气。
每次都只差一点点。
工作姐姐笑:“小妹妹,不然让你哥哥试试。”
迟宁就长了张初中生的脸,越看越觉得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儿,她跟薄知聿在一块儿,妥妥的兄妹形象。
迟宁想反驳,又觉得这句话也没什么反驳的地方,手里攥着球,也不想跟薄知聿主动开口要求什么。
“算了,我——”
耳畔传来一声慵懒的腔调,拖得尾音格外欠揍,“阿宁,这就不行了?”
“……”
你才不行。
她铁行。
这游戏通道是可以两边一起同时玩的,原本在她身后的人目前挪到了他身旁。
男人身影颀长,宽大的手掌随意地抓住球,似乎是在找手感,往上随意地高抛了两下,看别人玩迟宁没这个感觉,看薄知聿总感觉这不是在玩投球小游戏,是在玩什么竞赛项目。
偏偏他玩这个“竞赛项目”就是易如反掌。
没有别人那样身体往线上挤或是把手臂往前伸缩短距离,男人散漫地往前扔,球脱离骨节分明的手,像是自带GPS定位,弧线精准又完美。
几个球接连落进那狭小的缝隙里。
就十几秒,四球四进。
迟宁上次这么感慨他准头的时候,还是在射箭馆里。
不过他什么时候能有正常人的思维?
一般男生遇到这样的场面,不应该是很绅士又很帅气地帮女生抓好几个玩偶回来,然后再哄两句吗。
他这??
大概是察觉到她在看,薄知聿朝她挑眉。
一个很明显,很进展的挑衅动作。
他似乎就是想把这个挑衅进行到底,工作人员递上新的球,他这次四球四进的时间比上次还要短,没有一次失手。
接连几次,后面围观等着参加活动的小姐姐们疯狂在感叹,还有人拿手机拍短视频。
迟宁来火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投球游戏吗?
不,这是在挑战她的尊严,这是在挑衅她的人生。
这新一次的投球很顺利,两个全中,第三个遗憾落败。
松果轱辘着滚到她的面前,迟宁这扔第四个的手有点儿犹豫不决了。
她犹豫着该往哪个洞扔球,还在选择,身旁突然涌进清冽的薄荷味。
男人站在她身后,虚虚将她揽在怀里,他温热的掌心触碰到她的手臂。
距离太近了,好像她只要动作快一点,就会吻在他的侧脸上。
迟宁僵住。
“手太高,别太用力。”
男人漂亮的桃花眸微垂,眼尾的泪痣清晰映入眼前,他看着她轻笑了声,“阿宁,哥哥再好看,也不能总这么盯着啊。”
“……”
臭不要脸。
“瞄准你想要的目标,别犹豫。”
迟宁把注意力放到球上,按照他说的话重新投球,蓝色的松果慢悠悠地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临近洞口,小小颠簸。
进入无误。
迟宁兴奋地回头,“真的中了诶,你好厉害?”
薄知聿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不以为意,“你哥哥小时候,就是靠这个赚钱的。”
“……”
她这算不算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迟宁这边虽然最后一球投中了,但规则就是只能自投不能别人帮忙,所以不算。她还想再试一次的时候,工作人员过来通知因为薄知聿准头太好,货架的奖品已经洗涤一空。
然后来一趟游乐园,薄知聿成了最大赢家。
他手里都似中大型的玩偶,要不是薄知聿这样的身形抱着,看起来会是分外滑稽。
迟宁小眼神没忍住一直往薄知聿那儿飘。
啊啊啊她可可爱爱的安琪。
可恶。
迟宁咳了声,“你有没有觉得,这儿的徽章比起小安琪更适合你。”
两球的会送游乐园徽章,她投了好几次两球,徽章可太多了。
薄知聿弯了弯唇角,慢悠悠问:“为什么?”
迟宁哪儿知道为什么,现场胡扯,“因为你的玛卡巴卡只喜欢玛卡巴卡,你如果把小安琪带回家里,它会不开心的。”
“阿宁怎么知道它不开心?”
“上回试过。”迟宁面不改色扯谎,“这儿的徽章超可爱的,小姐姐刚才说还可以找工作人员输口令换别的款式,有限定系列,超级好看的,肯定比小安琪这种摆着好看还没用的玩偶更好。”
迟宁简直是在用她演讲的口才在说服薄知聿。
男人拖长尾音,“这么听起来,好像不错的样子。”
迟宁眼前一亮,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徽章,打算跟他换一个。
他问:“阿宁想要哪个?”
“想要那个粉色的,那个安琪。”
薄知聿把粉色的玩偶都往她怀里塞,却只拿走她一个徽章。
“哥哥要这个就好,其他的就算了”
迟宁眨了眨眼,想把另外的也给他,毕竟咱就是诚信生意。
“你不喜欢吗?”
“还好。”
还什么好,听这个语气妥妥的就是不喜欢了。
“那还是给你吧。”迟宁垂着眸,她这诚信生意做到一半给黄了,她把怀里的玩偶递给他,“不然这样显得我故意钓鱼,在占你便宜呀。”
薄知聿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笑着,缱绻温柔的,像在哄小孩儿的语气。
“不关小阿宁的事——”
“是我乐意上钩的。”
/
迟宁也没贪心,她只要一个安琪,薄知聿只留了一个史迪奇,其他随机送给路过的小朋友了。
薄知聿看着前面北宁的路牌,随口问:
“阿宁这个名字,是因为地名吗?”
北宁,迟宁,她在北宁出生。
迟宁把玩着安琪长长的耳朵,动作一顿,情绪转瞬即逝,“是奶奶起的,她希望我经久无忧,岁岁长安宁。”
“好听。”
“是吗。”迟宁淡淡道,“我妈一直嫌弃寓意不好,怪我名字没取好才这么多病。”
毕竟姓迟,迟来的安宁。
“岁岁长宁,来迟些又如何。”薄知聿慵懒道。
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弯了弯眉眼,低声读了遍:
“长宁。”
薄知聿:“寓意真好,奶奶真好。”
“嗯,她很好。”迟宁笑着重复,“是最好、最好的。”
不等薄知聿提问,迟宁又道:“你也很好,谢谢。”
薄知聿笑,“阿宁怎么又客气起来了。”
“不是,是真的谢谢,”迟宁认真道,“今天很谢谢。”
她不用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落单,第一次来游乐园,以及——
在那样压抑到要溺死她的情绪里,他狠狠把她拽了出来。
千万次她独自被囚禁在空无一人的深渊里,狼狈又拼命的挣扎着,泥足深陷,从未有人来阻止过她。
哪怕他只是碰巧。
“对我来说,今天收到的新年礼物已经够多了。”
“阿宁今晚,还有最后一个礼物。”
迟宁还没来得及问,粉蓝色的城堡迎上交错的虹光,冰雪公主投影在城堡间,轻灵的钢琴声缓缓响起,是艾莎的《LetItGo》。
曲至激昂的高潮,夺目绚烂的焰火骤然盛放,炸裂黑暗的苍穹,冰蓝的火焰穿梭在天际。
烟花噼里啪啦的声响轰轰烈烈,迟宁听到人潮四面八方的尖叫欢呼。
薄知聿看着小朋友惊喜又欢喜的表情,眉眼稍勾。
“送你真正的烟火。”
周围有人尖叫:“还有五秒过年了!快许愿!!!”
迟宁双手合十,在最后群声激昂的新年倒计时里许下自己的愿望。
——奶奶。
新年最后倒数三秒。
“三。”
“二。”
在漫天铺满天际盛放的花火,人潮涌动喧嚣,在吵嚷拥堵在耳畔的新年愿望里。
迟宁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是薄知聿的新年愿望,几个字简简单单落进她耳畔——
“迟宁,岁岁长安宁。”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