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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第一关节,勾线。”
“拉弦到颌下,肩肘要平。”
周遭都环绕着那阵清冽的薄荷香,磁沉的低音清晰萦着。
迟宁没敢动,思绪短时间内像云游过九万里路,耳朵渐渐泛红。
男人的脸侧近在眼前,似乎是察觉她在走神,漂亮的桃花眸微垂,眼尾那一点红色的泪痣更显情意。
“小朋友,哥哥好看吗?”
“……”
迟宁轻咳了一声,没敢再看他。
“然、然后呢。”
“——然后啊。”他说话总是带着些散漫的腔调,慢悠悠地,像是在逗弄人玩,“哥哥也不知道了。”
“?”
迟宁面无表情地摆正视线。
她到底为什么以为,自己有一天能跟得上这薄三爷的思路。
她跟不上。
“那您让让,我还是自己来吧。”
赌约最后的一分钟倒计时,秒表类的计时器,每过一秒都在滴答作响,迎着场馆上倾斜而入的空调冷气。
迟宁想挣开他撑着的手,俩人力气不在一个级别,她没拉动还险些身形不稳。
男人的掌心握住她,温度从掌纹四处蔓延。
薄知聿调笑了声,“哥哥给你表演个魔术。”
迟宁一顿:“什么?”
“说句哥哥好帅。”
“……”
倒计时十秒,滴答的声响充斥迟宁的每寸神经,过分紧张,眼前的画面像在慢速的循环播放。
坠落日暮的夕阳、紧绷于弦的箭支,以及。
他身上的薄荷香。
三秒、两秒。
迟宁的心跳都在加速。
他引导着她的动作松手,箭支迅速凌厉地划破余晖,遥远处靶子的黄色内圈,“嘭”的出现降落。
“滴滴滴——”倒计时结束。
迟宁雀跃地回头看他,“是靶心!”
薄知聿唇角微弯,接过她手里弓,“看来这魔术哄小孩还挺有用。”
迟宁真觉得好玩,“你不是说不知道吗?怎么这么厉害?”
薄知聿懒洋洋地,“不用知道,凭感觉就行。”
“……”
可恶,给他装上了。
“阿聿就是闭着眼也十环,这可算是公开用外挂了啊。”白涂凑过来道。
“你刚才没说不能帮,不算外挂。”迟宁说。
白涂本来也有帮这个忙的打算,笑着道:“行,这家长会我给你开。”
闻言,迟宁弯了眼眸。
真好。
前头的动静比人先到,浩浩荡荡一帮人,配着薄幸那头红毛像极古代打家劫舍回来的地痞。
薄幸徒手抓起茶杯止渴,“真不是我说,阿涂哥但凡你要多借我两人,我至于逮这群人逮这么久吗?”
等薄幸把气喘顺了,白涂才笑着说话,“阿幸胆量见长啊。”
薄幸才注意到他正对面,笑嘻嘻一脸温柔的薄三爷,啪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军姿似的标准,“三……三哥,都带回来了。”
“别紧张,接着喝。”薄知聿勾着唇角,悠悠道;“小朋友,哥哥送你的礼物来了。”
……
薄幸悄悄挪到迟宁身后,悄无声息地问:“你们这什么情况?什么礼物?”
迟宁已经放弃跟上薄知聿的思维跳转,坐在椅子上揉着酸乏的手臂,全然是在看戏的态度。
薄幸带回来地这帮人确实是在馆子闹事的那些,挺仔细的,一个没少。
刀疤脸被她揍得半边脸肿得老高,后面那群小弟跟玩老鹰捉小鸡似的,只敢瑟瑟发抖地躲在后面,连抬头多看薄知聿一眼都不敢。
薄知聿这街溜子头江湖地位是高,哪儿的混混认识啊。
不过从某种方面来说,这确实是一份礼物,薄知聿这震慑力拉满,省的她自己再一一去解决后患。
男人喝着奶茶,懒洋洋地,“别怕,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迟宁忍着没笑出声。
这开场白可太有意思了。
“想什么?”薄幸用手肘碰了下迟宁。
迟宁射箭后遗症,疼得嘶了声,“……没事。”
薄幸想说话,莫名感觉像掉进冰窟,这一抬头骤然对上薄知聿的视线,男人语气淡淡的。
“别碰她。”
薄幸:“……”
刀疤脸估摸着摔倒时磕到牙齿了,说话还在漏风。
“桑、桑爷,错——错了。这次都四鹅的错,看在和鹅们大哥认、认识的份上,放过我吧!”
“错你个傻逼。”薄幸没好气道,“小爷过去的时候,你不是还在商量着到七中堵人?这么一大群人欺负个小姑娘有意思吗你?说那些下流话你不嫌恶心?”
跟迟宁猜的差不多,无畏始于无知。
“四他……听错了!”
男人像是来了兴致,唇角带着弧度,温声问:“说便说了,人都会有个得意忘形的时候,没关系。”
“鹅、我是说了,但……”
薄知聿轻笑了声,修长的腿往前迈一步,鞋踩在刀疤脸的手腕上——
刀疤脸如踩到尖叫鸡的哀嚎骤然响起,脸色惨白。
前一秒还笑嘻嘻谈风月的人,下一秒狠的像地狱里来的恶鬼。
偏偏这恶鬼,还有一副似神明的好皮囊。
“你还挺敢说啊。”
薄知聿偏头,弯着眼眸,“阿宁,还玩吗?”
迟宁:“射箭?”
薄知聿抬眼,迟宁才注意到在场馆角落站着的几位黑衣保镖,不顾地上哀嚎着那群人,拖着就往靶子上走。
“嗯。”
迟宁可不喜欢在众人面前玩恶人游戏,“不了,手酸。”
不知是不是这薄疯子的恶趣味,这人型靶子没绑紧,脚在空气中乱踢动着,一群人哭天喊地的,吵得很。
刀疤脸:“有话!有话好说!三爷咱不是讲道理吗!”
薄知聿笑着补话:“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但我讨厌别人和我讲道理。”
男人搭弓,箭支在微微晃动,瞄准的方向究竟是——
手?脚?
还是脖子?
无人知晓。
小小的箭头更似能将人吞噬进去的黢黑洞穴,吞进害怕、紧张、哭诉,不依不饶地想拉人堕入黑暗。
薄知聿似乎就是享受这种玩弄掌中猎物的感觉,嗓子溢出几许慵懒的笑声,“别怕,我技术挺好的。”
刀疤脸的冷汗濡湿胸前脏污的背心,哭天嚎地。
疯子。
这是个疯子。
世界极与极的分裂,薄知聿起始,却满是笑意。
“小朋友,再教你些新的东西。”
弓弦弯曲,箭矢不再晃动。
“射箭,开弓时不该犹豫,要快、准、狠,一击毙命。”
箭支应声而出,尖锐的箭头急速飞过,只是这次的目标不再是那空荡荡的靶子,如同一柄利刃,贴着脖颈刺出一道血痕。
周围好安静,迟宁似乎能听见血滴在衣服上的声音。
那样的部位,他竟然真的敢!
薄知聿与她对视,眉眼舒展开,真像是在教她的模样。
“学会了吗?”
他的名声足够震慑,武力也能把人家打趴下,知道用什么角度、用什么力量不伤到人要害,偏偏要用最恶劣的方式来逗弄。
故意让所有人看着,让猎物在每秒的黑洞中挣扎。
甚至于在这种时候,他是真心在教她。
在教她射箭的要领,教她对付这样的混子,要一击毙命,就不该向今天这样犹犹豫豫地留下把柄。
薄知聿。
他到底想干什么。
/
家长会日期定在周六下午,不要求全体学生出席,只吩咐了几位班干部带领家长入座。
迟宁是班长,理所当然需要带队。她踹了一脚还在睡觉的薄幸。
薄幸鲤鱼打挺,睁大眼睛,“咋——地、地震了?”
迟宁配合地呀了声,“快!快趴桌子底下。”
“……”
“别闹!小爷在做噩梦呢。”薄幸揉着眼睛,“我老是梦到三哥拿弓箭射人的场面,就没一次睡好的。阿宁,我失眠了。”
迟宁好笑道:“薄校霸,胆子怎么这么小了?”
“你看那场面你不做噩梦吗?三哥做那事儿,连他妈手都不抖一下,跟没事儿人似的。你看他跟着刀疤脸可是无冤无仇,上来就整这么一出。”薄幸想想就觉得恶寒阵阵,“如果三哥要对付的是你呢?”
迟宁站回原位置上,“你觉得如果不是薄知聿,那刀疤脸来找我麻烦的概率有多大。”
“这——”薄幸想到那天,他们那群人确实绘声绘色说着下贱话,还有想找个时间把她堵了。
“这只能算,恶人自有恶人磨。”迟宁笑着,小兔牙甜甜的,“我觉得挺好的。”
“……”
薄幸被迫带着迟宁给的鸭舌帽压头发,犯困地打哈欠。
“薄哥,这么困干嘛不回去睡觉。”薄幸的小弟们问。
“你懂个屁,人家这是想多看学神俩眼。不过别说,学神还真是走哪儿都受欢迎,这些家长看她的眼神就差放烟花了。刚才还有一个,非要摸学神的手,说这样她们家孩子也能考上清北。”
各班都分配了班干部来带领家长入教室,夏日炎炎,这又是个久站的工作,几乎女孩子都是选着阴凉处。唯有迟宁,站在阳光底下,温软地笑着,像是要证明自己跟太阳一样热烈般。
“时间差不多了。”姜伟带着个点名册过来,“阿宁,你家长还没来吗?”
薄幸:“你没让涂哥过来吗?”
“应该是路上堵车。“迟宁说,“老师您先开始吧,别因为我耽搁了。我这边家长来了我再带过去。薄幸,你也跟老师先进去。”
姜伟蹙了蹙眉,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好。”
这个点基本家长都入场了,东门这边都挪给高三和竞赛生用,周六更是安静得过分。白涂刚发消息来说临时有事,可能会去不了。
她其实挺擅长等待的。
她的爸妈也总是一次次地告诉她“晚点晚点”,让她等到夜深人静在说出事情太多抽不开身。
时间长了,来或不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迟宁百无聊赖,在两条“欢迎各位家长参观七中”的大红横幅中间刷微积分的题库,在学校这热闹的地方,她身边也只有一道影子相伴。
“你爸生病就要我们掏钱给你吗?凭什么,因为你穷我们就活该给你捐钱是吧?”
“好好一个高三家长会,给你搞成个募捐大会,你脸是真够大的!”
“不不不什么玩意儿呢?一身寒酸劲,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你要是真有点骨气,就别拿大家的钱,现在装白莲花给谁看呢?”
迟宁长叹口气,把这道题的算法写上去。
真是没一刻安静时候。
槐树遮掩,老套的校园霸凌。
迟宁眯眼辨认,为首的那女孩的叫林妤真,两家之间生意偶有来往。之前和她一起参加过竞赛,只不过太笨,回回都被她淘汰。被欺负的那个也熟悉,是她前两天刚救过的同桌习佳奕。
听了一会,她猜出大概的故事情节。
习佳奕父亲病重,无法负担医药费,学校帮着发起爱心筹款。但七中这群孩子大部分是富家子弟,青少年时期心高气傲常有,几个人因为捐多捐少的问题吵起来了。
因为林妤真捐的少,有人发匿名墙公开diss她。林妤真怀疑这事儿是习佳奕干的,所以有了现在这么一出。
迟宁是真觉得姜伟的作业是不是布置少了,她们这些人比她一个不要高考的都悠闲算怎么回事儿?
“不是我,我都……都不知道匿名墙是什么。”习佳奕声音带上哭腔。
“不是你你结巴什么?哦我忘了,你本来就是个结巴,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你爸把自己送进医院,用自己的命拼的,就养出你这么个废物?”
少女的声音清润,“刘叔叔把你养的这么好,怎么也像是没有意识产生的生理基础。”
“生理……生理什么?!”林妤真反应三秒,顿时气得脸红,“你骂我没有脑子?”
人脑是意识产生的生理基础。
迟宁弯唇笑:“不是,夸你呢。”
习佳奕刚才被林妤真推倒在地,最近雨季多,槐树底下一地泥泞都粘在校服上。迟宁扶着她起身,把口袋的纸巾一并拿给她。
“去洗手间清理一下再回班级。”
习佳奕眼泪在框里打转,“阿宁,可是我……”
林妤真有几句话是对的,她确实就像是乞丐一般求着他们怜悯。
穷,没钱,又能奢望有什么骨气。
习佳奕的眼泪打在迟宁的手背上,滚烫得她肌肤也泛疼。
“我知道,可不是你做的对吗?”迟宁温声道,“逃跑是罪人该做的事。你没错为什么不敢?”
“谁让她走了?”
女声尖锐,槐树底下厚重围成圈,人数比例悬殊,如同瓮中捉鳖。
迟宁抬手,把习佳奕往身后护着。
这次不同于那些地痞流氓的先动手讨不到好处,且林妤真这人一向懂得捏软柿子,迟宁不能保证不伤到习佳奕。
迟宁寻找着校园监控的位置,稍稍侧身。
“我说迟宁学神,你要维护你白月光的头衔能不能看看情况?你有能帮她的资本吗?”林妤真睨她,“没猜错的话,今天家长会你爸妈又不来对吧?难怪你会同情她呢,你们俩不是挺像的吗?”
“说的也是。”迟宁圆圆的杏眼弯着,“跟发育不完全的,是有本质上的差别。”
“你——”林妤真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就像推她,“你一个连爸妈都不要的人,以为谁还会护着你?!”
迟宁原本的打算是用监控做个被推倒的视觉假效果,刚刚想往后退——
耳边卷起阵轻风。
郁郁葱葱的老槐树下,迟宁被薄荷占满感官。
男人的身影清隽颀长,似乎细碎的光影都格外偏爱他。她一步未退,被他安安全全地护在身后。
薄知聿桃花眸勾着,笑得多情又温柔。
“我护着她,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