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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去世那天刚沐浴好,身上还未佩戴任何配饰,长发也束得松散,他去得毫无防备,很轻松安详,然而他的胸襟之中却妥帖地收藏了一缕青丝……
好似生怕青丝离了他便要丢失,于是舍不得装匣,唯有贴身收藏才能安心。
因而易云长在收到噩耗之后,甚至没有过多的悲痛与犹豫,便连夜带着懵懂的阿容逃走了。她刚开始还不情不愿,说要找三哥哥,待他终于忍不住道出‘你的三哥哥没了’,阿容突然安静下来。
不哭不闹,像只安静漂亮的木偶人。
“你走神了。”面前这个活着的谢昀露出一个浅笑来,修长的手指捻着玉白的棋子落下,眨眼间便吃了他一子。
易云长也不急,点头道,“忘了以前的事,总该努力想想的。”
谢昀的眼神带着某种奇异的包容,他看着易云长,“忘了便忘了吧,记得的多了,也不会好受。”
有那么一瞬,易云长甚至觉得谢昀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心中一紧,他迅速抬起头来看谢昀,但谢昀只是笑着,并没有别的含义。
或许是他想多了……
带着雪气的风拂面而过,易云长心思一清,生出几分庆幸来。这个世界与原来有诸多不同,那么他们几人还是有可能挣得一个好结局吧……会的吧。
起码他面前的这人,眼神从容又笃定,笑容温柔又平和,那是原来的三皇子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自信与强大。
而阿容……不痴傻,总归是好的,虽然不再依赖他。
这个念头才起,便听见那一道熟悉的清甜的嗓音,“三哥哥!”她顿了一下,看向易云长,“易公子。”
哪怕这个她并不痴傻,但易云长是极了解她的。阿容这模样应当是被他先前的举动给吓到了。
他心中一叹,面上丝毫不显,温和有礼地冲她点头,“晏姑娘。”啊……真不习惯啊,不过多习惯习惯就好了。
阿容见他恢复如常,立马自在起来,她走近二人,“三哥哥在和易公子下棋?难怪都不来寻我了……”她微微撅嘴,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三分娇嗔。
“是你爹爹说,阿容失了血,要多睡一会儿补一补。”谢昀看向阿容的眼神温柔得滴水,易云长本就关注着这二人,见此情状心中突然生出一个怪异的猜想。
“我爹爹就爱瞎操心。”虽是这般抱怨着,但她面上的笑意却十分甜蜜,“罢了,你们接着下吧,我在一旁看看。”
谢昀冲易云长点点头,两人便接着方才的棋局下起来,气氛瞬间安静了些。
隔着一道山谷,晏雪照与顾齐光往那边看去。
顾齐光偏过头来,断言道,“这位易小兄弟对阿容也有些心思啊……”
晏雪照抬抬下颌,“我闺女。”
“是是是。”顾齐光笑起来,“也不知你这个做爹爹的,要选哪个女婿了。”
晏雪照得瑟的笑容一滞,不耐烦道,“都不选,我家容容要留到十八的!”
顾齐光失笑,却没有接话。因为他晓得,按照谢昀的年纪与对阿容的爱意,他应当是恨不得阿容一及笄便娶进门的。
所以大抵是留不到十八了。但这话他如何能说,身旁这位泰山大人是这般爱炸毛的性子,他一说,雪照便要怒而奔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把前一世发生的事情交代了一些,么么哒。
有小天使指出了bug已改
☆、雪夜对酌
傍晚的林子,秋日鱼肥。
他折下一截秃枝,削成叉状,挽起裤脚,趟入沁凉的小溪。他正专注地等待时机,身后小心翼翼观望的少女也屏住了呼息。
“噗”地一声,树杈戳入了鱼腹。
少女弯起了眼角,乌溜溜的眼珠子直往鱼身上黏。她再不通人事,也知晓这是能果腹的食物,如果他们要活下去,就得吃这些。
“阿容先转身。”易云长温声叮嘱了一句,阿容连连点了三下头,她听懂了。
见她乖乖地背过身,无聊地掰着手指,易云长无声地笑了笑,随即用树枝划拉开了鱼腹,掏出里面的脏器,浸入水中刮了个干净,反复清洗了好几遭,这才将鱼拿出小溪,抖了抖,道,“阿容可以转过来了。”
阿容一听,立马转过来,凑到跟前,问,“可以吃了吗?”
“阿容忘了?要烤熟了才能吃。”易云长将鱼递给她,“阿容先拿着,我去将火生起来。”易云长一边往柴火堆走去,一边叮嘱,“离水远些,阿容。”
天色渐暗,周遭越发凉了,易云长将鱼接过来,在燃起的篝火上来回翻转。他见阿容因为手冷,已经自发地举起手往火焰上烤了,担心她被窜起的火苗舔到娇嫩的手,易云长将阿容拉到身边,空着的那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偏头问她,“这样呢?还冷吗?”
阿容的视线已经被烤得滋滋作响的鱼肉给吸引去了,她不错眼地瞧,没有听进他的话。易云长早已习惯,并没有再问。
待阿容发足了呆,易云长又将她的眼睛轻轻蒙住,果然,阿容闭上眼睛,眼角已经渗出泪来,她带着哭腔,“阿容眼睛痛……”
“阿容不能一直盯着火看,盯久了就会眼睛痛,明白吗?”
“阿容盯着鱼看的。”
易云长没有跟她争辩的意思,顺着她的话道,“好,那下次不要一直盯着鱼看。”
阿容沉默了一会儿,手还捂着眼睛。就在易云长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时,阿容突然开口了,是小心翼翼又藏着害怕的口吻,“阿容的眼睛……会看不见吗?”
“不会。”易云长笃定地告诉她,柔和又耐心。
阿容慢慢放下手,又眨了眨眼,将眼里的水汽眨去,她突然咯咯笑出声,“真的。”
“嗯,真的。”易云长将烤好的鱼从火焰上拿开,他要等鱼肉温一些,再撕下鱼肉喂给阿容,她不会剃鱼刺。
阿容突然站起身,说,“小解……”
她小跑着离远了些,易云长在这边等着。
半晌,她仍没有回来。易云长觉得有些不对,但他不能贸贸然去寻阿容。再等一等,他想。
又过了一会儿,易云长眉心紧锁着起身了,他顾不得那些了,他得确认阿容的安全才行。
他往阿容先前离开的方向走去,逐渐深入这个林子。然后他看见林子里渐渐飘起了大雪,纷纷扬扬地撒满枝头,落在他的肩上、发上。
原来安谧美好的秋景突然变得诡秘又悲伤,易云长心里一瞬间盈满疼痛苦涩,几乎不能自持,他张嘴欲喊,却见画面一寸寸破碎,他从梦中醒来。
易云长坐起身,呼吸沉重又急促。
他怔了一瞬,似乎是在思考今昔是何昔,此处又是何处,稍稍清明了些许,他陡然掀开棉被,披上大氅便往外走去。
他的步伐悄无声息,连雪地上都未留下行迹。
“阿容……”他来到阿容的窗前,低声喃了一句。目光怅然又怀念。他的手扶在墙壁上,指关节渐渐用力、紧绷,几乎要陷入质地厚实的水沉木中。
易云长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却被一只手搭上了肩膀。那只手修长剔透,手的主人也笑得温和又包容。
“既然都睡不着,就一起喝几杯吧。”谢昀并没有提易云长来阿容窗前的事,只邀他共饮。
易云长早已收敛了心绪,他点头,没有问谢昀为何在这里,正如谢昀也没有开口问一般。
夜晚的索桥轻轻摇晃,低下的山谷黑如深渊。易云长走在谢昀身后,看着惨淡月色下那个披着雪白大氅的男子,觉得熟悉又陌生。他们曾并肩作战,也曾出生入死,但现在,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谢昀进屋提了两壶酒出来,走到屋前的石桌旁,一挥衣袖,将桌凳上的积雪拂去,他将酒放在桌上,率先坐下,看向易云长,“云长,坐。”
这一幕太过熟悉,他们原本在凌云山庄里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是这般,月下对酌,互诉心事,只是在回京之后,这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王爷……”易云长才喊出口,便被谢昀抬手打断。
“你不是向来唤我暻宣吗。”谢昀将其中一壶酒推给他,“还是喊这个吧,我习惯些。”
这话如同惊雷。据易云长所知,这个世界的他可从未越矩过,也从没有喊过谢昀的字,他的眼里皆是不敢置信,“你……”
谢昀抬起酒壶,直接来了一口,本是粗俗的动作,他却做得如行云流水,别有一番雅意,他笑道,“所以云长不必觉得孑然一身了,我和你有着相同的来历。”
这算是坦白了。易云长怔了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好,好,这样我就不必想办法劝你了。”前一世的谢昀因为无依无靠,几个兄弟也对他虎视眈眈,于是哪怕知晓背后帮助他的人别有用心,仍是受了,他别无退路。殊不知那个人能将他捧起来,也能将他摔下去,不过是一念之间。
谢昀知晓易云长的意思,他的目光了然看过来,“太子还活着。”
易云长惊讶了一下,“这些都是你的手笔?”
“也不全是吧。”谢昀笑了笑,“不过不管如何,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
易云长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他突然开口,“那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我那时候已经护送阿容出京了,很少关注京城。”
谢昀面色稍微冷了些,“他最近已然露出了一点行迹来,总会揪出这个人来的。就目前来看,他应当是朝上的权臣,并且与江湖势力勾结颇多。”他不再说这个人,转而问道,“你是怎么来的?阿容呢?”
易云长摇摇头,“我将阿容弄丢了,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夹杂着雪片的冷风一过,谢昀呼出一口气来,看向对面的山头,那里黑漆漆的一片,黑暗中轮廓模糊,却好似能感受到阿容规律绵长的呼吸声。
“罢了,阿容就在那里呢。”
易云长顺着谢昀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阿容的屋子后面,依稀有几颗星子。
“你若是再站久些,雪照公子就该出来了。”谢昀笑叹道,“阿容有这样的爹爹,比原来那个不知好了多少。”
易云长想要问什么,最后却只是捧起酒壶大口大口地灌酒,清冽又火辣的酒水滑进腹中,他周身渐渐暖起来。他喝得又快又急,谢昀却没有阻止的意思,只自顾自地小口酌饮。
“砰”的一声清响,易云长将空酒壶搁在石桌上,他站起身,皱着眉头,好似有些不满足,“暻宣,你……喜欢阿容吗?”
他的双眼因为沾了酒而微微泛着红,此时正不错眼地盯着谢昀看,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某一瞬间,谢昀好像看到了一个漂亮又执拗的孩子。
“嗯,喜欢。”谢昀轻轻颔首,抬头看向易云长。
“我说的是那种……”
“我知道。”
谢昀也站起来,拍了拍易云长的肩,“我已经不是阿容的哥哥了。”
易云长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喑哑,“阿容她……也喜欢你吧?”
雪花落得越发密集,一片片往他身上压,给他的肩头、发上染了一层薄霜。他的大氅下只有里衣,因此,他才会细细颤抖。冷的。
谢昀的眼里没有怜悯同情,连遇见对手的敌意都没有,他只是点头,“云长,你来晚了些。”
他坦荡又直接,易云长的身子轻轻一晃,又站定了,他勉强笑道,“我知道了。”他的手撑在石桌上,“这个阿容和我记忆中那个太不一样了,我正好觉得很不适应呢……”他掩面,“我没事的。”
只是找了许久、终于失而复得的宝物,突然是别人的了。
谢昀无声轻叹,上前一步,将易云长肩上的薄霜拂落,却什么都没有说。
“雪变大了,我回去了。”易云长拿开手,冷静地开口,他连一句“你要好好待她”都不能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谢昀一定会好好待阿容的,他向来珍视她。
谢昀目送他离开。
黑夜中,晏雪照终于重新倒在软枕上,低低骂了一句,“两个兔崽子。”他向来睡得浅,只要稍有动静便会醒来,这下总算可以安心睡了。
☆、山庄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