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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重重咳了声,沉声问道,“阿容最喜欢谁?太子哥哥方才没有听清,阿容再说一遍可好?”
阿容身子一僵,埋在谢昀腰间不肯转头,声音细弱地回他,“太子哥哥,三哥哥剑法甚妙,阿容求学若渴,因而目前阿容最喜欢三哥哥,实在对不住。”
“哦?”太子的声音仍然低沉隐含威胁,眼里却含了笑意,显然是在逗她,但阿容没有转过头来自然也瞧不见。
太子知道谢昀骨子里淌着武学宗师的血液,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嗯,太子哥哥你放心,阿容会好生弥补你的。”小姑娘仍然埋着脑袋瓮声瓮气地说,“等阿容学会了这绝世剑法之后。”
太子再次黑了脸,等阿容练成了那什么剑法,早已不知是猴年还是马月了。
此时皇上派来何公公召太子去前殿议事,此人是大总管的徒弟,很受重用,此时面色有些焦灼,似乎是有急事相商,太子二话没说便离了清荷宫。阿容不知朝堂诸事,在她的心里头,再大的事儿,父皇和太子哥哥都能解决。
阿容长松了一口气,仰头对谢昀笑,只是她下边的门牙旁边缺了一颗小牙齿,笑起来甜蜜又滑稽,“阿容现在最喜欢三哥哥,所以三哥哥要对阿容好哦!”
最喜欢谁谁就要对她好,这是个讲不通的道理,但谢昀也不愿让她明白,这世上两厢情愿的善待有多难寻。与她不同,谢昀早在垂髫年纪便隐约明白了。
母妃对父皇痴慕若狂,但父皇却永远只有一个背影,他全部的爱意都在玲珑宫,哪怕并不被珍妃稀罕。而母妃只能夜夜辗转反侧不成眠,才会对珍妃嫉妒地眼中发红,心里发苦,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但母妃秉性良善,就算被嫉妒冲昏头脑,也做不出害人性命的事。历经前世,谢昀早已查出幕后之人,却苦于没有证据……这个时候,权势才显得重要无比。
阿容仍笑着,见谢昀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开,急了,无声地控诉他,谢昀无奈看她,解释道,“方才出了汗。”
他是怕熏着小姑娘了,阿容却急忙松手,叮嘱他,“对对对,三哥哥莫着凉了。”
谢昀进房沐浴,阿容无知无觉地跟进去,见谢昀要将她关在门外还十分不解。
三哥哥方才还答应了要对她好呢,阿容好委屈。
谢昀住的地方净室与卧房只有一道屏风相隔,若是将阿容放进来,他实在不放心,谢昀揉揉太阳穴,解开衣带,褪下衣物,抬脚迈入浴桶。
待谢昀再次出来,小姑娘正坐在石桌上晃荡着小腿,她的跟班奴才被赶到了外头,正躲在树后面盯着她。
见了谢昀,阿容立即丢下手里被折腾得不成样子的草茎,一脚跳下石桌,谢昀刚要叫她小心,她便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又是那个抱大腿的姿势,“三哥答应了要教阿容的吧?答应了的吧?”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应承什么。谢昀看着这个抱着他大腿不放的小姑娘,神色莫辨。
“九公主若是常来这里,会挨训吧?”
说话时阿容正埋在他身上,像一只觅食的小动物,“三哥哥身上好香。”随即反应过来,仰头问他,“三哥哥方才说什么?”眼睛晶晶亮亮。
谢昀心中微动,将手放在她昂起的脑袋上,“三哥哥方才说,阿容常来这里,会被你母妃训斥吗?”他终究是选了那个亲昵的顺口的称呼。
这话一出,阿容小脸上便露出了沮丧的神色,随即高呼了一声,“三哥哥,阿容想到一个去处了,三哥哥去知否阁教阿容吧?不远的,就走一小会儿,那里是阿容的地盘,那里的奴才也是好奴才,傅老头也是好人,阿容还藏了许多好东西在里头……”许是欣喜于难题的成功化解,小姑娘兴致高昂,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阿容走之后,谢昀负手立于院中,眼神有些悠远。
秋玉与小舟舟将他们家的小祖宗带回玲珑殿的时候,见珍妃正立在殿门口,长眉紧蹙,眼带焦急,心里头都道:吾命休矣!
阿当即嗫嚅着喊了一声母妃,但她却不敢腆着脸撒娇,只木着一张脸,嘴角抿得直直的。
孩童最会趋利避害,阿容这样做也实在是因为每当她板着脸的时候,母妃反而会对她温柔几分。
“谢照容,去哪里了?秋玉,你来说。”
阿容心里一慌,珍妃喊了全名,这事儿怕是不好糊弄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在丈母娘仇恨目光中艰难生存的男主~
谢昀:求助,如何洗白白?
☆、考查功课
秋玉正要说话,阿容赶紧抢白,“太子哥哥想去瞧瞧三皇兄,正巧碰见了阿容,便带了阿容一道去,母妃明儿问问太子哥哥就成了。”
半晌没听到回应,阿容忐忑地抬起头来看珍妃,却见她笑得妩媚动人,双眸黑不见底,“阿容长本事了,知道用太子压制母妃了。”
阿容心里咯噔一声。
“阿容错了,请母妃责罚。只是阿容觉得去寻三哥哥本没有错,阿容错在借势太子哥哥。”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阿容也硬气了些。
珍妃被气笑了,“他的母妃害得本宫再也不能生子,本宫没有害了他的命去已经够仁慈了,你还要我原谅他?”自六年前大肆整治,这玲珑宫便固若金汤,也不怕有心人听了去。
阿容默了一瞬,她知道母妃不能生子了,只是她还不很能理解母妃的缺失,沉默间便听母妃语带疲累地道,“秋玉,带你家主子面壁思过去,晚膳晚点送。你们俩待会自个儿去领罚。”
秋玉苦着脸看了一眼阿容,“得令。”
此时珍妃身后的贴身侍女婉婉扶住了珍妃,温声劝道,“九公主还小,不能明辨是非,娘娘原谅则个?”随即看向阿容,“九公主万万不要再亲近三皇子了,云妃那样恶毒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好的,九公主要听娘娘的话,否则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阿容本就委屈憋闷,听她这一说立即反驳,“三哥哥不是坏人,母妃的事错在云妃,不在三哥哥,婉婉姑姑这般说便是迁怒了,老师说迁怒不是智者所为。”她却忘了,行了迁怒之事的,不止婉婉一个。
婉婉还没有说话,珍妃便气得几乎站不稳,扶住门边,婉婉惊呼一声。阿容急忙要上前,却被珍妃一把推开,一个不稳便坐在了地上,臀部生疼。
“秋玉,将她锁进房!”珍妃气得说话都有些颤音,随即垂着眼睑,唤婉婉,“扶我进去。”
婉婉怜悯地看了一眼阿容,随即温声细语地安抚珍妃,“娘娘身子骨本就不大强健,千万莫要动气了,气出病来可如何是好?”说着说着眼里便带了泪花,一副衷心护主的模样。
阿容愣住,想要哀求,最终也没有开口。
面壁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但她害怕被关在房里出不来的滋味,就算睡觉她也爱留一条门缝,若是将门关严实了,屋里只剩她一个人,黑漆漆孤零零,总叫她觉得心慌。
进屋之前阿容央着秋玉,“就留一条小缝隙好不好?我保证不跑出来……”
秋玉眼带不忍,狠了狠心才将阿容推进去,将门上了锁,吧嗒一声,叫阿容心中一悸。
没有点灯,屋子里头黑得发蓝,四周静谧无声,阿容鞋子都没脱便上了床,用被子裹住自己,在黑暗里瑟瑟发抖。
她总觉得有什么在靠近自己,抖得越发厉害,嘴里呜咽着哭喊道,“救救阿容……太子哥哥救救阿容……三哥哥救救阿容……父皇救救阿容……”
次日珍妃亲自打开房门,欲将蜷成一团的阿容抱出来,结果小家伙抓紧了被子不松手,像护食的小动物,珍妃轻叹一声,合着被子将她抱起来,小家伙的脸蛋被泪痕划得一道一道,长长的睫羽上还残留些许泪珠,脏兮兮的,却越显可怜。
见她双目阖着,安安静静的,珍妃越发心生怜惜,玉手轻抚阿容的脸颊,拂过她的眉眼,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眼神有些怔忡,竟发起呆来。
孩童忘性大,阿容也心宽,哭了一宿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月底是皇上考查各皇子公主功课的日子。众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将太子当作了储君来培养,其余皇子公主只要知书达理、活得通透便够了,考查功课实则是子女团聚的日子。
阿容是珍妃送过来的,泰和殿里头已经到了好些人,太子一身玄色朝服,想必是下了朝便与父皇一同过来了。阿容眼珠子一转,见谢昀一身白衣立在一旁不言不语,明明是那般风姿俊秀的人物,却叫人一眼望过去便忽视了他。
皇上笑意更深,“阿容来了。”皇上虽已年近不惑,但瞧着却丝毫不显老,一派风华正茂的模样。他生得高大俊美,笑起来更是哪家的贵公子,而不是积威已久的一代帝王。
阿容笑嘻嘻地喊了声父皇,便从珍妃的怀里拱出来,哒哒地跑上前去,皇上见她眼里满是孺慕之情,信赖地撞进他怀里,忙张开手将她稳稳接住,假意斥她一声,“阿容这般冒冒失失风风火火,该治治了!”言罢却将阿容抱起来,在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看向珍妃。
珍妃脸上淡淡的,向皇上行过礼之后一双眼就只落在阿容身上,叮嘱阿容要乖乖的,随后毫不拖沓地走了。
皇上的眼神有些痴痴的,盯着珍妃婀娜摇曳的背影半晌没有移开。
待阿容软软唤了他几声,皇上才轻咳了下,转过身来走回龙椅。
阿容是最后一个到的,有些不好意思,拱了拱皇上的脖颈,声音甜糯,“害得父皇久等了,是阿容不好。”
皇上拍着阿容的背,笑得爽朗,“无碍,阿容不必自责。”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阿容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皇上都不会责罚,八公主悄悄朝龙椅上瞟了几眼,心里泛酸,暗想着阿容若是哪一天杀人放火了父皇又当如何。
“今日便从最小的阿容开始吧,倒着来。”皇上点了点阿容的小鼻子,“阿容说好不好?”
“好是好,但父皇可要口下留情啊,阿容脸皮如纸薄,不愿叫皇兄皇姐们瞧了笑话。”这稚嫩的童言童语叫殿内的人都笑起来。
阿容眼尖,觉得父皇虽看着开心,笑容却有一丝阴霾,她便攒着劲想让父皇开心些,少想些烦扰之事。
见她这般招人疼,皇上口上回她,“可是傅大儒说阿容的功课好,耐得住考验!”,实则当真是挑了简单的问,无非是出处,解释,再对上几个对子。
阿容答得毫不费力,顺溜得很,听得八公主暗暗捏了拳,下一个便是她了,她不能被小九给比下去。
末了皇上逗阿容,“阿容最喜爱哪个文人?”
阿容认认真真地转了转眼珠子,“论人,当属傅老师,论文,阿容还是喜爱灵均先生。”
这灵均先生与阿容算是有一些关系,又似毫无干系,因为他乃是顾皇后的亲弟顾齐光,却早已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哦?阿容可能倒背《饮者集》?”皇上纯粹是在逗弄阿容,无论阿容说了哪个人,皇上便会挑那人的一部着作,问她可能倒背否。
可惜阿容听不出来皇上的逗弄,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随即苦了脸,见皇上张嘴要笑她,阿容又急急道,“敢问父皇,倒背有何用处?若是因着倒背而碍了顺记,反倒不好。”
见阿容肃着小脸,勉力说服他的模样,皇上笑道,“罢了,朕再要说,阿容怕是要跟朕急眼了。小八,你来。”
八公主名曼吟,兰嫔爱唤她吟吟,每每皇上叫她“小八”的时候,她便不自觉地幻想着皇上哪日也能亲昵地唤她,吟吟。
她功课勤勉,答题的时候眼神都发着亮,皇上暗暗点了头,纵使没有在这个女儿身上多费心思,总是生不了厌意的。
阿容和八公主算是开了个好头,但七皇子却是个不爱读书的,一门心思都在琴棋上,若论棋艺,怕是及冠之下无人能敌,皇上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因此七皇子答不上来几道题,皇上却并未出言训斥。见阿容乌溜溜的眼睛看过来,七皇子也跟着咧嘴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来。
与他一母同胞的六公主睨了他一眼,用口型说了句“没用”,七皇子习以为常,也不与她争辩。
“阿舒,你来。”
六公主上前一步,眉宇间皆是飞扬的自信,因她生得好看,这般傲然的神情丝毫不惹人厌,反添了几分少女的鲜亮活泼。
六公主与七皇子皆是容妃所出,容妃在珍妃之前算是整个后宫最为受宠之人,现如今就是被珍妃夺了风头,也很有几分体面。容妃比云妃看得开,心思通透,知晓这男人若是变了心,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若还要耍手段,莫说挽回,不惹人厌就该感谢上辈子积了德了。
因此现在两人的处境也是天差地别。容妃仍是高贵美丽的妃子,云妃却已经在冷宫蹉跎了六年光阴。
在这宫里头,要么母凭子贵,要么子凭母贵,容妃识趣,两个孩子也伶俐,在宫里头吃得很开,受人尊敬。而谢昀纯纯粹粹是被云妃给牵连了,云妃害得珍妃难产,虽挣扎着生下了九公主,却再难有孕。这梁子算是结大了。因此若是给了云妃母子的体面,便是与珍妃过不去。
六公主答得没有丝毫差错,面上的笑意越发灿烂夺目,瞟了一眼垂着头看不清神情的五公主,六公主嘴角一挑。
因为她知道,五公主定然是答不上来的。
她那么蠢笨懦弱。
五公主的声音细若蚊蝇。
皇上心里头有股傲气,觉得自己的孩子都该是人中龙凤,因此对五公主的畏缩模样有些不喜,但她竟全部答上来了,皇上只能点了点头,直接对四皇子提问。
六公主却面色一冷。
谢昀看了一眼呆呆傻傻的二皇子,神色莫辨,竟没有注意四皇子那边的情况,待皇上看向他时才若有所觉地回过神来。
以往的谢昀看不出来什么,现在他却从皇上的眼里多读出来一些东西。皇上看向他的眼神很复杂。
想来也是,他在八岁之前也是极受宠的皇子,他天资聪颖,母妃地位也贵重,就是后来母妃犯了错被打入冷宫,皇上也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间便彻底厌弃他。
皇上不过是在讨好珍妃罢了。可这一讨好便是六年,也将他宠爱的儿子冷落了六年。
谢昀也不太明白,他的父皇对珍妃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会叫父皇心甘情愿以帝王之躯伏低做小。
皇上明白以谢昀的本事答上来不是难事,却不愿这个地位尴尬的皇子在这种时候出了风头,便挑了几道中规中矩的题,答上来也没有什么稀奇。
谢昀心神一动,觉得这例行的考查功课好似也不简单,至少他能从中看出帝王的心思。
皇上扫了二皇子一眼,因着心中烦闷不愿多言,便直接看向太子,“玺儿,朕就不考校你了,朕有些乏了。”言罢直接将一众皇子公主交给了太子,率先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