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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脩颐这头虽也忙着,却不是甚么费脑子的事体,多是主持了些加固和疏散事宜的。就建、钟二县而言早几年便已经修起了防涝水道来,为着能多蓄点水以备他用特谓同到两个县内的大湖泊大池子,与自然江河疏通,雨水大了还有三层的堤坝疏通,各各都开了圆口,不至堵塞住反招大灾。
前两年具是不曾有过这样大的洪涝,今年的便格外要当心些,哪知这土堤不吃重,反倒塌了边,索性不曾全塌还有得救急的。
章脩颐来了几日不曾有功夫吃个热汤热水,只披了蓑衣领了一种官员看了修缮事宜,照着五年前的图来仍是没问题,几处高低也斟酌调了,只又多加了几道地下暗管,照这次的洪涝瞧来,前几年却不是最大,如今知道了自然还要再想法子。
不过挖地下水道的事体自然要等洪灾过了再说,如今只能捂着口子及时止损。整个天都蒙着阴色,大雨仍旧不止,外头受了潮给淹了田地的百姓给疏散到县城里,另有部分带着身子强健的儿子弟弟上了山里避洪,只怕水大了淹掉整个县城再逃也不及,带上妇孺彼此拖累,只好把媳妇妹子老娘搁在城里,靠着官家的义棚布施还能多饶点活路。
好容易等夜了,县里除了大雨声和水声静的很,章脩颐却拿了意姐儿回的信件来看。这几日他忙得不成,又舍不得她一个人巴巴等在家里了无音讯,前头便提了笔报得平安,不想她倒是不曾赌气,巴巴儿地便送了回信来。
意姐儿的信倒是成样了,一个个字码的整整齐齐的,跟写大字儿似的,瞧着便是用心誊写过的。看了第一张纸,他倒是笑了笑,她倒好,大的事体也不肯提,端是爱天南地北胡诌,看到最后一页里还拿了绯红的胭脂写下几行闺中女儿家的喁喁细语,透着点她身上惯用的软香味,想起小姑娘一管软糯糯的嗓音,和白腻的肌肤,他给勾得起了旖思。
章脩颐难得发了怔,稍稍平复又有些啼笑皆非,提了笔也不知写甚么,想想便算了。他若还同上趟那般回四个字儿,她不知要怎么失望,又要怪他严肃没情趣。
意姐儿时梦时醒的睡了一夜,便觉不是十分精神,她这两天总也爱掰着指头算他甚时候才能回,又想想这治大水的一年不着家也是有的,万一等肚子里的小娃娃都生出来,还不见爹爹可怎么是好。
意姐儿想这半日便起意要拜拜菩萨,好叫章大人早点回来,两县的老百姓也好少受点苦处。便着意想茹三日素,去庙里拜时也能显得更诚心些,还命了管事的采买了米粮来搭粥棚,给章大人和孩子具积点福。
这头阿蕴也着了孝衣回来了,面色却是不大好,边用了新上桌拿酒酿和蛋清炒过的假牛乳,只觉酸甜开胃,便抱了小妞妞哄着她吃了点牛乳又睡下了,才同意姐儿说起来。
陶家这头过了头七,也不是甚公侯家,不必做个七七四十九日法事,这几日天又潮日头高,怕于老太太不利,便早早下了葬。
阿蕴也算是能进了府门,再送老太太一回,她自幼娘亲不疼爹爹不爱,陶家老太太虽不看重三房,到底也肯出手给她庇护。便是出了剔掉三房的事体,她对老太太也仍是感恩更多,来了府里边只守着老太太灵柩边哪儿也不肯去。
阿蕴是出嫁女,陶家两房便是再能掐会说,待她也客气倒也无人针对她甚么。况且陶家早已物是人非,从前的人一早便不再了,两个堂嫂并一个续弦伯母皆是她眼生的。
想起阿洛来,便起意问了两句,那陶理轩的媳妇段氏笑得一团和气,嘴里没个好话头,直说阿洛忙着侍候婆母,并没有空闲来。又拉着她叨叨一番小话,皆是明褒暗贬的,听着叫人不舒服。
这话也是紧了陶理轩不在,才敢张了口说,她嫁进来不多久,待正经的大房姑子阿洛也从没几个好耐性儿,心里头只嫌弃阿洛婆家三天两头手头短了银子,便叫那孙秀才撵了阿洛这出嫁的媳妇来娘家讨钱,连个三瓜两枣的礼儿也不备,比那打秋风的还不如了,段氏见了也只打着太极推三阻四地哄她走。
这段氏是富户人家生的娘子,家里乍富起来跟了自己亲娘见了不知多少冒出来的叔伯婶娘,等嫁了人且不是爱念亲戚情的,打发了阿洛也只觉着自己是个会持家的。
阿洛叫原先的陶家大太太□□成了榆木脑袋,只知道一味低头知礼,也不会察言观色,且不知段氏嫌弃她呢,还当哥哥是真个没银子。碍着婆家逼得紧了,她只晓得这银子又是孙秀才考状元的,且不能短了偏了,大不了等及了第,再还给哥哥嫂嫂,便仍没脸没皮的上门讨钱。
有几日叫段氏截住了还好说,吃了一肚子冷茶和隔夜点心家去了,她自家亲兄长也不知妹子回了娘家。段氏千防万防,陶理轩也不是不晓得,只恨妹子见识短浅,跟了个杀才还当块宝,且不知粪石还比他有用些。
到底也看不过眼段氏跟打发叫花子一般打发妹子,等阿洛下次来,只自己亲去拿了银子见她。阿洛见了陶理轩只敢白着张脸发憷,这个大哥哥同她向来无话可讲,好容易回了青州,头一个还要拆散她同孙郎,心里边不十分乐意见他,心道还不如见段氏。
瞧在陶理轩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见阿洛怕成这样,又瘦伶伶的,心里只觉怜惜。到底是一个娘生的,一根藤上开不出两色花儿来,哪里会不在意她,只又叫段氏开了库房拿了几匹绸缎给她,叫阿洛连着银子一道带回去。
有了银子,孙家那头便富足了一段日子,阿洛却连绣花读书的时候也没有,给婆母嫂子侍候的团团转,又是端茶又是洗漱,侍候的不好了还要给旁人用市井话挖苦几句,给外头人瞧了只觉不像话。
到了阿洛这头原也觉得苦,给孙秀才嘬嘬牙斜着眼敲打一番,她也觉着是自己不贤惠,又怕他因这样的事体休了她,便咬了牙十成十忠心地伺候婆婆嫂子一家子。几月下来脸盘又黄了一度,同未嫁时候白生生的颜色且不能比,孙秀才也装着样苦读,不肯再同她一屋,倒往外去的时间越发多起来。
不过段氏这番话同阿蕴讲实在是俏眼做给瞎子瞧。阿蕴不十分应和她,也不多怜悯阿洛,只觉自己是个局外人。
可这番话倒给继婆婆苏氏做元宝时听见了,扭了头使人传到了陶理轩耳朵里。旁人都觉骂得好的,陶理轩再不能忍得自己媳妇这般说亲妹子,只觉身旁妇人皆是刻薄的很了,语声软和温柔着,却只掐着旁人七寸上刻薄话说道,这般丧事里大庭广众的只丟了大房的脸面。
陶理轩当晚烫了脚,便不再搭理段氏,凭她说甚,皆是背了身冷淡的十足十。这幅样子叫段氏瞧了,无端端又生了一股子闷气。
她心里头想起意姐儿来,前几日意姐儿来时她还如临大敌,金玉一样的样貌举止,只把她衬到泥里去,丈夫只不关心意姐儿,只段氏仍觉着他一颗心皆在那知州夫人身上了。她自家心里不忿之下倒说出胡话来。可冷眼瞧着,知州分明同知州夫人两个恩爱的很了,那吕氏哪里又稀罕陶理轩?便又觉自己无趣的很了,旁人且不把她放在眼里瞧。
她早把说阿洛的事体忘个精光,只因阿洛只是个乐子,瞧瞧笑话说说嘴儿便算了,哪里成日把笑话惦记心里了,更不觉得自己说阿洛的话不好听,只实话实说罢了。看陶理轩的样子,又想了几遍自家这几日有甚出错的地儿,想了半日只觉他是念着她冲撞了知州夫人,倒给她这个正头娘子脸色看。
段氏想着便红了眼圈,她宁可当个草木人,也不愿知道他心里想的甚。定亲时候寥寥见他两面,他白脸俊俏的样子她怎么想都是好的,夜里捂着心口砰砰直跳,想了他的样子才能甜蜜蜜的睡下。等到嫁了,陶理轩也不纳妾,连通房丫鬟也不碰的,虽待她不是太亲近,她只觉是性情使然,仍是爱的很了。
哪里晓得给他理东西的时候,才翻出近手的抽屉里有一张画像,戴锥帽姑娘无意间抿嘴笑出两个梨涡,端庄又稚气,在春风里衣袂翻飞,露出一段皓腕来。
想打听出来也不难,画像里的姑娘瞧着也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且不是外头的暗门子能比,想必多半是来府里的客人呢,这一打听才知是许久前做过客的京城贵女。听闻还是个有封号在身的,那姑娘住的那几日吃用皆是玉粒金莼,人却是和善端庄的很,几个陶家的老人皆记得她。本来段氏心里头倒是平静许多了,也知怕是丈夫痴念罢了,那贵女怕是一辈子也不定再来青州了,故而段氏也不再似将将发现那般吃味,只把这事儿埋了心底去,再不回想。好在陶理轩仿佛也并不知情,一字不提,仍是平常待她。
这头段氏红了眼圈,也不敢多说道,只委委屈屈地熄了灯,躺在陶理轩身侧不说话。半晌,陶理轩倒是叹息一声,又转过身了拍拍她的手不说话了。这一下却引得段氏流了满脸泪。
陶理轩只给她擦擦脸,安抚道:“我原也不是怪你,只你这人前人后的也待收敛些,她本也不曾多得罪你了。”
这话说的段氏一颗心突突地乱跳,又四分五裂埋进冰里,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喘了两声还不足的,只对着丈夫愕然的面孔哭道:“你还想着她?且不看她是已经嫁了人了!她不拿你放眼里看,你倒关心她?也不看看咱们是甚么身份的人家……”
陶理轩见她仍旧执迷不悟,倒是生出厌烦来,冷冷一笑道:“我倒没见过比你更没脑子的妇人。”
段氏只觉酸的很,自己一番热心肠在他眼里具比不得几句失礼的酸化要紧,狰狞了一张脸尖声指了他道:“她已是知州的娘子了!你还想着她且不知人家把你作了笑话看!那日知州来,把她看的可紧,也不知是不是知你的浪荡心思!”段氏平日里还能作大度样子,实则也是把不住的,如今一通刻薄只觉痛快。
陶理轩才知段氏实在说意姐儿,并非说的阿洛的事,两人说的话全不在一根藤上,竟还能说那久。他自己隐瞒许久的心思又给她一通揭,只觉心口的疤痕具给挑开露出血淋淋的皮肉来。
段氏也觉自己是没脑子,这样的话也不能在委屈之下说了,本也是忍者要带进棺材的,不由又有些无措起来,拉了他的绸衣想解释。
陶理轩只不肯再同她一道,起了身,披着外衣下了地去了书房里将就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