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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晌午,意姐儿睡了中觉醒来,金珠便撩了帘子服侍她,顺便说了念缃和绿腰的事体。
长公主赏赐的簪子,最后竟是从念缃的亲妹子箱笼里给扒拉出来的。
初时甚么也没找着,可绿腰咬的紧着,簪子本就收在妆奁里头,她来青州从来都没戴过,又怎会无故丢了?
银宝又是做事一丝不苟的,意姐儿给的差事她是一点都不肯懈怠,立时问过金珠,使番羽几个并大小丫鬟们都开了箱笼细细搜查。
云钗蹙眉劝道:“这恐怕是有些不妥,咱们这般明摆着不信她们,将来还不知怎么背地里说小话呢。”
银宝坚持道:“就是夫人带来的下人才要更仔细查,省得旁人说咱们往她们身上泼脏水儿。”
她不怕旁人说甚么小话,又不是靠着她们过日子,算得甚么?若是弄得不明不白的,没法交差,才是愧事。
云钗便没有再坚持,到底都是国公府出来的。好些小丫头来青州这些天,也没少给府里章家下人排挤过。
她们这些大丫鬟也罢了,侍候夫人的也没谁敢给脸子瞧。那几个在夫人眼里连名号都不曾挂的小丫鬟最是吃力,这次事体也有几个传疯言疯语的,只道她们是往原章家的下人身上泼脏水呢,还说甚么她们自家人偷的自家人,说的再难听的也有。
不过闹事儿的不分自家别家,皆叫银宝塞了嘴巴丢柴房里去了。可再能压着也是要和气过日子的,不弄清楚了,这事儿将来还是两家下人心里的疙瘩,也不知何时才能并作一家人了。
一群下人开了箱笼查看着,银宝当着一群人的面上,一个个仔仔细细搜了,万幸国公府的陪嫁皆是清清白白。
到了念缃妹子秀冬这头,倒是扒拉出一根赤金簪子来。叫绿腰瞧了,插着水蛇腰挥手便是一巴掌甩在她一张嫩脸上,又揪着秀冬一头发髻狠狠撕扯。
绿腰打管打,手劲又大又狠,嘴里倒是没冒出甚么脏的臭的来,也是碍于意姐儿向来不准的,谁敢说便要掌嘴扣月钱,时间久了,也不知怎么说市井话了。
念缃心疼地不行,扑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柔弱小妹身上,红着眼圈嘶叫道:“她甚么都不懂,你打她作甚!说不得便是哪里捡来当个宝贝了,定不是蓄意偷得你!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了!真真……真真是……”抖着瘦削柔弱的肩膀哭了起来。
绿腰冷笑一声还待下手,却叫银宝拦住呵斥了。
这秀冬不过是个洒扫小丫鬟,打两下解气便罢了,何况又真是在她箱笼里瞧见的,怎么也算是哑口无言证据确凿了。而念缃是同她一样的通房,便是金珠见了也要带三分笑的,事体没弄清楚这么打下去倒是丢了三分礼儿了。
绿腰指着念缃倒是气极反笑了:“你也不看看你妹子甚么腌臜货色!你们姐妹两个沆瀣一气的本事倒是厉害!你若真心疼她便不要把偷来的赃东西交给她啊!……瞧瞧你自己,才是个狠角儿呢!呸!”
念缃到底是当过大丫鬟的,便是如今地位下来了,仍旧有伶俐的口舌功夫在,这下倒是笑了笑:“你们一个个联合起来拿这样的事污蔑我,当我是个软弱人品你磨搓的?我侍候老夫人这些年,自然不缺这点金银首饰,不妨叫你们瞧瞧。”说着抽开了妆奁,又扯开了箱笼布包,一挥手撒了一床铺的金银玉饰,一时间闪的能晃人眼睛。
念缃对一旁不说话的银宝苦笑:“银宝姑娘现下是头一份的风光,你也瞧瞧,我难不成还稀罕一根金簪子?”
银宝面色平淡地打量她一眼,这事儿到底也不好说了。
她本不觉得念缃真个会下手偷东西,一来她也是章夫人教出的大丫鬟,品行作风向来不差甚么的,二来同是大丫鬟,她虽也知道长公主的赏赐必然是精品,但也不曾多眼馋羡慕,以己度人也不觉着念缃会多眼红。
现下瞧着这念缃却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前两天闹出来的时候她一声不响,像是毫无办法。现下闹的更大了,全院的丫鬟为着她的事体都要开箱笼,她倒是厉害起来,一下子就在旁人眼里正了名,又是和气文雅的样子,传到上头去,还不知章脩颐和意姐儿是什么感想呢。
只一点,念缃自小便在章夫人身边当差的,在章脩颐跟前应当也是说得上话的,可比意姐儿还要来得早。银宝就担心出了念缃这档子事儿,于意姐儿不利。
跟念缃比比较,绿腰从头到脚都是个泼妇,番羽又是木头桩子,唯有她是举止得宜,温婉清雅,给人污蔑了又可怜的很。适逢意姐儿怀了身孕,实在叫人不能不多留心。
银宝当下便点点头道:“念缃姑娘倒是个有身家的,照我看,你的收藏个个放到外头银楼里皆是精品。”银宝这话还是在打太极,半句不说念缃的是非,只就事论事。
念缃浅浅一笑,银宝这么说大抵是不准备帮她了,到底是一府出来的,她也不觉得奇怪。
银宝话锋一转,对着长公主的簪子行了一个大礼,语气温和道:“然而,公主赠的簪子皆是皇家所有,乃是全天下最好的内造物事。念缃姑娘有那么多首饰,只能说明您很爱金银珠宝。”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这样说并不是指责念缃姑娘甚么,不过是就事论事,若有冒犯还请勿怪我笨嘴拙舌。”
念缃撑不住轻轻冷笑一声,颔首道:“便就是我妹子秀冬偷的,也不能说是我做的!何苦咬着我不放?你们要怪罪我妹子,便是责罚我也认了。”
一旁袖手的云钗抬眸笑道:“念缃姑娘不必生气,银宝姐姐不过就事论事,并不曾说是您的过错,还望休要误会。”
云钗扬声对着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秀冬道:“秀冬,你可有甚么要辩解的?你姐姐也松了口,若是你真个做了,是要打板子的。”
秀冬抖了抖唇,摇头道:“是我……是我做的……我瞧见簪子掉在地上……觉着好看极了,便偷偷捡了藏在箱笼里……我、是我贪心不足,你们莫要说我姐姐。不……是我偷的,是我偷的……你们不要怪罪姐姐……”
念缃咬咬唇,低着头不看妹妹惊惧的脸庞。
她并没有偷绿腰的簪子,不过是顺水推舟想要博那人的怜惜。闹到这地步,她心里也明白定然是谁做下的。可她的私心本就是要把妹妹推出去顶罪,然而瞧见妹妹把事体全揽在身上又觉愧疚。
银宝扬扬眉,当下便使了两个婆子把她拖出去打,又扭头对念缃道:“念缃姑娘,看来是咱们错怪你了,既说是你妹妹做的,自然与你毫无关系。”
银宝的语气还是一板一眼的,可叫围着的一群妈妈婢子听了,却不由侧目。
念缃虽看似洗脱了嫌疑,实际上也没人真个晓得簪子是怎么到了秀冬手上的,多数人仍旧疑心念缃。
若是绿腰做的也真没几个人信的。绿腰自得了这根簪子,便宝爱的跟心肝肉似的,处处炫耀又不舍得拿了给别人看,哪里是肯把簪子给秀冬的。就是真要诬陷了,偷偷塞给同处一室的念缃岂不更容易些?
而给银宝这么一说,又好像是念缃把秀冬推出去当了替罪羔羊。
有人心里点点头,有的又带着几分疑惑,可到底也没几个觉得念缃真是清白的。哪怕她是清白,可她这样待自己亲妹妹,也足够叫人心寒。
实则银宝要是大动干戈,也能查个水落石出。她就怕这里头还有自己人混着,要害念缃。
这事儿若本不是念缃做的,她只顺水推舟要闹大点给章脩颐瞧,再查下去可不糟糕。而不论是绿腰还是番羽,便是要罚也不能是因为这个,一顶帽子扣下来,便是意姐儿也要跟着遭人非议。
如此,银宝当即便决定下来,不管是谁做的,她只消把脏水泼到念缃头上,念缃便蹦跶不起来。府里的长舌妇可不嫌事儿少了,这件事儿到了如今,念缃也只能给人戳脊梁骨。
云钗和银宝对视一眼,对着诸位被请来的丫鬟婆子道:“事情已了,秀冬也为着她做错的事体遭了罚,大家皆散了罢。”
绿腰也是个识趣儿的,知道念缃输了半筹,也不追着咬,紧紧握着簪子,斜着丹凤眼眼哼一声,扭着水蛇腰走了。番羽见她这般,也叹口气,默默跟着离开。
事体到了意姐儿这里也不过是一笑了之了。
意姐儿这阵子给圈在屋里坐胎,日日拿了适量的药膳滋补着,整个人倒像颗珍珠,发出润泽的神采来。便是金珠日日瞧的,也不由恍了一下眼。姐儿是长大了,越发像个小母亲了。
意姐儿皱着眉尝了一口正气粥,只觉黄芪的中药味儿怎么也在嘴里发散不开。她道:“既如此,犯事儿的丫鬟便发卖了出去,若是偷盗还可饶,那便没有不可饶的了。”又皱了皱眉,“把几个通房的都移去西边院子罢,出了这样的事体,也不必留在主院了。”
金珠喏一声,下去找了人牙子把事儿办了。这秀冬到底做没做的,她也管不着,不过这小丫头仗着她姐姐是章夫人跟前得脸的,可没少给她添过麻烦。如此一来,她倒是不多几分同情。
只好说秀冬时运不济,意姐儿跟前旁的都可通融,这样原则性的事体,决计是不能通融的了。
这头秀冬俯身卧倒在床上,一张脸泛着异样的深红,只睁了半只眼,泪水涟涟的,张了嘴也说不出话来。
她娘直道念缃命苦,又给她带累了,扣扣索索拿了钱请了个街边摆摊的大夫瞧瞧她的伤,还碎碎念叨:“不是你做了这档子破事!你姐姐哪里会受牵连!被赶出来还要老娘替你付诊金,啊呸!”又端了饭碗,蹲在门外自顾自吃起来。
秀冬的眼泪一下子就沾湿了一片枕头,她只盼着自己是值得的。
外头闯进来几个膀大腰圆的人牙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塞了她的嘴,捆起来把人带走了。也不必看甚么牙口了,送来的姑娘说了,犯了事儿的奴婢送了给他们便罢了,一文钱也不要的,是死是活生死有命,她们是管不了了。
秀冬不出三日便咽了气,人牙子直道晦气,草草把人丢下了车,曝尸荒野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