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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薏环眼前一片模糊。
耳边的风声呼啸着,凛冽寒风刮得脸上生疼。
远处传来女子的尖叫声音,是那位娇蛮的公主吗?
身下的烈马嘶鸣,她来不及深想,便觉自己好像被身下这疯马负着,从万丈深渊处一跃而下。
恍惚中她似是瞧见李渭负手站立,面上一片漠然。
“……”
沈薏环猛地醒转,她好像是做了噩梦。
梦里情形也不怎么记得住,只觉得心中仍有惊惧。尚未看清屋内的情形,身下两条腿便传来阵阵剧痛。
她撑着眼皮,隐约瞧见眼前人似乎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小丫鬟,疏云。
疏云看见她醒来似乎是高兴坏了,立马跑出去叫人。
“快,主子醒了,赶紧去请太医来看看,疏雨,快去请将军过来。”
听着疏云在外间安排的声音,沈薏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太医匆匆忙忙赶过来,秋冬时分的深夜,丝丝凉意刺骨,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太医们,面上却半点不愿都没有。
毕竟是陛下派他们过来候着,自是有求必应。
李渭进来时,太医正在把脉,他面色冷凝,看着床上人毫无血色的面容,手指紧握,默不作声。
“……将军,夫人这厢醒了,如今性命应是无碍了。只是夫人这外伤太过严重,还是得好好将养一阵。”
几位太医轮着把了脉,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斟酌着对着李渭开口说道。
“嗯。”李渭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微哑。
“将军宽心,夫人救下永安公主,这般英气果敢无人能及,坊间都传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呢,想来会有福报的。”似是看出李渭心绪烦乱,太医讨好着奉承几句,开了方子,便离开了。
沈薏环闭着眼睛装睡,她知道李渭现在她不远的地方,可她着实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她现在闭上眼睛便是那日秋围时的场景。
永安公主惊了马,花容失色的惊叫着,被李渭飞身救下,他自幼习武,公主只有些擦伤,稍微受到些许惊吓。
而那匹马,在李渭救下公主之后,发了疯一般地朝她袭来,她躲闪不及,被那疯马正蹬到腿上,当场便疼晕了过去。
她的夫君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公主妹妹,而她被公主的马撞伤,这刚刚清醒,便听见太医称赞她,英勇果敢地相救公主。
还真是讽刺。
如此大恩大义,她哪能冒领呢,可身上痛的实在没有力气说话,沈薏环闭着眼睛想让李渭也赶紧离开。
她闭着眼睛,往日里娇艳的面容失了色,面上尚有几分病态的潮红,看着有些可怜。
“将军,云峰回来了,在前院等着说有要事跟您禀报。”青崖在外面低低的唤。
李渭顿了顿,终是转身出去了。
沈薏环睁开眼睛,看向李渭离去的方向,眼泪忍不住越流越凶,偏偏一哭胸口以下的身体都在抽痛。
她十二岁那年灯会时遇见李渭,被他一身清凛气度迷了眼,从那以后的四年多,她的少女情思便只有李渭一人。
但她也只是想想罢了,京城中惦记李渭的贵女们不知有多少,便是贵如永安公主也曾说过非他不嫁这样的话,她一个家中无权无势的小门庶女,哪里敢奢想能嫁给李渭呢。
可有时候世事偏是无常。
李渭刚及弱冠之年,随兄长李泾出征北境,大捷归来,皇帝问他想要讨些什么赏赐,盛气凌人的少年将军着一身战袍,屈膝跪下,恭敬回禀道:“翰林院修撰沈庆辉沈大人,有长女沈薏环,姿容旖丽,臣一见倾心,求陛下赐婚。”
那时皇帝阴晴不定地盯着李渭,也盯着同样一身战功跪倒在地的李泾,沉吟许久,好半天才问出一句:“那朕的永安公主呢?若你有意,沈家女朕可赐你为妾室。”
李渭拱手低头,再次回禀道:“臣将公主看作亲妹妹,从未有过他想,若能得沈氏女为妻,此生足矣,愿陛下明鉴。”
半晌,面色有些阴沉的皇帝让他们都退下。
半月之后,陛下为定远侯府二公子指婚六品修撰沈庆辉庶长女沈薏环,消息传开,京里炸开了锅,各大世家纷纷猜想圣上到底何意。
为一身战功的侯府嫡次子,赐婚一个区区六品文官的庶女,简直就是在羞辱人。
后来渐渐传出消息,这婚事是二公子自己求来的,用这次出征的一身功名。
沈薏环接到圣旨时,简直不敢相信。
她爱慕了许久的人,竟然真的成了自己的未婚夫君,他竟然还说对自己一见钟情,她坐在床上,捧着圣旨,听着疏雨给她讲外面的传言,欢喜的不行。
父亲忧心忡忡进来,问她是否愿意嫁。
“环儿若不愿意,父亲定能想法子为你推了这桩婚事,再为你寻得一个品貌比这李渭更为出众的郎君。”
如今正烈火烹油般的定远侯府,那哪里是什么好去处。何况那个李渭,年纪虽轻,可心思深沉的不行,这几年带兵征战,更是磨得一身冷冽杀意,哪像是能对姑娘一见钟情的风流人?
“父亲,环儿愿意。”
这世间,哪里还能找得到比二公子更出众的男子呢?
便是真有,她也不要。
沈庆辉叹息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仍是忧愁的转身出去了。
直到大婚当日,沈薏环都觉得自己好似梦中,新婚之夜,她的红盖头被那人挑起来,李渭身上带着些微酒气,狭长的双眼缱绻含情,锋利的下颌线就近在眼前。
他吻了她。
沈薏环被他亲的发懵,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喜床,衣衫滚落,耳边是他低低的喘息声,眼中是他滚动的喉结,她艰难仰头便看见那张她念想了多年的面容,他眼中混着欲色,见她迷蒙瞧他,低低笑了声,吻上她微肿的唇瓣,一夜未得好眠。
想着过去这几年的种种,沈薏环忍着痛楚,终是沉沉睡去。
过了许久,李渭方推门进来,坐到床边,将她盖严实,紧抿着唇,瞧着她苍白的脸色,眼中现出几分凌厉。
几日后,沈薏环救了永安公主的事传遍京城市井。
沈薏环嫁入侯府几年,永安公主都当她不存在一样,公主自持身份,连目光都不曾给过沈薏环,只一如既往地央着疼爱她的父皇,令李渭教她舞刀弄枪。
这回她的马伤了沈薏环,连皇后都派人来探望过,永安公主不但一点愧意都没有,甚至还公然说过一些不怎么中听的话。
“一个小门户的庶女,别说只是被白英伤了,便是死了,那沈庆辉难不成还敢去找父皇讨要说法?”
白英便是那匹踩伤了她的烈马。
这话不知怎的在京城传开,街头巷尾的都讥讽沈薏环,说些个高攀高嫁终不得好的风凉话。
昨日李渭去了秋围的马场,将永安公主那匹养了多年的爱马一枪捅了个对穿,连尸首都没给留下,让青崖找人给拖走了。
京里人谁不知道永安公主爱慕李渭多年,偏偏被李渭公然说当她是亲生妹妹,私下里不知被人嘲笑得有多难听。
沈薏环听疏雨给她讲这件事,恍若未闻地继续翻着手中打发时间的话本子。
公主的爱马,自然跟公主一样的高贵。
而她不过是个六品官的庶女,嫁给李渭,连高攀二字都不敢说,定远侯府这般地位,是她家里蹦高都攀不上的。
孰轻孰重,她自然有这个自知之明。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李渭会当着永安公主的面儿杀了白英。
想来李渭这番行事,不过是嫌这桩事儿伤了定远侯府威名。毕竟她也占着一个将军夫人的名头。
自作多情的事儿,她是再也不敢做了。
“我想出去看看,屋里憋闷。”
这几日里,沈薏环好了许多,已经可以坐起来了。
双腿也不疼了。
甚至开始没有什么知觉了。
疏云疏雨都以为她在渐渐好转,可她觉得,这次的伤,可能好不了了。
李渭除了遣人送来一方有轮子的软椅,也没在她眼前出现过。
这样也很好。
她着实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沈薏环这些日子就一直在想嫁给李渭之后,她在侯府过的这几年。
说来也挺奇怪的,她之前对侯府的一切都很满意,瞧着哪里都合心意。可如今只觉得哪哪都不是味儿。
她一贯是会自己哄自己,向来是李渭对她好三分,她便觉得他有十分情意给她,如今她没了这个心思,便觉得往日里他待她连那三分好都没有。
一想到未来几十年就这样稀里糊涂得过,就觉得颇为难忍。
沈薏环坐在软椅中,腿上搭着毯子,微微仰头扬着带着几分媚色的脸,看着院子里的银杏树发愣,百年银杏高耸,落叶飘零。
李渭进来便看着这么一副颇有几分悲凉的场景。
他走到她近前,弯腰将落在沈薏环腿上的银杏叶子拂去,坐到一旁的石凳上。
“天气凉,你还没好。”李渭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主动与她说话。
“我这便回了,将军也早些回去吧。”沈薏环说完,拍了拍身后的疏雨,疏雨小心地推着她进了屋。
李渭从未在她这里吃过闭门羹,准确地说,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人的冷遇。
何况成婚已有三载,沈薏环每次瞧见他时都是眉眼生动的,何曾有过这般态度。
李渭看着她进屋,从他进来,到此刻,沈薏环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这是在气他?
李渭皱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但终究作罢。
他回到书房里,案上摆着一幅未作完的画,依稀可见是位女子,眉眼中颇有几分异域风情。
李渭擅书画,皇帝曾经让他为皇太后绘一幅美人像,年宴时他信手落笔,哄得皇太后眉开眼笑,众人方知他画技惊人。
后来闲时沈薏环陪他作《塞外图》,一边添墨,一边跟他说,想他有一日也能为她作画。
李渭那时怎么回的来着?
“女子大多端庄无趣,不及塞北风光半分。”
可后来仍是细细为她描摹了画像。
门口来人禀报,说是沈府的小少爷从书院回京,来探望姐姐。
“让他去罢。”李渭头也没抬,沉声回道。
沈薏环这会刚歇下,疏云为她按摩双腿,就听外面人来报,说是沈小少爷来了。
她下意识要起身,这一下子起得猛了,腿上却使不上力,整个人摔到地上,几乎吓坏了疏云,忙来扶她,却怎么也扶不起来。
这一番折腾,沈逸澄已经进来,看见她的狼狈样子,连忙过来,伸手将她抱起,轻轻放到床上,他蹲在床边还没开口,便红了眼睛。
“阿姐,你痛不痛?”
沈薏环看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眼中也有几分疼爱,摇摇头。
“我刚回京,便听见满城的风言风语,都说你被李渭和那永安公主欺负了,我便直接来了你这。”
少年心疼地碰了碰她的软而无力的腿,咬牙愤愤地说道:
“欺人太甚,阿姐,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