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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水流中,四周的水族死物嗅到新鲜亡魂的气息,再抵挡不住诱惑,纷纷急游过来,向着宇文青峰的尸体啃咬下去。
宇文瀚手掌疯虎般击出,将游到身边的无数死鱼怨灵打得魂飞魄散,仰起头,向天长长悲啸一声,悠远凄厉。
不远处,一道人影呆呆怔立,望着水中模糊的景象,整个人像是被牢牢钉在了湖底。
宇文瀚踉跄抱着儿子的尸体,刚一转身,就迎上了另一道熟悉的目光。
他沉默半晌,哽咽向着那人影哑声叫唤:“离儿……过来看看你父亲。”
宇文离立在水中,一张俊秀的脸上似乎有点浮肿,他望着宇文瀚,眼中慢慢浮起绝望。
“你们还是……把他杀了。”他缓慢地点了点头,“祖父,如您所愿。你不喜欢的儿子,就算躲了您十几年,也难逃一死。”
宇文瀚身子一颤,再难敌心中悲痛,一口淤血狂喷而出。
宁夺身子一晃,闪到他近前,在边上轻轻扶住了他:“……宇文前辈,不要听他胡说。”
他看了看四周,忍不住低声问:“清杭呢?他在哪里?”
涛涛巨浪中,姬半夏的身子鬼魅般急冲而来,又一个急刹立定,看着四周,也冷冷道:“清杭呢!”
宇文瀚终于猛地一颤,茫然看向四周:“我和他联手用了溯洄阵,躲过了灵髓出世时的时空乱流。出来的地点可能略有偏差,可、可……”
可也不该相差千里,更不该此时不见一点踪影。
不远处的宇文离脸上的悲痛绝望渐渐淡去,神色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之间,他脸上浮起一片冷厉,身形在水中飘忽急退。
瞬移到了远处,他顶着巨大的竖瞳水流压力,手一伸,从涛涛浪波中抓出了一个人。
所有人望着他,忽然心底全都一沉,宁夺更是身形一晃,就要狂冲过去。
宇文离猛地将手中宝剑一举,压在手边昏迷不醒的人颈间,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凶戾:“谁敢靠近一步,别怪我手下立刻多一条人命。”
他臂弯中挟制的少年头颅低垂,一张脸苍白无比,漆黑长发幽幽荡在水波中,发间金环隐隐闪亮,不是元清杭是谁?
宁夺脚步瞬时定住,远远看着宇文离,一字字道:“大势已去,你放下屠刀,尚有一线生机。”
宇文瀚看着宇文离身边的元清杭,如遭雷击,嘶吼一声:“离儿,你干什么!”
宇文离手指微微颤抖:“祖父,从今后,宇文家干干净净,我自己作奸作恶,再和宇文家没有关系。”
他将元清杭猛地一提,宝剑在他颈间一划,一道血流顿时散在四周水中,看着对面的几个人:“你们的乖孙儿、好徒弟、还有心爱的人,他的命就在你们手里。”
宁夺冷冷看着他,手中应悔剑金光隐约闪烁:“你比任何人都惜命。”
宇文离忽然仰天大笑,俊秀雅致的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疯狂:“宁小仙君,你以为你真的了解我?要不要试试看!”
姬半夏身形飘到宁夺身边,看着元清杭一动不动,眼睛血红,终究还是道:“你放开他,我们什么都答应。”
宇文瀚怔然望着他,连番打击下,已经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也几乎快要完全嘶哑:“离儿,你此刻住手,一切都尚且能回头……祖父答应你,一定用尽全力,保你性命。就算是向所有仙门下跪乞求,我也……也……”
宇文离眼中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水色,笑容却惨淡:“然后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您保住我一条命,我被碎掉金丹、变成废人?”
他摇了摇头:“祖父,您也从没明白过我。我宁可死,宁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也绝不愿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卑微活着。”
宁夺手掌紧握应悔剑柄,浑身白色衣袍在水波中急剧荡动:“好,我们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你到底想怎样?”
宇文离最后看了一眼宇文青峰的尸体,神色有刹那的痛苦,微微一闭眼睛:“他没做完的事,我来。重启竖瞳通道,我要进去。”
姬半夏急切道:“好,依你!你进去后,就放了清杭!”
宇文离单手扼住昏迷的元清杭,脸上冷酷无比:“绝不可能。我进去后,时时刻刻要防着宁夺突袭进来杀我么?”
他一字字道,戾气尽显:“我要他和我一起进去。我在里面修炼多少年,他就陪我多少年,放心,我不要他的命。”
他盯着宁夺,冷冷道:“我向你保证,你任何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我都有办法叫你第一时间看见他的尸首。”
宁夺淡淡道:“他比你聪明,修为也不弱于你,你叫他陪着你修炼,不怕有危险?”
宇文离修长身影立在一片混沌水波中,脸上扭曲晃动:‘那当然那不放心的。’
他忽然抬起手,握住身边元清杭右手手腕,“咔嚓”一声,扭断了他腕骨!
“这样就可以了,画不出符篆,也握不住白玉黑金扇。”他一双凤目中疯狂四溢,和以往的温和翩然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做不到也没关系,我就和他一起死。”
元清杭轻轻呻.吟一声,终于被这激痛弄醒,费力地睁开眼睛。
多日来连番战斗,他本就受伤不断,在刚刚发动溯洄阵时,更耗费了极大灵力,又逼出了大半心头精血。
从时空阵法中侥幸脱身,可是已经是强弩之末,和宇文瀚分开后,却异常不巧,正好落在宇文离附近。
宇文离守在另一处阵眼边,听到宇文青峰召唤,正要赶去,忽然就看见元清杭半昏半醒出现,立刻上前出手擒住,却是没费什么力气。
只是没想到刚赶到竖瞳边,就看见了宁夺离奇从竖瞳反向现身,一剑既出,宇文青峰竟然就此丧命。
一时之间,所有希望都落了空,他心中闪过过无数念头,悲伤、失望、痛苦,绝望……竟像是堵满了所有心窍。
片刻间,他眼前全是一片血光景象。
面对着仙门和魔宗的滔天怒火,像他父亲当年一样亡命天涯,逃避追杀,再无出头之日,和妻儿再无团圆可能;
还是像祖父所说那样,跪地求饶,留下一条命,却要面临仙门重罚,修为尽失,从此活得贱若烂泥?……
元清杭身子刚一动,宇文离已经狠狠扼住他,又往后退了几尺,距离竖瞳更近。
竖瞳边水压惊人,瀑布之水滔滔不绝,宇文离做势将元清杭向竖瞳边一送,俊秀脸上更是狠厉:“谁敢妄动,别怪我走投无路,送他进去绞成肉泥。”
宁夺身影微晃,白皙手背上青筋跳动,眼中也已经微微赤红,可是元清杭和宇文离距离竖瞳太近,稍有不慎,便是无法挽回的悲剧。
别说是他,姬半夏和宇文瀚也都是心急如焚,一丁点也不敢乱动。
三大高手,面对这样的生死困境,却都完全无计可施。
姬半夏沉默半晌,嘶声道:“依他的话去做。”
宇文瀚怔怔看着他,似乎没有听懂。
姬半夏厉声道:“对,撬动灵髓撞击竖瞳,必然地动山摇,凡间死伤无数。可我只要清杭活着,就算有滔天罪孽,大不了算在我头上!”
他转头看向宇文离,眼中杀机隐隐:“就这样,你带他去万刃冢,十年八年,你修炼大成,也要保他一条命!”
宇文离一字字道:“我宇文离发誓,只要没人进来打扰,我绝不杀他,否则叫我魂飞魄散,死无全尸。”
姬半夏点头,转身向千重山尾部急追而去。
远处华光逶迤,灵髓正在空中缓缓降落。
姬半夏急追而上,转到灵髓侧边,用尽全身灵力,硬生生挡住了灵髓去向,顺势一拨。
灵髓本就受到万刃冢通道吸引,刚刚被宁夺迎面狙击,才强行转向,现在被姬半夏一拨,晃动几下,果然又转了方向,重新疾飞回来。
元清杭迷迷糊糊看着眼前景象,终于渐渐清醒。
远处宁夺的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见他终于看向自己,眼中微光一闪,双唇轻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元清杭心中急速思考,想要悄悄划动符文,可刚一动,手腕却剧痛无比,不由得苦笑一下。
他吃力地转过头,看向宇文离:“你……真的要带我进去?”
宇文离淡淡道:“进去后,我只废掉你的修为,保你好好活着。你最好祈祷我一切顺利,到时候我得偿所愿,自然不会将蝼蚁放在心上,随手放你和宁夺团聚,也没有什么。”
元清杭苦笑一声:“你不想想澹台小姐和你的孩子么?……你这一走,要他们母子怎么办?”
宇文离身子终于轻轻一颤,按在元清杭颈间的宝剑却更加用力,嘶声道:“这世间从来都是成王败寇,胜者为尊!我若是留下受罚,成了烂泥一摊,他们母子才会被人轻贱嘲笑!”
他苍白脸上浮起疯狂的红晕,牙齿也似被他咬得快要流出血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人自然会闭上嘴,所以唯有我活在万人之上,他们母子才会真正被人艳羡尊崇。你又懂什么!”
元清杭轻轻叹了口气:“商渊不够厉害吗?还不是最终那个下场。你……:”
“你闭嘴!”宇文离厉声叫,手指狠狠在他颈间一扼,“以后我们俩相处的时间还长,你再多话,我把你舌头割了。”
转眼之间,姬半夏已经随着灵髓疾飞回来,竖瞳像是嗅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竟然又开始慢慢扩大!
宇文离眼角余光看着那竖瞳变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狂喜,抓住元清杭的身子,往前一带:“姬护法,动手!”
姬半夏眼望元清杭那无力垂头的模样,心如刀绞,狠了狠心,双掌纷飞,浑身灵力暴涨,正要在灵髓尾部施力,忽然地,眼前异相突现。
众人头顶的一方水域中,一道圆饼样的事物垂直降落,一道宝蓝色身影衣裙飘飘,骑在一只巨大的神鳌上,擦着竖瞳边上,急坠而下。
堪堪落在竖瞳边上,那身影略显臃肿,姿态却依旧有着平素曼妙。
宇文离眸子急缩,像是被雷击中一样,声音也已颤抖起来:“芸妹?……”
他眼中隐约露出一丝恐慌:“这水中凶险万分,你距离生产也没多久了,怎么能下来?!”
澹台芸立在神鳌身上,身形不断摇晃,脸色凄然又绝望:“我若不来,也看不到你所做一切。”
宇文离看着那只神智初开的巨大神鳌,脸色渐渐苍白。
澹台家擅长御兽,族中也豢养了水中灵物,澹台芸身下的这只神鳌,不仅仅能在水中活动自如,战力巨大,最重要的,是能将其所见所闻传给主人。
他刚刚的所有行径,恐怕已经被澹台芸看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落。
澹台芸催动神鳌,慢慢逼近竖瞳边缘,她望着宇文离,眼中慢慢落下泪来:“离郎,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就此住手,回头是岸吗?”
看着宇文离怔怔不语,她凄然笑了笑:“只要你说愿意,我就也愿意忘却一切,随你亡命天涯。潦倒也好,唾弃也罢,我们一家三口,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平平安安将孩子养大,教他好好做人,好不好?……”
宇文离手中宝剑微微颤抖,却依旧死死压着元清杭颈间,一言不发。
澹台芸的眼泪流得更凶,淡粉色嘴唇边渗出血来:“你说过,愿意听我的话。”
宇文离终于嘶声开口:“芸妹,你别逼我。你明明是最懂我的人,你知道我……最恨被人唾弃讥笑。你现在……要我和你、和孩子过一辈子那样的生活吗?”
他慢慢摇了摇头:“芸妹,那我宁可死了。”
澹台芸身影立在神鳌背上,摇摇欲坠,看得所有人心惊胆战。
她看了看元清杭:“好,那你放了他。他是你嫡亲的堂弟,自从遇见你,可从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从头到尾,他都不曾欠你,都是你三番五次害他。”
宇文离轻轻摇了摇头:“芸妹。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就是出来时,保证他好好活着。”
澹台芸眼中绝望无比,颤声道:“你放了他,我陪你进去,还不行吗?……”
宇文离嘶声道:“里面缺医少药,你一个孕妇,进去做什么!芸妹,求求你,你好好留在外面,等我十年……不不,说不定五年八年就好!”
澹台芸眼中泪水滚滚落下,立在神鳌背上,像是再也没力气说一句话。
元清杭听着他们对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宁夺。
两人目光交缠,宁夺眼中早已经血红一片,痛苦之色溢于言表,元清杭看着心里难过,却也无法可想,只有向着他,用口型慢慢示意。
“没事的,你等我出来。”
姬半夏一人控制巨型灵髓,早已吃力不已,宇文离终于避开澹台芸眼神,向着宁夺和宇文瀚叫道:“你俩退后!”
宁夺和宇文瀚死死咬牙,却只有缓缓听话,后退了数十米。
宇文离盯着他们走远,才又对姬半夏道:“撞通道,别耍花样,我和他同进同出,生死都绑在一起的!”
姬半夏看着那越来越肆虐的竖瞳内雷电,不敢再耽搁,最后看了一眼元清杭,低声道:“你给我好好活着!”
再不犹豫,他爆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在灵髓尾部一拍,对着竖瞳狂击而去!
水涛狂翻,澹台芸沉重的身子一晃,像是再也站立不稳,骤然从神鳌背上跌落,急速向着竖瞳中冲去,眼看着就要被灵髓撞上。
这一下事发突然,所有人齐齐惊叫一声,却都距离极远,救护不得。
千钧一发之间,宇文离却疯了一般,忽然松开了元清杭的手,身形狂冲过去,一把拉住了澹台芸手臂!
两个人抱在一起,宇文离浑身发抖,带着她就要奋力向边上躲闪,可耳边澹台芸却幽幽叹息一声。
“离郎,对不起……我骗你来救我的。”她冰冷的身体紧紧贴着宇文离,用力抱紧了他,“我不想叫孩子等一个杀人如麻的父亲……我实在没办法了,那就陪你死吧。”
宇文离听在耳中,几乎魂飞魄散,只觉得背上一凉,被澹台芸贴了一张凝滞符上去,再也难以施展瞬移。
他心中骤然一凉,已经明白绝无幸免之理,可就在这时,一道银索却从旁边疾飞而来,带着微弱华光。
“抓住啊!”元清杭嘶哑的声音在他们耳边狂吼,“快!”
滔天洪水,元清杭的身子浮浮沉沉,在灵髓逼近带来的乱流中,身不由己地疯狂打转,可手中那道银索却笔直向着他们的方向飞来。
宇文离眼前似乎闪过一道希望,他奋起用力一拉,竟然在最后一刻,劈手抓住了银索的尾端!
远处,宁夺和宇文瀚几个人都在疾驰而来,可一靠近竖瞳边缘,却都惊骇无比——最里面那层的力量竟然和外圈完全不同。
元清杭他们三个人逼近了竖瞳边缘,被卷在乱流中狂乱摇摆,似乎随时就要被时空力量吸引进竖瞳,可是宁夺他们在外圈,遭遇的却是推斥之力,靠近不得。
元清杭身子比那两人稍远一些,收到的吸力也稍弱,可饶是如此,拉住银索的力量也越来越小。
对面两个人的重量远大于他,加上他手腕被宇文离刚刚折断,剧痛无比下,只有左手尚能用力,虽然竭尽全力,可手中的银索却在一点点脱手,向着对面滑去。
宇文离扭头看着元清杭的满头冷汗,眼中也终于有了绝望。
低下头,看着怀中闭目流泪的澹台芸,怔怔呆了那么一刻。
“芸妹,你睁开眼。”他和声道,“我们都要死啦,你不想再看看我吗?”
澹台芸只觉得周身天旋地转,早已存了死志,可耳中听到他这么温柔语声,终究还是心痛如绞,睁开眼来。
宇文离一双凤目中,似乎有丝茫然:“芸妹,你好狠的心。我一直以为……你上次刺了我一剑,以后再舍不得了。”
澹台芸眼中泪水无声滚滚而落:“……是我对不起你。”
宇文离唇角微微一动,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微笑:“芸妹,我有时候会想……你到底真的喜欢过我吗?我这一辈子,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从七八岁上隔着山石看到你一眼,就总是想着你了。”
远处,元清杭用尽全力,剧痛的手腕也用尽了全力,拼命拉住银索,大吼一声:“别废话了!想想办法啊!”
澹台芸怔怔看着他俊美眉目,温柔眸光,眼前忽然浮现起他在术宗大比上翩然骄傲模样,眼前模糊一片。
“当然。”她一边流泪,一边笑了笑,“这个孩子,我怀他的时候,是心甘情愿。”
宇文离定定看着她,眼中忽然喜悦一片,他低头在澹台芸额上轻轻一吻:“芸妹……以后我们的孩子,要辛苦你啦。”
澹台芸一怔,忽然腰上一凉,一道银索骤然缠上。
宇文离用尽力气,拉着银索,在她身上打了个结,向她最后笑了一笑。
“芸妹,你以后,对外别说我是他爹。”他轻声道,“我不想他也像我一样,从小就被人唾弃讥笑。”
松开银索,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澹台芸向元清杭的方向掷去。
失去银索牵扯,他的身子再也控制不住,迎面撞上正向竖瞳飞来的巨大灵髓。
血光迸溅,一抹艳丽的红色幽幽散开,在涛涛洪水中瞬间被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