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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清杭身子一动不动,辨别着身后那陌生的声音,道:“百舌堂堂主?”
他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你又知道了?”
元清杭眼光在四周急扫,想着对策,嘴里敷衍:“就瞎蒙的,毕竟这么神出鬼没、鬼鬼祟祟、鬼头鬼脑的做派,我身边也没几个人。”
身后的人好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你这狡黠机变的性子,倒是像足了你娘。”
元清杭心思急转,笑嘻嘻道:“阁下很熟悉我爹?”
身后忽然一阵冰冷的寒意升起,元清杭眼角余光扫到四周,隐约只觉得后方的一排槐树小苗忽然瑟瑟抖动,草木阴气竟似在这一刻要漫出土地。
“什么意思?”身后的人缓缓道。
元清杭打了个哈哈:“世人都不知道我爹是谁,你若是不认识他,又怎么知道我的性格不是像他?”
这话颇有道理,他身后的人静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我虽然不熟悉他,可也知道他性情端方正直,又温和敦厚,哪像你这样动不动嬉皮笑脸,诡计多端。”
元清杭心里猛然一惊,就想回头,可刚刚一动,后腰的冷锐之气却飞快地一紧,像是一柄尖刺:“元小少主,别动。”
元清杭蜷缩起手指,指尖一根细细的尖针悄然漏出。
他轻轻吸了口气:“那你就是真的知道我爹是谁了。百舌堂果然是专司此道,手眼通天。”
宇文牧云和他娘携手归隐时,为了不给家族平添耻辱,选择了秘而不宣,除了元佐意和姬半夏这些真正亲近的人外,别说仙门诸家完全不知道,就连魔宗的知情者也极少。
身后的男人道:“那当然。百舌堂屹立不倒多年,就靠这个谋生。”
元清杭笑道:“是吗?既然靠贩卖消息为生,那这个秘辛本可以开出一个天价,百舌堂又为什么始终没有卖给宇文家呢?”
身后一片静默,元清杭体会着那种若有若无的寒意,浑身肌肉绷紧,指尖捏紧了那根紫色的毒针。
好半天,身后的声音才缓缓道:“看来你和宇文瀚果然已经相认了。”
元清杭笑道:“所以你看,秘辛待价而沽,有时候会忽然贬值。”
那人道:“旧事纷扰,不是我们今天的议题。元小少主,本来我正在为一件事头疼,还没想好要怎么促成,忽然遇到你闯上门来,说不得,只有请你帮一个小忙了。”
元清杭欣然道:“堂主请说,没有什么事不好商量的。实在不好商量,你反正也会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身后的男人大概也没见过这么随意的讨价还价,半晌才斟酌开口:“元小少主,商渊和仙门诸家这场巨变,也折腾这么多天了,你想不想早点了结?”
元清杭叹了口气:“比谁都想。”
“想商渊死,就要快点动手。等他再慢慢找寻金丹补充,后果无人能料。”男人声音变幻,低沉又柔和,带了点蛊惑人心的诚恳,“抓紧时间设个圈套,将他一举狙杀,才是上策,不是吗?”
元清杭凝神细听,道:“这当然好,可是谁能保证狙杀他?”
身后的男人轻声一笑:“元小少主觉得这里如何?……”
随着他的话音,原本寂静的墓园里忽然荡起一阵阴风,一排排惨白的墓碑边,似乎有极轻的呼啸声响起。
元清杭心里暗暗发怒,冷冷道:“堂主也很精通术法呀,只是不知道这样惊扰尸骸,是不是有损阴德了点?”
墓园之中,都是苍穹派历代的剑修埋骨之处,这人略略施术,竟然隐约有利用阴气作祟的意思!
身后的男人丝毫不以为意,嗤笑一声:“姬半夏擅长鬼阵,还不是到处惊动野尸厉鬼,怎么,魔宗的人做起来就是天经地义,我做就是丧尽天良。元小少主,你这两套尺度,用得倒是娴熟。”
元清杭怒道:“他用的都是无名野尸,你惊扰的是苍穹派历代君子!”
身后的男人忽然放声大笑,笑声飘忽变幻:“商渊杀戮无数,早已人命累累,苍穹派历代仙君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他的恶行,从地下跳出来又何妨?元小少主,你可真是迂腐得可笑,这时候,又真的像你父亲啦!”
元清杭一时语塞,喃喃叹气道:“你接着说。”
男人似乎有点不耐烦,语调加速:“先在这里布下杀阵,你们和商渊在此决一死战,最后关头,我保证能将他一举狙杀,就这么简单。”
元清杭皱眉沉思,道:“怎么布杀阵?”
“据我的消息,姬半夏已经不在你身边,对吧?”男人道,“我不放心由他掌控一切,这里的阵法,由我负责。”
元清杭心思急转,道:“你能行?”
男人微微一笑,手掌在身侧树干上一拍,墓园中所有的墓碑忽然颤动不休,盘旋的阴气带动无数泥土簌簌落下:“天下术法,一通百通。论到鬼阵精通,我虽然不如姬半夏,但是也已经足够。”
这一下看似轻描淡写,却隐含极高的术法修为,元清杭看在眼里,暗暗心惊——这话说得没错,术法修炼,虽然个人所学各有擅长,可真正的高手,自然是触类旁通。
就好像他自幼跟在姬半夏身边学艺,符篆、阵法,御兽驱灵,都有所涉猎。就连号称精通机关傀儡术的宇文家、善于御兽驱灵的澹台家,也不是说他们的族人就只会这一手。
原来这神秘的百舌堂堂主,竟然也是个隐藏的术宗高手,除了先前展现出来的瞬移术惊人,就连鬼阵的驾驭,也颇是精通。
元清杭缓缓道:“你的意思是,由我们出苦力,将商渊的灵力耗尽,最好打个你死我活,再由你出面收割战绩?”
男人毫不羞惭:“大抵如此。”
“可百舌堂向来隐居幕后,现在要抢这个奇功,似乎有点说不通?”元清杭道。
男人笑得轻松:“或许我还能有点别的好处,但是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元小少主只要说同不同意?”
元清杭眼珠一转:“商渊为什么会愿意踏入这里?他老奸巨猾,难道不怕这里变成姬半夏的主场?”
“因为有巨大的机会在引诱他。”男人轻描淡写道,“到时候,仙宗的人会被设计,伤亡惨重,最后被逼入这里,商渊面对着无数伤残的金丹高手,为什么不心动?”
元清杭背脊猛然一僵:“什么叫仙宗的人会伤亡惨重?”
身后的人声音更加柔和:“元小少主,不抛出点血淋淋的真实诱饵,商渊这么疑心重的老贼,又怎么会踏进这里?”
元清杭咬牙:“你要怎样?”
“由你下手,炸毁千重山山顶灵脉,死伤一批,剩下的无处存身,被逼入这里。”男人和声道,“你可以悄悄通知魔宗的人先逃走,你瞧,不用你牺牲魔宗,这样总算我对你仁至义尽。”
元清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仙魔两边好不容易才冰释前嫌,真的按照这样发展,魔宗提前逃走,还由他下手炸毁灵脉伤人,岂不是又要掀起两边的巨大仇恨?
“然后在某个时机,有人会找出我出手害人的证据?”他脸上不动声色,平静道,“堂主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身后的人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我若真想你死,从小到大,你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他这话极其古怪,元清杭模模糊糊只觉得哪里不对,却抓不到重点。
却听见身后的人又道:“就算你再背上黑锅又如何?大不了再回到人人喊打的从前,魔宗难道又很在意这个么?安心做你的魔宗小少主就是,又何必非要占尽一切好处。”
元清杭冷冷道:“好处不是自己占出来的。”
身后的男人也不和他争论,只道:“总之这仙魔两道都认可的好名声呢,元小少主就别觊觎了,不如让给别人。”
元清杭缓缓道:“让给宇文离?……”
身后的人忽然安静了,半晌道:“元小少主真是冰雪聪明。你看,你自幼受尽宠爱,要什么有什么,现在又新认回了亲爷爷,一切正是春风得意,又何必和他抢这点小小利益?”
元清杭心中的怪异感觉更大,上次在山谷中偶然偷听到这人和宇文离谈话,就莫名觉得他对宇文家颇是照顾,现在看来,竟似对宇文离更是操心。
他低垂眼帘,静静道:“这些东西,随便他拿去。可是叫我炸毁灵脉杀伤任何人,你想都别想。”
话音未落,他的身子已经猛然向前蹿去,手中的毒针划出一道紫色寒芒,向后急掷。
他重伤在身,又亲眼看见这人深不可测的术法修为,心知此刻不是他对手,这一下不求伤人,只求逼得他暂避一时。
那人果然身子猛地一闪,手掌一挥,一道坚硬的屏障瞬间成型,立在那道毒针前面,“叮咚”一声,毒针无力落下。
可元清杭的身子也已经蹿出了几丈,口中急啸一声,墓园外的小蛊雕听见了呼唤,远远嘶吼一声,硕大的身影向这边急奔而来。
元清杭用尽全力,向蛊雕迎去,瞬息之间,已经扑到了蛊雕面前,奋力扑上它的背。
翻身坐上去,他心里终于一松,扭头向那边比了个中指:“你个蠢货!……”
忽然地,他的笑容凝在了脸上,浑身冰冷。
模糊的黑雾散去,露出里面的黑衣身影,虽然面目依旧不清,可却似乎看得清他脸上的稳操胜券。
远远地,他冲着元清杭拍了拍手。
随着这一拍手,他身边的一个墓穴忽然炸开,露出了里面的一个人。
须发雪白,双目紧闭,不知生死。
正是宇文瀚!……
黑衣身影柔声道:“老爷子很好,放心。”
元清杭心里恨得直欲滴血:“你到底想怎样!”
黑衣人叹了口气:“老爷子担心大家安危,又不舍得你操心。自己孤身前来这里巡视,一不小心,吸入了墓园中瘴气。若你想叫他平安回去,就按照我们说好的计划做,一切皆大欢喜。”
元清杭冷冷道:“若我不干呢?”
黑衣人摇摇头:“那刚刚相认的祖孙二人,可能就会天人永隔,老人家再也没办法体会舐犊之情,你也无法承欢膝下了。”
元清杭死死盯着他,一字字道:“对不起,我想赌一赌。”
他远远看黑衣人的脸,像是想穿透他脸上那层黑雾,看穿里面:“我赌你和宇文家有渊源,我赌你不会杀宇文离的祖父,我赌我就算不受要挟,你也不会杀人立威。”
他冷笑:“因为你太聪明,知道杀了宇文老爷子毫无好处,只会彻底断绝一切合作的可能,还不如换个计划试试!”
黑衣人静立不动,良久后,他忽然笑了笑。
“你说的对,那我们换个计划。”他和声道,“我这人好说话,换你留下,老爷子走。”
他双掌一合,在墓碑上一拍,无数泥土倒飞而回,堵住了墓穴,将昏迷的宇文瀚重新封在里面。
“墓穴中无法呼吸,你尽快做决定。”他和声道,“自动就缚,我就放老爷子回去。祖孙情深,相信由你做人质,他会同意那个计划的。”
……
千重山上,夕阳渐渐西沉。
霜降来回徘徊在山顶,焦急地望着远处暮色沉沉的天空。
厉轻鸿的身影从山石后面套绕过来,看着她神色,眉头一皱:“少主哥哥还没回来?”
霜降急道:“是啊,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明明自己伤重,还非要去找宇文老爷子!现在倒好,一老一少都没回来呢。”
话音刚落,远处天空中一声长吼,小蛊雕的身影在暮色中急飞过来。
霜降大喜,慌忙冲到崖边,看着小蛊雕落下,忽然吃了一惊。
“老爷子,怎么是您?”她犹豫地往远处看了看,没看见母蛊雕的身影,“小少主呢?”
宇文瀚却没有答话,脸色灰败,一言不发。
他跳下蛊雕的背,望向霜降和厉轻鸿,嘴唇颤抖。
好半晌才道:“清杭啊……在山中正好遇到你们姬护法,被他带走了。”
霜降这才猛地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那就好。哎呀,老爷子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要不要叫厉少爷给您看看?”
宇文瀚怔怔看着厉轻鸿,忽然点了点头:“要,要的……你跟我来。”
一把抓住厉轻鸿的手,他大力地将厉轻鸿拖进了旁边的一个闭关室,猛地关上了门。
他脸色惨白得像是厉鬼,完全没了平时威严的神情,盯着厉轻鸿,艰难道:“我……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