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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红绫回到魔宗后,便把谷雨赶走了,说是魔宗不再留她,叫她自便。
谷雨自小服侍厉轻鸿惯了的,这么遣走,都知道是叫她跟着厉轻鸿,去继续照顾的意思,谷雨含泪拜别后,就孤身前往神农谷。
可谁也没有想到,到了神农谷的时候,却正赶上谷中大摆宴席,招待宾客,对外昭告遗失多年的长子终于被认回。
她在外面求见,却吃了个闭门羹,仆从传话出来,说木家长公子如今身份尊贵,伺候的人一大堆,并不需要来历不明的妖女跟随。
谷雨苦苦哀求下仍不得见,只道是木家人从中作祟,故意阻拦,就咬牙闯山,可她一个孤身女子,哪里敌得过神农谷众人,很快便被擒住。
直到此刻,厉轻鸿才终于现身,已经是衣饰精美,前簇后拥,不知道多么尊贵风光。
他凝视着谷雨良久,也只淡淡说了一句:“事到如今,魔宗还想安插人在我身边?念在你跟我十几年,我不杀你,可下次再见,就不保证了。”
谷雨大哭一场,跪地拜别后,又返回了魔宗。
这一回来,便恹恹病倒,卧床不起多天,精神萎靡不已。
霜降和她姐妹连心,如何心里不气恼?
元清杭怅然道:“这样也好。谷雨姐姐毕竟来自魔宗,真的待在神农谷,身份才是尴尬。”
霜降噘着嘴,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小心道:“少主,朱朱姑娘负责在外打探,昨儿又有飞鸽传书回来。”
元清杭蓦然抬头:“说什么?”
霜降道:“信中说,宁小仙君最近还是常常去那个山谷小屋,一待便是一整天。”
元清杭默默不语。
半晌,他笑了笑:“可那儿……什么都没有啊。”
霜降道:“有的,有小少主你住过的床铺,屋角里还有蛊雕母子当初的小窝。一切都没动过。”
元清杭怔怔出神:“听说,那对蛊雕曾经出现过?”
霜降点点头:“我们留在那里的眼线说,有一次,远远看到一大一小的两只蛊雕,在附近徘徊吼叫,正好遇到了宁小仙君前来呢。”
她一边续茶,一边道:“说来也奇怪,蛊雕生性凶残,不喜和人打交道,却偏偏对宁仙君并不畏惧。
“那只母蛊雕在门口的草地上,陪着他静静待了很久。那只小的就在近处快乐玩耍,似乎也很愿意和他亲近。”
“蛊雕记得他。”元清杭愣了一会儿,低声道。
药宗大比的赛场上,那个木家的子弟挥剑要斩杀蛊雕,是宁夺挺身而出,一剑拦下。
看似不通灵智的野兽,其实比人类更知道报恩和感激。
霜降瞥了他一眼:“少主,你真的不去看看宁小仙君吗?”
元清杭淡淡道:“我知道他一切安好,就够了。”
他慢悠悠端着青玉般的茶盏,一双白皙的手似乎比以前瘦了些:“更何况,他也接到了我的简书,知道我同样安然无恙。”
霜降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宁小仙君是想亲口向你解释,你被伏击并非是他的意思吗?”
元清杭摇摇头:“不,他知道我绝不会误会的。”
“那他为什么一直等在那儿?”
元清杭默然。
就像自己不会误会他一样,他那么聪明的人,也一定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去见他。
所以为什么非要这样苦苦等待?
元清杭看着霜降茫然的神色,微微苦笑:“你怎么还不明白?他和我沾上任何关系,才会弄到浑身脏污,百口莫辩。”
霜降低声道:“已经辨不清了。据传他不仅是强行出关,而且在出来后,多次不顾师父暴怒阻拦,坚持孤身去拜访多家宗主掌门。”
元清杭眼睛忽然有点酸涩,喃喃道:“去干什么?果然是个傻子。”
“当然是向他们澄清,当时你和他同在万刃冢中,绝无可能犯下那种滔天恶行啊!”霜降急急道,“我知道他品行正直,可从没想到他能做到这样。”
元清杭轻轻叹了口气:“没用的。”
各家仙宗看在苍穹派面子上,虽然对他客客气气,没当场翻脸,可是据说有一家在迷雾阵中死伤惨重的宗门,却将他晾在迎宾厅里,无人招待。
可他就在那里一身白衣,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坐了整整一天。
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才安静地告辞离开。
“霜降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躲着他?”元清杭遥望着远处青山遥遥,清亮眸光中波光轻动。
霜降抿着唇,眼眶有点微红:“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那么骄傲强大的人,一个人做这些事,好像很孤单。”
元清杭冲着她笑了笑:“可假如我继续和他牵扯不清,他才会更加无人敢沾。”
他是仙门骄子,是苍穹派最优秀的徒弟,是剑宗晚辈中最有希望早早冲击金丹圆满境的天才。
他原本的人生,应该是被同辈艳羡嫉妒,身边鲜花铺路、赞誉环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帮一个名声狼藉、恶名远扬的邪门歪道说话,弄到人人躲避不及。
霜降清丽的脸上全是愁容,也有不甘:“少主你接下来要做的事这么凶险,真的不需要找宁小仙君帮帮忙吗?”
元清杭道:“正因为凶险,所以我更不能找他。”
霜降低低道:“可是,若他心甘情愿呢?”
元清杭摇了摇头:“你不懂。他和我再纠缠下去,我们都没有好结果的。说不定便会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最终不得不刀兵相见。”
霜降大急:“怎么会?宁小仙君绝不是那样的人!”
元清杭淡淡道:“世间的事,怎么说得准。宁晚枫和我舅舅相识的时候,想必也不认为自己会捅上他一剑。”
霜降怔怔不语。
元清杭轻轻合上手中的山水扇,再打开时,青绿山水已经变成了黑金扇面。
他看着霜降:“霜降姐姐,你心里,有没有特别看重、生怕他被伤害的人?”
霜降道:“自然有的。小少主你排在第一位,厉护法是我们姐妹的救命恩人,她排第二位。”
元清杭微微一笑:“除了魔宗的人以外,我心里还有一个人。他的平安,比什么事都重要。”
他悠悠看向远处天边明丽晚霞、流云飞卷,眼中既温柔,又傲然:“我想看着他好好的,想看他走自己的通天大道。
“我要做的事,不必把他拉进来,甚至连他为我有一点点为难,我也不愿意看见。”
……
澹台家所属的灵山,地处一处地势平缓的丘陵地带。
这片山岭虽然不像苍穹派的千重山那样奇险秀丽,却也同样地下藏着一条重要灵脉,修炼所需的灵气比寻常山脉充沛许多。
除了自家血脉的晚辈外,也能招到不少资质良好的少男少女拜师入门,更能吸引到一些有实力的散修加入门下,成为客卿。
这一天,澹台家所在的豪华行宫内,灯火通明,张灯结彩。
正中的大殿中,到处是红烛彩罗,明珠莹莹,美酒飘香。
一桌桌的仙门宾客早已经到来,按照摆放好的桌牌分别就坐。
澹台家成群的美貌侍女和青年小厮走马灯般地上酒布菜,白玉案上,满是鲜果灵蔬,还有灵泉酿造的美酒佳酿。
大殿四周,则有不少青年术宗子弟一身劲装,正是宇文家的人,也在忙着帮忙迎接宾客,维持秩序。
毕竟是两大术宗世家联姻,这桩亲事郎才女貌,璧影双双,自然是天下瞩目,贺者云集。
旁边的一角,末座的桌边,早已经坐满了小门派的宾客,有的等待太久,闲极无聊,已经拈着琉璃盘中的灵果吃了起来。
“哎呀,这婚礼吉时还早吧,这么盛大隆重,怕是繁文缛节不少。”
“听说宇文家的聘礼就有海量的术宗法器秘宝,澹台家的陪嫁也是十里红妆,富可倾城。”
“对呀,光是各家仙宗送来的隆重贺礼,澹台家主就全都不留,尽数放到了陪嫁中去。”
毕竟不比街头巷尾的人间婚礼,气氛没有那么随意,说话的人声音都又低又轻,可侧着耳朵倾听的,却有一大堆。
说话的几个人正是昨日在凉亭中闲聊八卦的,其中一个一扭头,正看见旁边两个人,眼睛一亮,招呼起来:“小公子,你也坐这边?”
旁边一桌上,一对少年男女正安静地坐着,见他招呼,那锦衣少年手摇山水扇,微笑招手:“兄台好呀,果然巧得很。”
正是易了容的元清杭和霜降,却不见姬半夏一行。
他身边这一桌,坐的也都是小门派和晚辈们,其中恰好坐着灵武堂的李济,还有个脸带酒窝的可爱少女,竟然是常媛儿!
这边的座位不靠主桌,大家互相打了招呼后,又开始小声聊起来。
“说实话,我这辈子,从没想到能吃上这两家的喜酒。”
“最近的奇闻怪事还真多,件件匪夷所思。也不差这一件啦。”
昨天那个瘦削中年修士赫然也在其中,摇头晃脑地道:“对呀!前两个月,我也受邀去参加了神农谷的认子筵。啧啧,摆了一天一夜的仙门盛宴呢。”
一说到这事,众人全都来了兴趣。
“哎呀,那酒席你也去了?听说木谷主被厉红绫刺杀,重伤在身,却依旧强撑着病体出来面见宾客,可是真的?”
那中年修士郑重点头:“自然是真的,就为了给这新认回的儿子一个脸面和名分嘛。”
四周一阵短短的沉默,众人的脸色都有点怪异。
李济坐在邻桌,小声道:“那个厉轻鸿真是身世离奇。这么被魔宗妖人掳去多年,也的确可怜。”
他旁边坐着常媛儿,闻言一竖眉毛:“他可怜什么?哼,你敢保证他手上没沾过仙宗人士的鲜血吗?”
李济脸红了,挠了挠头,赶紧道:“你说的对,我也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元清杭悄悄瞥了他俩一眼,心里一动。
以前在万刃冢里,这两个人还没什么交集,现在再见,却似乎已经熟悉亲近了许多。
“这位姑娘,可别乱说。”旁边立刻有人好心提醒,“木家已经昭告天下,也向诸家仙宗解释得清清楚楚,这位木公子其实心地仁厚,还暗中做了不少善事呢。”
有人在边上连连点头:“对,迷雾阵中魔宗杀戮,他根本没参与,也毫不知情。”
李济皱了皱眉:“怎么说?”
“你想啊,他那种身份,在魔宗不仅不被信任,更是受尽虐待羞辱,魔宗防着他还来不及嘛。”
霜降在边上听着,俏脸涨得通红,忍不住便要开口,元清杭微微一扬眉,轻轻摇头。
没人注意他们,说话的人接着道:“神农谷和苍穹派的人都证实了,他将得到的九珍聚魂丹分给了木小公子和商公子,你看,这可不是良知未泯,天性纯良?”
“是啊,他那时尚且不知道自己身世,便愿意慷慨救了木嘉荣,果然是血浓于水啊。”
李济疑惑道:“可是,最早不是说,他还亲手划了木家小公子一刀?”
那中年修士一拍大腿:“这你就不懂了吧!木家专门澄清了此事,那一刀,其实是为了借着流血散掉奇毒,不得已而为之。”
四周的人目瞪口呆,将信将疑:“这样吗?……竟然如此?”
常媛儿一撇嘴:“我是医修,可没听过什么毒非要在脸上开一刀!他怎么不也给商公子一下?”
霜降更是气恼地暗暗咬牙,实在忍不住,在元清杭耳边悄声嘀咕:“木家可真不要脸,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
元清杭轻轻叹了口气:“不然怎么说?”
说木家长子心思歹毒,救了弟弟以后又觉得心有不甘,想毁他的脸出口气?
可不管怎样,木安阳愿意这样费尽心力帮他遮掩,总算是叫人放了点心,起码说明厉轻鸿在木家过得不错。
也算是认祖归宗,从此以后父慈子孝了吧。
众人正要接着闲聊,忽然,面向门口的几个人慌忙向大家使了个眼色:“嘘——来了!”
元清杭心里一跳,蓦然回头。
通往主宾桌的红毯大道上,一群青绿色衣衫的仙门子弟鱼贯而入,只有为首的两个人衣饰颜色略有不同。
最前面的那人穿着深绿色衣袍,端正脸庞上有丝暗淡,隐约显出病气,正是木安阳。
而他身边,一位少年穿着一身鲜明翠绿色衣衫,边角上层层灵芝花纹繁复纷飞,发间一根鹅黄色神柳木簪,面容熟悉,神色却冰冷而陌生。
装扮和过去的木家小公子几乎完全一样,却不是木嘉荣,而是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