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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元清杭那蔫头蔫脑的模样,他终究心里一软,道:“你将落脚处的方位给我,我回去见了师父后,就去看小蛊雕。”
元清杭大喜:“真的吗?那我在那里等着你来,不见不散。”
他四下辨认了方位,掏出一张符纸,大致画了那处落脚山谷的路径:“喏,就在这儿。我等你三天,够吗?”
宁夺收起符纸,仔细收在衣袖中:“够。”
元清杭只觉得脚下似乎都轻了,心里莫名其妙地雀跃起来,正要说话,目光却落在了宁夺腰间的应悔剑上。
满腔欢喜又忽然降了温,他忽然有点发怔。
半晌,他丧气道:“不来也罢。你回去后,好好练功修行,做你的名门仙侠,别和我动不动扯在一块儿。”
上一个这样和所谓的魔宗妖邪纠缠不清的人,已经死了。
只徒染一身污名,留了一道落寞悲伤的剑魂,飘荡在那冰冷无情的深水之底。
宁夺望向手中长剑:“我不怕。”
元清杭怅然道:“真的不用啦。人活在世上,也不能一点儿不顾悠悠众口的。”
宁夺郑重道:“师父素来疼爱我。他若知道是你救了我,一定会对你改观,你不用担心过多。”
元清杭迅速摆手:“打住打住,你师父就算真的喜欢上我,红姨也不会喜欢你啊!看到你的话,说不定就是当头一下。”
宁夺淡淡道:“她现在也未必就打得过我。”
元清杭凶巴巴看了他一眼:“金丹中期好了不起啊?红姨是魔丹圆满境!”
他嘟囔着:“再说了,要杀你还用动武?她手指尖儿漏点毒药出来,就能把你毒得四仰八叉,双脚朝天,信吗?”
宁夺绕过面前一截横斜的树枝桠:“你会给我解毒的。”
元清杭又气又笑:“哎,你这是讹上我啦?”
宁夺眼帘低垂,长长黑睫覆在眼睑下,冷肃的脸被阳光照得宛如冷瓷美玉,声音低沉柔和:“嗯。”
元清杭瞪着他。
“嗯”是什么意思啊?是说真的要赖上他的意思吗?!
宁夺抬起头,幽黑的眸子迎向他,道:“你帮我解毒,不是已经熟门熟路了吗?”
元清杭想了想:“……”
也是。
小时候给他解过毒,还是三番五次。
这在万刃冢又来了一次,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
男主角就是男主角,搞到最后,就连自己这样的反派邪佞之徒,还是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地帮他啊!……
山路崎岖,溪水潺潺,不远处,山脚遥遥在望。
元清杭停下脚步,捉着手中的造梦兽的小爪子,笑吟吟向宁夺挥了挥:“来,跟我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宁仙君再见啦。”
小东西昂着头,黑亮亮的眼睛瞪着宁夺:“吱——”
宁夺弯下腰,轻轻摸了摸多多的头:“就知道你喜欢我。”
说着,他手指轻探,从多多爪子里抠出那颗鹅卵石,抓在了手中。
元清杭愕然:“你做什么?”
宁夺淡淡道:“这颗给我。”
多多原本正开心地扒拉着玩具,没想到忽然就被抢了,呆了呆,急得尖叫了一声:“嗷!”
元清杭哈哈大笑:“喜欢个鬼啊,你把多多逼得都学狼叫了。”
随着他的话音,多多猛地一蹿,扑向宁夺面门,爪子急伸,就想去抓那颗鹅卵石。
宁夺手疾眼快,伸手抓住它的颈后,多多怒极,嘴巴一张,连着冲他狂喷了好几口:“阿嚏!阿嚏!……”
元清杭笑得直打跌:“宁仙君,你完啦。这晚上回去,不得连做三天噩梦才怪呢!”
宁夺站在那里,脸色有点奇异:“不会做噩梦的。”
说完了这一句,他终于转身离去,雪白的衣袍没在了山林之间,隐约一朵红霞在树叶中飘忽,正是元清杭用朱砂画就的那一朵。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三日内,我必然前去。”
两个人背道而驰,一南一北,就此分开。
……
元清杭一路前行,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向那处山谷奔去。
脚步轻快,心情大好。
几个月过去,先出来的人固然一开始会为他俩焦急忙乱,可日子总要过,想必现在也渐渐接受了现实。
原先是约好出来后来此会合的,既然他莫名失踪,依红姨的性子,应该还会在这里盘桓一段时间,实在等不到,才会死心离去。
不知道从万刃冢出来的那些少年们,现在是不是一个个意气风发,志得意满?
商朗得到了满意的“炽阳”剑,现在应该已经磨合得很好了吧?
木嘉荣那柄“骊珠”锋利轻锐,配他这样骄气的小公子确实正好,估计也是得心应手得很;
至于他送出去的那道“裁春”,应该也很适合常姑娘。
还有澹台超,在出谷前还忸忸怩怩地对他示好,想必以后再见,总不好意思再横眉竖目了吧?
话说回来,最不得心应手的,恐怕倒是宇文离。
他得到的那道兵魂,很明显是用血契强行收服的。
那兵魂显然很抗拒宇文离,若是磨合得不好,主人怕是要心力交瘁得多。
……
一边散漫地想着,他一边踏入了那处山谷。
正是大白天,阳光温柔又热烈,照在满目的绿草茵茵上,静静无声。
他侧耳听了听,除了悠悠风声和几声鸟鸣,没有别的声响。
那座临时驻足的小屋和离开时没什么两样,门口草帘稀疏,屋顶衰草枯黄。
元清杭慢慢走近,试探着叫了一声:“红姨?霜降姐姐?……”
无人应答。
远处山坡上,一排灌木丛中,一只呆立不动的鸟忽然转过头,黑幽幽的眼睛望向了这边。
那双眼睛毫无生机,竟是一对黑曜石所做!
它盯着茅草屋的方向,嗓子里咕哝了几声,声音奇异又沙哑。
下一刻,它忽然扑闪着翅膀,从栖身的灌木丛中疾飞而出,消失在空中。
……
元清杭蓦然回头,望了望身后。
一切安静如初,没有什么异常,除了远处空中的一只惊鸟。
他压下心中莫名的不安,挑开草帘,走进小屋。
空无一人,四处都有依稀的灰尘,角落里原先待着蛊雕的那个小草窝里,也已经空荡荡的,没了那对母蛊雕和小蛊雕。
他的目光落到了地下,忽然皱了皱眉。
暗色的地上,有一串隐约的红褐色陈旧血迹。
他弯下腰,凝视着那串斑驳的血迹,抠下来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
是兽血。
自己离开的时候,这串血迹绝对是没有的。难道蛊雕妈妈产后又有什么不好的并发症?
这也有可能。
毕竟生产对于任何雌性来说,都是一道鬼门关。有的当时看似安全,事后忽然发病,都是常事。
不过红姨在的话,总不至于坐视不理吧?
他忧心忡忡,又四下看了看,可除了这串血迹外,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不对。
看来厉轻鸿已经将自己陷落在万刃冢的事告诉了红姨,他们觉得自己起码会被困十二年,自然觉得守在这里没有意义。
看来,还是得回魔宗去。
只可惜,三天后宁夺带着商朗他们来做客的时候,见不到小蛊雕,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失望呢?
他把多多从储物袋里放了出来,由着它高兴地到处在熟悉环境里乱转,自己转身出去。
在附近摘了些甘甜的果子,一个人坐在小屋前面,就着从万刃冢中带出来的潭水,慢悠悠地看着风景。
比起万刃冢里的狭小,这里天地悠然,四野浩大,可不知为什么,却好像有点索然无味。
他拿起手边的白玉黑金扇,随手比划了几下,忽然一怔。
竟然是见招拆招、双人对战的姿势。
他哑然失笑,对自己摇了摇头。
这些天,和那个人对练拆招太多,以至于一出手,竟然就是这些熟之又熟的招数。
那个人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是正被惊讶狂喜的师兄弟们围着,给他接风庆祝?还是正在拜见师父,诉说这些日以来的遭遇?……
小造梦兽在草地上欢快地打着滚,随着吃饱喝足,身形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扭曲,忽然“砰”的一声,化成了一团灰蒙蒙的迷雾。
元清杭伸手探过去,从迷物中抓住隐身的小东西:“出来,陪我玩儿。”
迷雾扭曲,小家伙现出身来,“啪嗒”几声,从它怀里掉出来好几颗圆溜溜的鹅卵石。
它用爪子捧着一颗,绕着元清杭身边转了转,好像在找着谁。
半晌才不甘心地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元清杭点点它的黑鼻尖:“干什么,没心没肺的家伙。人家要你一颗,你还不高兴,现在人家走了,又想他了吗?”
小东西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忽然抬起爪子,把一颗鹅卵石送到元清杭手里。
元清杭笑嘻嘻收了起来:“好,等他来了,我和他说,这是你心甘情愿送他的。”
半晌,他又叹了口气:“多多啊,你以后不高兴的时候,不准冲我喷气。我怕我再做梦,又梦见一剑捅死他。”
日头渐渐西落,元清杭草草打扫了一下小屋,将隔间里小床上的灰尘掸去,铺好了留下来的床铺。
夜色渐渐遮盖住了四周的山林和野地,他独自躺在小床上,终于沉沉睡去。
从万刃冢出来的过程其实还是凶险万分,那个小型的阵眼比不得外面那个,被他们联手撕开后,极不稳定,开启的时间也短暂,两人穿过之际,也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这一躺下,便感到了筋疲力尽,睡得极沉。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这般吃了睡、睡了吃,过了两天,山野寂寂,宁夺却始终没有出现。
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元清杭一直等到了斜月西沉、繁星漫天,也依旧无人到来。
他心里隐约怅然,独自守到半夜,才恹恹地回屋躺下。
这一晚,睡得却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时,身边忽然有声奇异的响动传来。
他猛然睁眼。
窗外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天光刚刚绽放出微亮。
原本和他一起呼呼大睡的小造梦兽眼睛泛着红光,正蹲在床尾,紧张地盯着外面安静的天色。
元清杭一愣。
侧耳细听,依稀的林木涛声中,似乎有几道微弱的灵力波动,正在向这边缓缓逼近!
宁夺吗?一瞬间,他又惊又喜。
不会吧,这么快,甚至等不及白天天,凌晨就带着几个师兄弟,前来看望他?
……
他跳下床,一骨碌披上衣裳,急急地往外就冲。
一撩开草帘,往外一看,他忽然一怔。
空无一人,刚刚觉察到的灵力波动忽然消失了踪迹,就像是梦中的错觉一样。
他望向远处,又慢慢看向茅舍前的地面。
他的瞳孔忽然一缩,身子腾空而起,疾冲向上。
就在同时,茅草屋前的暗色草丛里,忽然升起了无数道银色丝线,就像是一张扑天大网。
随着他的跃起,那张银线大网竟也同时急升起来,紧紧贴着他的脚跟,眼看着就能将他双脚缠住。
元清杭人在空中,双手一甩,无数光点同时飞出,击向脚下那张丝网的十几个结点。
那丝线似乎极为怕火,瞬间结点崩坏燃烧,银网顿时散了骨架,软软落下。
元清杭身形一坠,眼看就要双足落地,可在最后一刻,他手下却又甩出了那根银索,前端的十字钉牢牢楔入泥土。
他身形随着银索一荡,没有落在丝网中心,却纵身落到了几丈之外。
就在这时,他原先所站的地方,果然又有数十道微弱银光一闪,才又缓缓熄灭。
第二个隐藏的阵法,第二道罗网!
远处的树丛中,终于走出了数十道人影,密密麻麻,分布四周。
为首的青年凤目入鬓,神色温和,缓步走到元清杭面前,声音轻柔:“我想着一道埋伏怕是不够,特意加了后招。可惜还是低估了魔宗少主的实力。”
元清杭看看他身后隐约散成包围之势的宇文家门人,眯起了眼睛:“宇文公子别来无恙?”
这是干什么?
在万刃冢中猜到了他的身份,当时不便出手,出来主动翻脸?
宇文离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无恙,只是刚休养得好些。可职责在身,不得不来。”
元清杭手指按在扇柄上:“哦,宇文公子和我之间有什么误会吗?”
宇文离神色有点奇异:“元小少主,数月不见,你何不藏得好好的,偏偏要来这里自投罗网?”
元清杭秀眉一挑:“可我为什么要藏?”
宇文离盯着他:“果然是魔宗少主,身上这么多条人命,竟然还敢招扬过市。这份胆识、这份狂妄,可真叫人佩服得厉害。”
元清杭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不好意思,多少条人命这句话,假如我没有听错,是说我杀了人吗?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