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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昨晚接到陈小姐了吗?”
“接到了。”
“那她没事吧?”
林知吾神情有一瞬的凝固,摇头说:“没事。”
“你刚才说爱的人,是她吗?”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陶禧,落寞地笑了笑,径直走进餐厅,留给她一个镀满阳光的背影。
看样子,他不愿提。
陶禧想起陈烟岚化浓妆穿吊带裙,手指夹烟的模样,怎么都没办法和林师兄联系起来。
餐厅里,容澜凭借一己之力占到一张大餐桌,七个人顿时有了着落。
大家纷纷落座,无不对她刮目相看。
陶禧正要坐进林知吾身侧的空位,容澜眼疾手快地把她拉到自己那边,塞进一张塑料高脚椅,桌面上的餐盘也跟着挪动。
“陶禧我们一起坐!”由始至终,她没瞧一眼林知吾。
陶禧无措地看向师兄。
林知吾莞尔,朝她点头,示意不要紧。
其他人看到了,纷纷起哄:“容澜,你这就不厚道了,大家都一个公司的,人家好歹还是师兄妹。”
容澜理直气壮地挺胸,说:“作为陶禧的迷妹,我要好好守护她!”
“切!”得来一阵嘘声。
林知吾不以为意地给陶禧递筷子,说:“小陶,既然你下周要做汇报,今晚留下加班吧。”
陶禧接过来,愉快地应声:“好。”
*
晚上预计加班到十点,反正坐地铁不过十五分钟。
27度的空调房,瓷杯里茶叶熨帖地舒展,杯沿上方袅袅娜娜的清香热气一路曲折,钻进陶禧的鼻腔。
她捧着杯子,从公司茶水间走回工位,经过许多台亮起的显示器。想想搬家后,上下班确实方便了许多。
坐下小啜一口,她打开屏幕准备工作,看一眼时间才刚八点。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接通后传出江浸夜的声音:“你下班了吗?”
“诶?”
“我现在在你公司楼下。”
陶禧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嗯,下班了,你等等我。”
离开的时候,正好撞上从外面回来的林知吾,他诧异地看向陶禧,一脸的惊慌失措。
“陶禧,你……”
“不好意思,我要先下班了。”
举目望去,整片科技园绵延无数迟迟不灭的窗口。
江浸夜把口香糖用纸包好,扔进垃圾桶,靠回车门。
等待陶禧下楼的时间实在过于漫长,他环抱手臂,闭上眼睛抬起头,夜风裹挟植物的气味,掀动他的发梢和衣角。夏末依旧潮热的空气旋出看不见的波浪,拂过他的脸。
竟让他有了片刻的安慰。
“你等多久了?”她声音像化开的糖。
江浸夜低眸,直直地看进她双眼。不远处便是大厦正门,不断有人下班走出。于是他说了句“上车”,就赶时间一样掉头坐回车里。
轿车沿城市主干道快速行驶,他反常地安静,陶禧抵抗安全带的阻力,倾身去看那张凝重的脸。
窗外迅疾晃过的灯火在无边夜色中载沉载浮,如深海的鱼群。
江浸夜盯着前方的路面,问道:“现在还难受吗?”
搞了半天,他在琢磨这个?
陶禧没好气地靠回座椅,指尖拨弄头顶被风吹乱的发丝,哼道:“还好。”
“还好是多好?”
她秀气的眉毛微蹙,“还好就是还好,现在不怎么疼了。”
“嗯。”
陶禧心里升起一点微微不妙的预感,搂紧怀里的双肩包,问:“江小夜,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吃过饭了吗?我还没吃饭,你陪我吧。”
“……只是吃饭吗?”
趁着停在斑马线前,等交通信号灯的契机,江浸夜扭头,嘴角提起一个迷人的弧度,“才一次就惦记上了?你还挺食髓知味啊!”
陶禧:“……”
再靠回座椅,降下半扇车窗,她趴在窗边,视线由近及远地跳跃,落在街头那对正在热吻的年轻情侣身上。
他们旁若无人地拥紧对方,好像只有依靠彼此嘴里的空气,才能活下去一样恣意。但陶禧看了半天,怎么都觉得像两只互舔伤口的小兽。
绿灯亮起,车开走了。
陶禧不知道,今天确实发生了一件事。
本来说好修复完毕就捐赠给博物馆的《百佛图》,藏家突然反悔,毫无转圜余地,非要收回去拍卖。
因为捐赠暂时仅有口头约定,对方态度坚决,好在同意让江浸夜修复妥当再归还。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相信夜叔,先暂时委屈他一下
☆、34.
《百佛图》原来的拥有者——那位身居美国的华裔收藏家电话打来时,陶惟宁正在和江浸夜把清洗后的绢画连同衬纸卷起,放到修复台上去。
这幅画绢质糟朽,撕破断裂严重,为了减轻绢丝进一步的受损,在揭褙纸前,陶惟宁用稀浆水油纸贴于画心正面,加以固定。
而江浸夜在一旁帮他打下手。
两人多年来形成了相当的默契,陶惟宁一伸手,江浸夜就递上棕刷;陶惟宁食指轻敲台面,江浸夜就送来裁好的宣纸。
一切于无声中进行,几个小时里,四周落针可闻。
在水油纸上连附两层宣纸做保护层,陶惟宁这才翻动绢画,将画的正面向下平置,预备揭去画心的褙纸。
在传统国画中,直接作画的那层称作画心。装裱时,先上一层紧贴画心的托纸,称为命纸,起保护画心的作用。
命纸后再上一两层托纸,叫做褙纸。
修复时先揭褙纸,再揭命纸。
这是关键工序,其繁难哪怕行家里手也视作畏途,稍微的操作不当,就将断送画的性命。
因此陶惟宁停在这,手撑着修复台,慢慢直起身,喝水小憩一阵。
他夸赞江浸夜:“你前面的步骤非常好,尤其是修口,技巧很娴熟。这画意义重大,揭命纸我帮着你做,后面的托画心和全色接笔,你自己来。”
“陶老师过奖。”
“哎,不是过奖,是实话。虽然说,每幅画的受损情况有区别,但以你现在的经验和技术,完全没有问题。这是好事啊!骆馆长还一直希望你去他们文物修复研究室,不想去,也可以考虑带学生。”
“嗯。”江浸夜低调地应一声。
一张脸端了半天,还是笑出来。
他鼻梁挺拔,鼻尖带一点钩子,看上去英俊得不那么正派,尤其还有一双孤冷的眼睛。少有真正开怀的时候,比如现在,笑时唇角展开两个括弧,透着狡黠的得意。
陶惟宁放在修复台上的手机,忽然铃声响起,显示一串海外的号码。
江浸夜看着老师的脸色一点点收紧,而后彻底严肃,僵直地坐在木椅上,改用双手去握,嘴里半晌才应一下。
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挂了线,陶惟宁整个人罩在颓败的情绪中,佝偻着背,黯淡的脸经黑色的工作长褂一衬,整个人像一株枯朽的树。
“陶老师……”
“这位黄先生,不打算捐画了。”
《百佛图》的修复是由陶惟宁接手,而那位收藏家与崇喜一直有来往,和江浸夜也算熟人。
因为双方都熟悉,便没有一开始就签订捐赠协议。那时黄先生人在国外,说好先修复,等他回国了再办。屿安博物馆也十分高兴,大家还商量届时举行一个小型捐赠仪式,上上电视新闻,广而告之。
竟全都成了泡影。
“他说了,修复的费用如数给我们。”
“这他妈就不是钱的事儿!”江浸夜怒不可遏地一拳擂向墙壁,忍无可忍地咆哮,“这叫出尔反尔!我们公司不接这单生意!”
“人家找的也不是你们公司。”
“这本质上和哪家公司都没关系!”
这是做人的原则。
他不与老师抬杠,拨通那位黄先生的号码。
对方声音温和,态度却坚决,说是老友有难,不得不帮。
江浸夜扬声说:“黄先生的老友是一码事,和我们的约定是另一码事,您答应的时候,怎么不把周围老友先问一圈儿?现在让我们骑虎难下,厚道吗?”
那边沉默良久,出声:“反正我们没签协议。”
说罢挂断。
江浸夜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