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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们操心着家国大事,小娘子们也各有各的追求。
沈烟寒就为自己的生意奔波不停。
诚如秦月淮所想,沈烟寒一早找陆苑,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讲。
陆苑这个临安府有名才女,既是她生意在临安府打开的贵人,同时,也是她相交甚笃的好友。她生意不顺,可能不好意思去麻烦别的客人,但陆苑同秦月淮一样,是她有困难后率先就没多少顾忌找上的。
沈烟寒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遭遇的困难,然后求助她:“陆姐姐,能不能帮我同侯夫人说一说好话?今年府上的冬装新衣,我怕是无法按时交上了。”
因怕替她牵线搭桥做上郑家一家生意的陆苑为难,她又道:“但是我会紧着侯爷、侯夫人的和小辈们的年衣先做出来,就是别的娘子的……我当真有心无力。”
陆苑爽快同意:“你莫忧,娘是通情达理之人,这等事她定然会帮忙给嫂子们、妹子们通气。”
沈烟寒心中稍安,再道:“你与侯夫人说,也让往前的绣娘来府里给量衣罢,总不能因我的原因,让大家都穿不成新衣裳。”
陆苑摇头,附在沈烟寒耳边小声说:“婆母的姐夫病重许久,她同她大姐都在吃斋念佛,人也常去净慈寺参拜,没多少心思去关注新衣的事,家中看得到脸色的都不会这时候去惹她。这点上,你当真不必担忧。”
沈烟寒美眸中的光微微一晃,想起前日在秦月淮家中听到的——
侯夫人的大姐夫、临安府通判赵思久病不愈,秦月淮让杨动去查他病倒之前人际交往、吃喝上都有何异常,还要派一批人到赵府保护他。
由此可见,赵思病得一定有缘由。
而这个缘由,与赵思病了之后,府衙的权利旁落去的受惠方必然脱离不了干系。
想及此,沈烟寒内心深深提了一口气。
王琼、秦桧一流,当真为了权利,能肆无忌惮出手谋害无辜之人,光是她知道的,直接与间接受害的,就有她娘、秦月淮的娘、珠珠的娘、珠珠的姨娘、赵思这些人了,那些她不知道的被害者,究竟还有多少呢?
沈烟寒不敢深想。
她为人良善,真心嫉恶,除却自家的仇恨,她亦厌恶这种视他人生命为儿戏的恶人。
郑家往前是李家布坊的客人,李家布坊是王琼三妹王婉嫁与的李家开的,郑家不与之合作,不让李家他们赚钱,她自然喜闻乐见。
沈烟寒朝陆苑点头,认真道:“吉人自有天相,赵通判一定会很快渡过难关的。”她想,既然秦月淮与孟长卿已经开始插手赵思这事,起码赵思的病会好转的。
陆苑不知赵思之事,看着沈烟寒一双澄澈眸中那真诚无比的眸光,想着她如今生意困难之事,又建议道:“前几次你帮我做的衣裳,有几套我至今还没穿过,你看我如今状态也穿不了了,不如你再放回铺子去卖卖?我放着也是放着,浪费了。”
沈烟寒看着她高挺的孕肚,想她的提议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便点头同意,并承诺:“那待苑姐姐你明年生产后,我再给你补做几套衣裳。”
正这时,刚进门听到她这句话的郑士晏笑着接话:“到时候沈妹妹你,恐怕不止要做阿苑一个人的。”
沈烟寒一时没明白郑士晏的意思,上下看了看郑士晏一身官服,沉默一会后,硬着头皮说:“也给郑二哥你做新衣。”
陆苑“噗呲”一声,一下笑开:“他不是说他自个,是说给阿瑜也做,你以为他一个大男人稀罕什么新衣。”
沈烟寒见陆苑的手抚摸着肚子,这才恍然大悟“阿瑜”是谁。
沈烟寒没有兄长,相识多年,早将郑二郎这样温和有礼的郎君当兄长,这时对上陆苑揶揄看她的眼睛,她尴尬地挠了挠鼻尖,转头就责备郑士晏:“都怪二哥,话说一半,还藏一半。”
看她甚至朝郑士晏大胆地翻了个白眼,一脸活泼灵动,是她这样从小就极重视规矩束缚的人身上所没有的,陆苑觉得可爱,笑得更开。
陆苑素来清傲,不是个活泼性子,嫁至他府上来后,也一直秉持贵女风范,言行举止很是温婉,极少有这样开怀大笑之时。也就是沈烟寒这样的,能将她逗得忘了端着那股子贤淑劲儿。
郑士宴看着自己妻子这样开怀,眼角眉梢更是多挂上了一份痴迷色。
“怪我,怪我。”
他像模像样地朝沈烟寒弯腰作了个揖,一派温和。
临走前,郑二郎走到陆苑身前蹲下,将耳朵贴在陆苑肚子上听了一会。
起身后又捏了捏陆苑的手指,柔声说道:“我上值去了,家中无聊便同沈妹妹出门散散步,你胃口不好便去街上吃些吃食。听风茶楼来了位新厨子,做的成州菜很是正宗,但是你也少吃些辣味,省得过于上火难受。”
沈烟寒本注视着这对恩爱夫妻的亲密举止,听着郑士宴对妻子一丝不苟的关照,正觉得这样的夫妻关系可真好,蓦地被“成州菜”三字挠了下耳,她不由晃了一下心神。
听风茶楼有没有来新厨子她不清楚,“秦厨子”的菜,她倒是吃过了,确实正宗。
想起那位厨子说今日下值就回家给她做饭,让她记得去他处用晚膳,沈烟寒抿了抿唇,看来她还有一件事要求助陆苑了。
郑士晏出门上值后,沈烟寒问陆苑:“你们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陆苑点头:“表哥取的,‘瑜’字男女通用。”
“郑二哥也太心急了!”沈烟寒笑,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想郑士晏大张旗鼓娶二婚的陆苑,由衷夸郑士晏对陆苑情深:“他这么喜爱苑姐姐,对你们的孩子自然而然就重视了,才几个月大呀,就定下大名了。”
陆苑笑着,没否认。
只不过心中不受控地想起了另外一个郎君,在得知她怀孕当日,他就写了好几个名字给她看。
“阿苑,快来看看,这些名字里你可有喜欢的?”
“子观,你写这么多作甚?”
“不多不多,你按心仪的排个序,往后我们的孩子就依次这样用……”
——句句回响,句句扎心。
往事不堪回首,她如今已嫁为他人妇,躺在唐府斗柜里纸上的那些名字,想必永远也不会用上了。
陆苑抚着肚子有些失神,直到沈烟寒说到孕事,想起有事求她,凑近问她:“苑姐姐,你手里可有避子汤的方子?”
陆苑被她问回神,敛了敛心绪,看近在迟尺的沈烟寒面颊微红、眼神飘忽,是在害羞,轻声问道:“可是……齐晏?”
郑士晏任职礼部侍郎,今科状元本就出自礼部点名,是谁他必定一清二楚,也必定见过秦月淮。
齐晏和秦月淮,除却一个脸上有疤外,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她对外一直说前夫故去,而他一“故去”,齐晏就出现了,知晓她和秦月淮关系又熟悉秦月淮的,谁不说句巧合?
以她与二人的亲密关系,他们二人有心打探的话,完全可以问她此事,但数次相见,这二人就从未多问过一句话。
她这会一问避子汤,陆苑就知她相好的对象是齐宴,很明显,这是心里明镜似的,但又给他们体面,不对此刨根究底,不让她尴尬、让刚入仕的秦月淮难堪。
这其实才是真心为他们好。
沈烟寒心中感念这份爱护她自尊心的分寸,对陆苑毫不遮掩:“嗯,是他。”
果然是他,陆苑又担忧问:“他与秦七郎长相一模一样,你可想好了,往后如何与身边人交待?”
她实际上不知如何界定二人的关系,也不知道与秦月淮似真还假的“交易”何时结束,对于未来几多迷茫,沈烟寒实话道:“我如今没想那么多,没想过以后。只是当下想这样做,便就做了。”
活在当下,潇洒自如,这是能果敢卖房去做生意的沈烟寒做得出来的事。
陆苑内心佩服她的这份敢作敢为,看着她姣好的容颜,想起那位郎君平素待她的一反往前阴沉的温和模样,对她未来的担忧在渐渐消弭。
她经历过一遭,知道在婚姻关系里,对方的家庭成员有多么举足轻重。那位郎君是孤苦,但至少不会有家人会让沈烟寒受气,她私心偏向沈烟寒,只要沈烟寒不受委屈,她便心有欣慰。
既是提到避子汤,沈烟寒毕竟未成婚,拿着方子亲自去捡药也不是件体面事,陆苑遂建议道:“我在家索性无事,不如我同你去趟‘安康堂’取药,活动活动筋骨。”
沈烟寒心中明白她的好意,琉璃般沁水莹透的眼珠一转,欣然接受道:“那再好不过了!”
*
他们二人出郑府门时,遇到同样要外出的郑士凛。
互相行了礼,那本该称呼一声陆苑“二嫂”便走的人,却是多看了沈烟寒几眼,多事地接着问了二人一句:“二嫂这会可是要去沈娘子铺子里?”
陆苑一诧,有些意外郑士凛会在意上这等小事。
看郑士凛一身便服,好似与沈烟寒铺子里衣裳的风格相似,她反问他:“三弟可需要做些衣裳?”
然而,没等郑士凛回答,沈烟寒便率先开口拒绝:“不了不了!郑三郎,我可不能接你的订单了。”
被她拒绝,郑士凛眉目立马一凛:“为何?”
沈烟寒答得实诚:“我店里没有布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做不出多少衣裳了。”
郑士凛语气硬邦邦:“你一个成衣铺岂能没布?你不打算做生意了?”
沈烟寒发现了,从第一次见面起,郑士凛这人就很有气人的本事,这会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大早说她不打算做生意,简直直戳她的肺管子。
沈烟寒脖子泛红,忍了几息到底没忍住,轻哼一声:“反正是不做郑三郎你的生意了。”
娇脸蕴怒,眉眼生动无比,落在郎君心中又是另一番风情。
郑士凛心中猛跳,但又因沈烟寒生气而不解,不知话语已经得罪了人,只茫然地看着沈烟寒。
郑士凛当局者迷,陆苑却是旁观者清。
她从二人的谈话方式知二人关系已经颇为熟稔,此刻再想起,沈烟寒每每来郑府,她这位三弟都会有理由来找他二哥,这会是再清楚不过,郑士凛对沈烟寒存的什么心。
可惜,襄王有心,神女却无意。
就是沈烟寒没有心有所属,郑士凛这样毛头小子的做派,恐怕也难以打动这位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内心坚毅刚强的小娘子。
沈烟寒这样受过苦的小娘子需要的郎君,是能耐心陪她,贴心关爱她的郎君,正如郑士晏待她一样,这样才能抚平往前受过的那些伤。
陆苑暗自惋惜,开口转移话题道:“三弟这是准备去哪?”
郑士凛依旧拧着眉,视线多在沈烟寒眉眼上停留了几息,才提了下手中物,回陆苑:“去一趟大姨家送药。”
闻言,沈烟寒一下抬眸看向郑士凛,因关心则乱,脱口问道:“赵通判的病症可是找到最终原因了?”
郑士凛心中一震。
既没料到沈烟寒仿佛对此事有所了解,毕竟她能说这句“病症的最终原因”,也没料到,她一下面色如此紧张。
对上沈烟寒带着询问的亮晶晶眼眸,郑士凛点头道:“找到了。”
他见沈烟寒明显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郑士凛心中隐有狐疑。
而沈烟寒看着郑士凛,脑中有道精光一下闪过,正想再同郑士凛说话时,这时陆苑开口:“那三弟快去罢,我们也要出门了。”
郑士凛有正事在手,点了头,大步往前走。
沈烟寒看着他匆忙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雪纷飞,才清扫过不久的台阶上都是薄薄一层雪粒子,踩上去已是“咯吱咯吱”在响,郑士凛下了两步台阶,忽地又一下返回身,将手臂递给陆苑:“二嫂搭着我走,莫摔了。”
陆苑一顿。
她自小接受的教育中,叔嫂之间是需要百般避嫌的,郑士凛这样的举动,显然是没有避。她也知他是出于好意,没有别的心,可经不住这些举动落入他人眼中会有怎样的解读。
毕竟,往前郑士晏就是和她在路上打了个招呼,就被付氏说成了私相授受。
她心有余悸。
陆苑踟蹰不前,一时没有伸手。
反倒是沈烟寒对此不以为意,附和说:“陆姐姐,你如今可是两个人的身子,还是当心些好,这台阶滑,搀着下稳当些。”
她也搀着陆苑胳膊,可到底没有借郎君的力那么稳当,毕竟昨夜她确实被那人撞得过狠,就差身子散架,这会腿脚都酸软着,多少有些自顾不暇。
陆苑被二人架在此处,终究是伸手,搭去了郑士凛的手臂上。
等两位小娘子安全地下了台阶,郑士凛头也不回,翻身上马便奔驰而去。
他来去如风,半点没将这点小事放心上,心思细腻的陆苑就不同了。
上了马车,她到底没忍住问沈烟寒:“你不觉得我们方才的举动不妥么?”
陆苑一向心思沉,沈烟寒想了想话术后,这样道:“若是郑二哥与侯爷夫人从旁人口中听闻此事,必定也会因郑三郎肯帮自己的二嫂而赞扬他,不会想别的。”
不得不说,她的话当真一语中的。
陆苑之所以行为上畏畏缩缩,便是有在唐家的前车之鉴,她尤为在乎自己的声誉,无非是怕给郑家人带来不良影响。
可郑家当初能迅速且大张旗鼓娶她这个二婚之人,郑士晏待她的心思如何,进门后,侯爷和侯夫人待她如何爱护,她心如明镜,不是么?
陆苑释怀地笑:“也是,还是你看得通透。”
看她放下焦虑,沈烟寒看向车窗外。
今日偶遇到郑士凛,让她又多了一份希翼。
*
马车辘辘前行,不多时到了“安康堂”,沈烟寒扶着陆苑一道下了马车。
许是下雪天又是清晨的缘故,“安康堂”里空无一人,二人进门等了一会后,内门处才出来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大夫。
“安康堂”有好几位大夫,但属眼前这位大夫的资历最为深厚,也是她自小就熟悉的,陆苑将手中方子递给他,轻声细语道:“劳烦姜大夫,我要捡两副药。”
姜大夫接过药方看了看,再觑见她高挺的腹部,立刻皱起了浓眉,以一种惊恐又恼怒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都这个时候了,还不知节制?事后还要服这样猛的药?
对上这样的视线,陆苑面颊一烫,旋即撇清干系慌称道:“帮我嫂子捡的。”
姜大夫这才松开了眉,朝内唤一声:“珠珠,你来。”
珠珠。
听到这个称呼,沈烟寒不由美眸一扬,随姜大夫的视线看向内门。
前日她去兰苑见蔡希珠时,蔡希珠才说想计划往后继续学医,莫不成,这就已经拜好师了?
果不其然,须臾,便从内门走出来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娘子。
四目相对,蔡希珠明显一惊,脱口而出:“皎皎,你怎么来了?”
医药堂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蔡希珠亦担忧:“你病了么?”
沈烟寒摇头,面不改色道缘由:“陪陆姐姐来捡药。”
蔡希珠再问陆苑:“陆姐姐病了?”
这事被不明所以的蔡希珠心直口快地连问两回,氛围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这时,姜大夫将手中方子递给蔡希珠,说:“方子在这,我看过了,你来捡。”
首日便被师傅委以重任,蔡希珠连忙接过药方,爽快道了声好,不再与人寒暄,走去了药柜前方。
沈烟寒对蔡希珠在此处开始学徒既是高兴又是好奇,在陆苑于一旁落座后,她也走去了药柜处,一目不错地关注着好友的一举一动。
蔡希珠垂眸看药方。
好友间的默契使然,几乎是看清药方、抬眸对上沈烟寒眼睛的那一刻,蔡希珠就猜到了这药是谁用的。
对上蔡希珠的审视视线,沈烟寒一派淡定道:“要两副。”昨日的,她需要用一副,稳妥起见,还得备一副用于今日。
蔡希珠没料到,到“安康堂”做学徒的第一日,捡的第一副药竟是避子汤,而这避子汤也正是她之所需。
因好友要了两副药,她身子上也残留有异样,这时不免就浮想联翩:莫非,这其中一副是给她的?
那……那岂不意味着,皎皎已经知道她同孟长卿的事了?
与郎君私好,她、她要如何解释?
沈烟寒也没料到,蔡希珠听过她的话后就一言不发,甚至越是捡药,越是面红耳赤,到后来,睫毛颤颤,脸往心口埋得越发深,只给她看一个头顶。
沈烟寒深觉诡异。
不就是个避子汤么,她有何可害羞的?
要知道,当初在清水村,她刚与秦月淮成婚时,蔡希珠可没少给她灌输一些金玉良言,明暗里都在说行某些事的好,后来……
后来,她这位好友瞒着一心想怀孕的她,偷偷给秦月淮避子汤!
联想及此,沈烟寒目光一冷。
蔡希珠捡了半程药,忽而一抬眸,对上的,就是沈烟寒凉飕飕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落在她眼中,无疑又加深了她的猜想:皎皎一定是在怪她不洁身自好。
心虚使然,蔡希珠手中一抖,称中的药碎便撒了些到台面上。
一旁,观察着她一举一动的姜大夫“呵”一声,以示不满。
头回做事就做错,还被师傅逮住,本就不擅长与人交往的蔡希珠头皮发麻,手忙脚乱去捡起撒出去的药碎。
可人便是如此,巨大的压力之下,越想做好,就越容易出差错。
撒出去的药如长了腿般,就是不按她想要的那样回称里去,而是又沿着称沿跑了出去。
如此,蔡希珠的手抖得愈发厉害了些。
沈烟寒看着她这样,更是觉出异常。
“珠珠,怎么了?”
蔡希珠额上都冒出了汗,嗓音发紧:“没事,没事。”
姜大夫伸手帮忙捡药,说道:“头回称药便做得这般,已经很是不错了。你不必紧张,动作慢一些即可,一步一步来。”他看得出来,此女对药材很是熟悉,是个好苗子。
蔡希珠深呼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接过蔡希珠递来的药,看着蔡希珠始终回避她视线的样子,沈烟寒最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药堂。
*
作别陆苑,沈烟寒走路回自己就在隔壁巷的成衣铺子。
天上的雪如不要钱似的,下个没完没了,风雪中,路上行人寥寥,冻得瑟缩的沈烟寒拢了拢衣领。
不想,正这时,一团黑影往她的方向直直冲了过来。
沈烟寒一惊,身体本能地想避开危险,却还没等她后退,就见人在她跟前两步远跪下,哀哀求她:“娘子行行好,将你的药给我阿娘吃罢,求求你,求求你了……”
沈烟寒这才看清,求她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身衣裳单薄破旧,也才明白,小姑娘是看她手中提着药包,这就来求她了。
可她手中这药,又不是别的药。
沈烟寒拧眉问小姑娘:“你娘怎么了?”
小姑娘抬手指向后方:“我、我娘病了,病得很重。”
天色黑沉,乌云压顶,根本看不清她所指的地方有什么。
沈烟寒前行一步到小姑娘跟前,说道:“你起来,带我去看看。”
跟着小姑娘行至巷尾处,沈烟寒亮盈盈的双眸倏尔大睁。
就在这风雪交加的露天处,数人或是躺着,或跪着,或靠墙坐着,无一不是衣衫单薄,身形枯瘦,面如菜色。
其中,还有几个小孩在摇着一动不动的人哭:
“娘,你醒醒啊……娘……”
“阿兄,阿兄……”
“爹爹……”
遍地的雪像铺就出的一张巨大白纸,上头的人影似一点点毫无生气的墨,散乱地、毫无章法地泼在了这纸上。
虚幻,荒诞,死气沉沉。
风一吹,这纸就要轻飘飘飞走般。
嘶吼哭喊声再一拉扯,将齐蕴下葬那日的画面一下就扯到眼前。
沈烟寒那一颗裹满良善的小心脏,跟她手中药包一起,“咚”一声,直坠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