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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苑”取名于园中兰花遍植。
整个兰苑古朴清丽,多有“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的雅致,在临安府城内寸土寸金之处有此一园,也只有孟长卿这种皇室近亲才有本事置办得出来。
面对新得的此园,孟长卿得意洋洋,带着人进门后,颇费口舍地介绍了一番,充分表明了得之不易的意思。
秦月淮童时在汴京居住,什么没见过?不论是雅致的、大气的、豪华的风格,大周大内何种没有?加之这么多年来,他心不在安逸享乐之上,不由就对孟长卿的滔滔不绝置若罔闻。
反而是心直口快的沈烟寒很配合地夸了孟长卿几句品味高雅、仗义疏财,逗得孟长卿当真觉得自己帮了秦月淮夫妻天大的大忙,频频看秦月淮,暗示他给点回馈。
这样黏腻的眼神,一如既往,秦月淮选择了直接忽视。
孟长卿撬不动稳如泰山的秦月淮,选择攻克更亲切的沈烟寒:“三弟妹,你家七郎他可替你作过画?作过多少幅?”
秦月淮有个习惯,但凡对什么东西有兴趣,都会提笔画出来,借此抒发胸意,夏云秋月、四季风光、孤峰劳雁……他留下的笔墨,从来比他的话多得多。
以孟长卿之见,秦月淮这类不露情绪的郎君,会娶沈烟寒为妻,一定是对沈烟寒爱不释手。既然是喜爱的人么,入他的画便是不稀罕的。
秦月淮的女子图么,物以稀为贵,一画抵过数风景。
他能得一幅,就发了。
沈烟寒夸了孟长卿后,实则心中正在悄悄算这宅子的租金,许是骨子里流有外祖齐氏那脉商户的血,她并非是喜欢白白占人便宜的小娘子,喜欢明算账。既然是她负责养家,如今孟长卿仗义借屋的恩情,她默默算着成本,以图来日相报。
因为这点分神,忽然听得提问,沈烟寒并没明白过来“替你”的准确意思,便回孟长卿说:“他画过凤凰。不多,两三幅。”
孟长卿讶一下:“凤凰?画凤凰作甚?”
沈烟寒的“卖”还没出口,一旁文采斐然的唐尤接话:“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自然是画的夫妻相得,和谐气氛啊。”
沈烟寒被这个解释说呆了下。
看唐尤与陆苑点头对视,大才女陆苑一副深以为然,她不由有些怀疑自己如今久不复习的学识。
她凑近秦月淮,低声问:“这凤凰,还能有这个意思?那诗说的,不是君臣相得?”
秦月淮转眸看一眼自婚后就一心扑在妻子身上、万事都会联系到夫妻情意上的唐尤,无声扯了下唇,囫囵道:“大概罢。”
同一物,孟长卿求画、沈烟寒求财、唐尤求情。他身旁此三人,当真各有所爱。
沈烟寒皱眉看他。
她再度开始怀疑秦月淮的学问水平:《诗经》这种再基础不过的文章,他也不见得融会贯通,别的呢?会不会更差?
见她一脸愁云惨淡,孟长卿就趁机悄悄问道:“他画没画过你?”
沈烟寒摇头。
不等她说为什么画她,就听孟长卿问:“为什么不画?美人入画,题画词,题咏,何等有趣!”
他抱着自己的目的劝说沈烟寒:“让他务必给你画两幅,来日再回看,便知此年你是何等模样,良辰美景万万不可辜负了!”
孟长卿说“良辰美景”这话,是因他看着自己喜爱的佳园,满目美景,有感而发,但这话恰巧,说到了今日生辰的沈烟寒心里。
今日是良辰不假。
她如果入了画,确实方便来年能知自己今年是何等模样。
心有所动,沈烟寒终被孟长卿说服,晚些时候当真给秦月淮提了要求,要他给她作个生辰画。
秦月淮刚慢条斯理地喝完药,从碗后抬眼瞧她。
沈烟寒双眸流露着很是期待的熠熠之光,与进兰苑时的心事重重模样截然不同。
他看着她今日刻意为生辰打扮过的一身,愿意满足她这个生辰愿望,沉声应好。
晚霞的柔光悄然拂落四周,风轻,云淡,兰香萦绕。
沈烟寒居高临下看秦月淮。
他的唇角还有一些汤药留下的水光,但唇色惨淡,此刻在屋檐下坐着,霞光落在他腿上,白衣泛着柔光,显得整个人柔弱可欺。
沈烟寒便落座在他身旁,一手接过他手中碗放一旁,再抬手轻轻揉他的心口,犹豫着、担忧着问他:“你克化的毛病,有很多年了对么?”
秦月淮点头。
沈烟寒看他的眼神愈发充满怜爱,“因为没有吃的,也没有按时吃饭,饿出来的?”
他南逃辗转多地,朝不保夕,吃食上不可能规律,几年折腾,身体不如他的意志坚定,终是落了这么个毛病。
这是事实,但他早已习惯。
秦月淮倒是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得了肯定答案,沈烟寒不可自抑地心中发酸,将额头埋进秦月淮的脖颈里蹭了蹭。
“你真可怜……”
私底下她常对他做这幅猫黏人般的动作,秦月淮对此也早习惯,只觉得脖颈被她发丝弄得有些痒,稍微抬了抬下巴。
过来探作画消息的孟长卿见此一幕,在院外赶紧脚步一刹。
秦月淮这样沉浸入儿女情长的傻气模样,有些意思。
孟长卿自诩风流,实则内心深处空虚,他多逢场作戏,多寻欢作乐,与他谈天说地、饮酒赋诗之女不少,实际上,走近他内心深处者寥寥。
孟长卿原地顿了下。
看秦月淮娇妻在怀,再想唐尤与陆苑亦是情意绵绵,再留在兰苑,五人相处,余他一人,几多孤单。
折扇敲了敲下巴,孟长卿抬步出兰苑,命车夫去争韵的画船方向。
沈烟寒蹭了会秦月淮后,就直起腰,看着他信誓旦旦:“我一定会多赚钱,让你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今日的几番遭遇让沈烟寒深陷一场自我反思:这世道,不求权势,便得求钱势。绝不能再任由谁欺负了。
秦月淮沉静着眼眸看她,伸了下未负伤的腿,举止悠然闲散。
沈烟寒猜不出,他面上虽和煦地朝她笑着,实则正在思索,该如何与她顺遂地、体面地、不伤她心地结束这场假亲。
沈烟寒发表完自己的豪情壮志后,便又继续枕到秦月淮肩头上,沉浸在做如何做大生意的思索里。
一直到唐尤夫妇替她庆祝生辰宴结束,她对钱财的关注都未消停半分。
月挂中天,灯火半昧。
回到歇息的房间后,沈烟寒并未上床睡觉,而是在书桌边坐得笔直,俯案书写,专注无比。
她写了良久,口中絮絮叨叨,偶尔抬头思索一下,接着就继续写。秦月淮喊了她几声,她都不曾接话。
秦月淮只得手执书本,坐在床沿边读边等。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秦月淮抬手揉了揉额心,声音含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皎皎,该睡了。”
沈烟寒依旧没反应。
秦月淮放下手中书,抬首,“皎……”
秦月淮的呼唤戛然而止,因他见沈烟寒已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秦月淮缓慢起身,行到桌边,这才有机会观瞻到沈烟寒今日的大作。
她在记账,且颇为事无巨细。
他与她借宿在这兰苑月均多少租金、三餐需要支出多少、伺候他们的女使等级对应的工钱多少、需要给他请大夫的药钱多少……等等不一而足。
从字到人,秦月淮静静看了半晌。
她睡得乖巧,微红的脸蛋下压着关于未来的长长一页纸的规划,秦月淮心中忽而生出一种岁月静好、无限眷恋的贪念。
他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腋下,一手穿过膝弯,将她从椅子上缓缓抱起来。
沈烟寒迷迷糊糊半睁了下眼,见是他人,将头靠在他脖颈间,尚且还在低声喃喃:“我会挣很多钱养你的,你以后不会挨饿了……”
将人放在床上,秦月淮帮她脱鞋与足衣,她的双足白嫩,粉色的十指像珠贝,他掀开被褥,跟着也躺了进去。
沈烟寒感应到身旁的热源,扭了扭身子,凑他脸颊边来。
她迷离的眼看着他,“七郎……”
秦月淮偏头垂目,视线对上她饱满又吐着微弱酒味与热息的红唇,顿觉口干舌燥。如此诱人,他品尝过,甚至今日沈烟寒没主动吻他,他有些怀念。
秦月淮不知哪来的冲动,伸出食指与拇指,夹住她白嫩的下巴,轻轻抬高。
他倾身朝她,在沈烟寒生辰这日,主动吻到了她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