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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尤夫妇的惊讶尚未收回,他们本就坐了五个人、有些显得拥挤的雅室门口又出现了两人。
章漫漫直直看着孟长卿,有些颤声问:“孟四哥说……谁是淮哥哥的新婚妻子?”
孟长卿被章漫漫一双含怨带气的眸子盯着,下意识与唐尤对视了一眼,心觉头疼,“呃”了一声,犹豫着没说话。
一个绵绵弱弱的声音传来,沈烟寒微微侧脸,便见到门口两个华衣锦服的小娘子。一个是她识得的,郑士宴的堂妹郑玉婷,另一个,则是第一回见。
“哪位?”
章漫漫一边再问,一边用眼睛去四顾打量,不费劲地,很快就对上了正看着她的沈烟寒的视线。
大概女人的直觉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过于准确,看到沈烟寒第一眼,章漫漫心中就腾起强烈到无以复加的不安来。
她没顾得上与其他人见礼,脚步生风地行到了沈烟寒正对面的桌边,居高临下、从头至尾将她打量了几个来回。
突然从别的小娘子口中听到“淮哥哥”这样亲昵的称呼,沈烟寒不可能没觉得有些异样,但对方没吱声,她也不出声,便就一言不发地与之对视,任由对方打量。
章漫漫打量她一番后,就问:“你是谁?”
沈烟寒对她有些无礼的举动有些莫名,却也淡定回她:“沈烟寒。”
章漫漫又问:“谁家人?”
她在问她出生,沈烟寒却回她:“秦七郎的妻子。”
章漫漫听到了如此答话,脸上立刻带了震惊,盯着她冷声道:“胡说!他不是这般随随便便的人!他怎么可能就这般娶妻?他……离府才多久?不可能!”
沈烟寒听着此话不悦,便就也冷声回:“你有疑问,大可自行去问他。”
章漫漫怒瞪大了眼。
随她进来的郑玉婷在这个空档连忙与内里几人行礼,众人也就纷纷回礼,想就此打破这种两女之间的微妙尴尬。一时间起身的、作揖的、椅子推动的动静不绝,颇有些热闹。
沈烟寒礼貌起身,也给郑玉婷施了个回礼。
章漫漫对这些动静置若罔闻,只觉心头有一把火在翻腾,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痛。
“你胡说!”章漫漫再握拳切齿,看着沈烟寒双眸渐赤,自我肯定道:“秦月淮才不会娶妻!”
章漫漫想,秦月淮不近人情,不单单不近她,任何女色都不近。这些年,除了她,便再未见过秦月淮与哪位小娘子交谈,失踪一个月而已,怎可能就此娶妻。
见她似有当场落泪的势头,陆苑打圆场:“章妹妹快坐这,许久没见你,陪我吃个早点罢。”
郑玉婷落座后,也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拉了拉章漫漫的袖子,示意她坐下。
章漫漫却没如几人所愿坐去陆苑身旁,而是疾步几迈,直直去了沈烟寒跟前。
她伸手指着沈烟寒,怒道:“你竟然招摇撞骗!骗到我淮哥哥头上,我绝不饶你!”
秦月淮被人架着,艰难上了听风茶楼二楼的时候,一眼就见章漫漫手指沈烟寒,一派嚣张地道绝不饶你,当即眸色一戾。
章漫漫因自小体弱被兄长们宠惯了,情绪一起了怒就难消下去,说了第一句嚣张的话,便要继续指责沈烟寒,却刚说了个“你”,就听到身后一句不怒自威的冷声:“作甚?”
这一声,便就是个定海神针,将场面定住,不任谁造次。
熟悉的声音入耳,沈烟寒当即惊喜地望向声音来处。
章漫漫僵身一瞬,转头看时,便见到才站在她对面的小娘子冲到了秦月淮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脑袋上下动几下,打量了秦月淮,而后仰头问他:“你怎么了?受伤了?”
秦月淮的脸色确实难看。
唇瓣惨无血色,面色苍白,身子因腹痛微微勾着,腿脚因伤而一只站一只抬,额上尽是痛出来的冷汗。
孟长卿和唐尤见他如此,不约而同地眼露关切,起身朝他走来。
孟长卿素爱打趣秦月淮,这时却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冷淡着脸走到他跟前,问:“如何伤的?”
唐尤亲自扶住秦月淮的胳膊,上下打量他。
当着在场数人,秦月淮避重就轻道:“老毛病罢了。”
这个“老毛病”孟长卿和唐尤知道是指克化问题,沈烟寒听来却是别的。
她视线扫过他膝盖前的一团脏污,当即反问他:“你腿伤早就痊愈了,哪来的老毛病?你被人欺负了是么?”
秦月淮只觉此厢事来得虽突然,但总归算嫌疑被洗清,也算了了他一件事,轻松了些许,对着沈烟寒一双透着满是担忧的清湛眸子,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扮演起另一副面孔的自己。
他扯笑道:“没有,不过是不当心跌倒了。”
章漫漫看着秦月淮不仅没推开挨靠上他手臂的小娘子,反而朝人露笑,感觉她胸间堵了厚实的棉絮似的,憋闷地透不过气来。
“淮哥哥……”
秦月淮淡淡看她一眼,却如一刀切东西般,将章漫漫要说的话切没了尾巴。
章漫漫有些心慌地怔在了原地。
这时,唐尤建议道:“先坐着罢。”
说罢,与孟长卿一左一右架着秦月淮的人,让他进屋落了座。
听风茶楼的伙计看秦月淮一眼,不等人吩咐,当即朝楼下出口奔去,出门寻大夫去了。
沈烟寒亦步亦趋地跟着秦月淮,在他落座后,就拉了凳子坐去他对面,拿出帕子给他汲脸上的汗,又去擦他袍摆上的脏污。
她提心吊胆了一上午,当下见到秦月淮这般惨淡的容颜,不明白其中复杂干系,只不知该气自个执意带他进城,使他遭遇这趟无妄之灾,还是该气他们这样的升斗小民,在权势跟前实在渺小,一时心绪复杂,喉间梗塞,便就一言未发。
秦月淮见她绷着脸,鼻尖越来越红,睫羽颤成仿佛展翅的蝶翼,到底是见不惯一向明艳的小娘子在生辰之日还如此伤怀模样,心中一软,就轻声问:“怎么了?”
沈烟寒没答话,垂着脑袋继续给他擦袍摆,摇了摇头。
秦月淮无奈地:“皎皎。”
他不呼唤她还好,这么声柔调软地一喊她小名,沈烟寒本压着的情绪就再控制不住,抬眸看他,雾着眸子道:“今早你说换近些的地方去,我就该应下,否则也不会害你平白受这等苦。”
她不是会在人跟前露怯的人,说这话的时候仗着背着众人,声音极低,只秦月淮一个人听得到。
这是一种依赖又自责的行为。
秦月淮的神色因她的话顿住。
今日这事本就是他先前种下的因。说起来,还得多亏沈烟寒将他安置在秋望园月余,他才活下来,也才恢复回来身体,否则,他受的苦只会多不会少。
就事论事,此事上,沈烟寒只帮了他,并未害他分毫。
秦月淮隐忍成习惯,离群索居,但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薄情寡义之人。
他朝恩人沈烟寒微笑,学她的语气,小声说:“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可你这身子……”
“我不碍事,养养就成。”
二人嘀嘀咕咕,别人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声音,只能看到沈烟寒的纤瘦背影,头上随话语而轻晃的发钗,以及她正对面,郎君半俯着眼,惨白着脸,却很是温和的、透着宽慰的表情。
孟长卿早见过秦月淮在沈烟寒跟前的顺从模样,对此不足为怪,勾着唇看好戏。
唐尤与陆苑却是惊得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比起秦月淮的一身一反既往的儒生服来说,今日他身上的种种变化,才称得上奇闻怪谈。
章漫漫多年如一日的追逐,没将秦月淮松动半分,他们愈发好奇,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沈娘子,是如何收服了一向对七情六欲避之不及的秦七郎的人心的。
秦月淮余光就察觉到了这些人的盯视。
他自是理解他们的诧异,也可以选择恢复正常模样,与沈烟寒保持距离,可看着她一双对着他自责的、氤氲着水光的眸,要让他此刻不顾她的感受,对她冷漠以待,他的良心必定不会得安。
胸口鼓噪起莫名的情绪,秦月淮袖中手缓缓握成了拳。
很显然,事情超出了他的原有计划,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他是不论如何也没想到,在这听风茶楼,他周遭几近所有的熟人皆与沈烟寒相见上了这一面。
秦月淮有些深思苦索,他与沈烟寒的“婚事”应该是再瞒不住了。
这个将计就下的计,该得如何收尾……
“大夫来了!”
秦月淮出神期间,伙计带的大夫上了前,开始和他看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