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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淮自小博览宫中珍贵藏品,又受他外祖父的影响,素来在艺术之上要求极高。
他看三幅画半晌,明白这已经属于是蔡希珠一众画作里挑出的佳品,念在自己还是个“穷酸书生”,见识有限,也不好说太过分、太直接的话,便指着其中一幅,如是说:“这画的……可是锦鸡?真真惟妙惟肖。”
沈烟寒惊大了美眸,“这可是凤凰!什么锦鸡?”
秦月淮虚咳一声,将本想脱口而出的“按古书记载,凤凰特征是: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这画里,有几点像了?”艰难咽回腹中,声色温和道:“是么?我还以为画的锦鸡,我倒是见过锦鸡的,跟这画里的很像。”
沈烟寒蹙眉道:“才不是鸡!哪有人会穿绣锦鸡的衣裳在身上?这个尾巴很长很长不是么,还是五彩色。”
实则秦月淮所言不差,蔡希珠的画形像而已,神韵差太多,这画中物,没画出凤凰的高贵、美丽及庄严的感觉,反倒普普通通的,真像一只鸡。
蔡希珠也知道自身水平有限,听到评价后不由脸红耳热,小声解释说:“我也只是小时候跟着一个哥哥学过一点绘画,他教会我如何处理线条,我就跟我爹南逃来了,后来,也就没怎么学了。”
听她这么一说,秦月淮又细看了看蔡希珠线条处理的方式,这才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一时没想起像谁的,目光便在画上多停驻了些时候。
秦月淮身上有好些习惯是自小带着、并未改变的,比如当下,他垂目看画的动作,就与小时候品鉴画作时的动作如出一辙。
杨动晃眼一看,只以为时空仿佛在交错——
他们回到了小时候,他学武时,每旬一回的休息日,就会跟着秦月淮身边,随他出没。秦月淮常去汴京城四处的书斋,品鉴那些民间创作的书画。他就如当下这般,站在他不远,看他双目静静盯着字画,食指的指尖会在画纸上规律、缓慢地轻轻点着。
秦月淮知他出身差,根本不懂琴棋书画这类的雅物,每每看完画后,就会教他几点知识,诸如画作意境、形神笔锋此类。会说画的优点,也会说它的缺点,会说哪些地方如果怎样处理会更好些。
杨动一时忘了今夕何夕,开口道:“换成七郎君亲自作画的话,要如何作?”
秦月淮点纸的指尖一顿,这话来的实在猝不及防。
但待他轻轻掀眸,要去看杨动时,就见鼻尖前凑来沈烟寒的小脸,她笑盈盈地看着他,挡着他看人的视线,朝他道:“你来画一个看看!作为举子,你们的艺术品位可是也很重要的,你画一个,我们也帮你看看水平。”
沈烟寒这话不差。
他的外祖父喜爱艺术,在位时,便打破传统,将艺术绘画列入了科举取士的行列,他的舅舅至今也沿用着这个取士方式,所以,大周每一个举子都不缺对艺术修养的重视。
但秦月淮在沈烟寒跟前只一心想藏拙。
“不必了罢,我不——”
他的话未尽,沈烟寒已经直起腰,刷地伸手,“吱”一声,将本是离他两步远的画桌往他跟前一把拉了过来。
铺纸,拿笔,递给他,一气呵成。
全然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快画!”
被人赶鸭子上架,几双眼睛期待中,秦月淮只得接过沈烟寒的笔。
这时正值一日清晨。
宿鸟动前林,晨光上东屋。
沈烟寒看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晨光由东照来,白衣郎君面东而坐,曦光洒满其身,覆于他脸,将他通身都渡上了一层光晕,他肤白面俊,眉润目秀,鼻挺唇朱,周身天然一股清雅,像一方透着皎色的莹玉,绝尘拔俗。
他缓缓高抬起广袖,修长白净的手指握着画笔,轻轻将其落在纸上,静静开始运笔。
笔尖东行,西去,蜿蜒,点落……
行云流水之姿,心怀沟壑之态。
廖廖几笔,一只活灵活现的凤凰雏形便在纸上跃然而出。
天地寂然,风起,叶摇,花飞。
他与晨光融为一体。
与辽阔世间融为一体。
一下就成了万物中心。
沈烟寒看一眼画,又看一眼笔墨勾勒着的郎君,越看,眼中的喜悦越是藏不住。
她的夫婿可真是深藏不露!
目露惊艳的也绝非单单是她一人。
懂得绘画的蔡希珠对着秦月淮的画连连惊呼:“当真是厉害!轮廓就如此神形兼备,上完色就更完美、更灵动了。”
木槿也连连点头,“没想到郎君还有这么一手。”
三个小娘子的这种满意,却戛然而止于一个动作——
“凤羽多为赤,我这就着上去。”
秦月淮这般说着,拿起了只新笔,手伸出要去沾的,却是碧绿色。
“慢着!”沈烟寒惊道,抬手就捉住了秦月淮的手腕。
秦月淮抬眼看她,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你方才说你要着的是赤色,对吗?”沈烟寒问。
秦月淮点了点头,又将视线放在碧色的色盘上,朝那指了指,“这不就是么?”
沈烟寒如遭雷击,另几人也是面面相觑,杨动深蹙起眉头。
沈烟寒深呼吸一口,指着赤色色盘问秦月淮:“那……这是什么颜色?”
秦月淮笑了笑,面色很是柔和地说:“自然是碧色。”
这还了得!
沈烟寒一把就夺过秦月淮的手中笔,“七郎,剩下的不如由珠珠来画了罢。”
如此好看的画样,断然不能就被混乱的着色给糟蹋了,蔡希珠连忙接话道:“是啊是啊,不如我来罢。”
秦月淮眼露不解,看沈烟寒给木槿使眼色,木槿便将才拉到他跟前的桌子,又往原位抬了回去。
蔡希珠提起笔,给秦月淮的凤凰慢慢上色。
秦月淮对几人的反应没露什么不满,只云淡风轻地说了声:“正好我有些累,还是进屋歇息会罢。”
“可是你这才起床不到一个时辰啊。”沈烟寒道。
秦月淮抬手揉额头,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颓,“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身子疲乏不堪,可能是伤口的原因罢。”
他说的轻飘飘,可本对着他的眼睛露出同情、关切的沈烟寒听到耳朵里,却又瞠大了眸子。
蔡大夫分明说过,他伤口愈合得不错,一切向好,补气血的药物也不用继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