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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泽回头见是一个眉目平淡柔细的姑娘,这姑娘长得清丽有余却秀美不足,额上贴着蕊黄的金蝉,眉目一勾之下那些平淡尽去,有些惑人,在奇珍阁满堂的小姐夫人中倒是非常突出的,只是她的头发却是半长,勉强梳着单螺髻,碎发垂在肩上。
宁泽看了眼,却是出乎意料,这位姑娘她识得,是去年她被送进庙中随她北上的静言,她贴在背后那位公子怀里,那位公子手搭在她的腰上,引得四下买饰品的女客一阵静默,其中有个姑娘甩袖出门,只留下一句话:“这里越来越不行了,什么人都让进来!”
宁泽只看到一个侧影,说话的姑娘高挑纤细,面貌声音都是干净利落,好像是成国公府的宋楚文。
静言此时也看到了宁泽,笑嘻嘻说道:“原来是宁姑娘。”又攀上那位公子的脖颈,头扬起到他下巴,轻声说道:“我不要这个了,这位姑娘我认识的,我们去买别的吧。”
菱花见又遇到了熟人,暗道出门忘了看黄历,忙跳出来道:“这是我们家夫人,你认错人了!”
静言上下看了宁泽一眼,笑扑在那位公子怀中,道:“认错便认错吧,杨公子我们走吧。”
这两人之间无论动作还是神情都是一幅清朝汹涌的样子,来奇珍阁的大都是高门夫人或者小姐,看到这种事情都觉得污了眼睛。
宁泽本不想去管这事,只是她到了京城便放任静言自生自灭,看她现在这样子怕她是被逼无奈,只好先放下手中的东西追了出来。
白石茶馆中,竹舍雅间中坐着几个人,上首坐着的是宣德侯陈豫,左侧是吏部侍郎魏洵,右侧是左军都督杨廷,在窗前坐着的是吏部尚书沈霑。
有人打开了房门却不进来,在外面回禀道:“几位大人,张公公从宁夏回来了。”
不多时大太监张永一脸倦色的走了进来,魏洵给他递了杯茶才说:“张大人,我们准备今晚行动。”
张永一路回来本来还在忐忑,抬头看了看在坐的诸位这心便安定下来,尤其看到宣德侯也在其列,觉得诛杀刘瑾可成。
今上正德帝以玩乐为先,刘瑾说是太监,更像是当今的玩伴,一路陪着他长大,这些年刘瑾屡屡被弹劾却都被正德帝束之高阁。
杨廷笑道:“张大人就不必担心了,今晚有劳你和陈候打个先锋,后面我都准备好了。”
他们打算的是,以正德帝信任的老师陈候和依仗的太监张永甩先奏报,他再派人潜进刘瑾宅中放些盔甲武器,只要能将刘瑾下狱,这谋逆罪他就能给他按死。
他们几人在商量行动,沈霑却是开了窗一直看向楼下,杨廷知道像刘瑾这种角色他不曾放在心上,只是总要一个个来。
他同张永说完话也走到窗前,也向楼下望了眼,倒是看到了个熟人——陈大岭。他跟在一个小娘子的身后,那小娘子看着年龄还小,猫着头不知道在追什么,一会亦步亦趋,一会又躲藏在街侧,看着十分活泼可爱。
他笑问:“怎么,沈大人看上人家了?”
话出口却觉得不对,陈大岭跟在这位小娘子身后,那这位是?他看向沈霑,沈霑还在微微笑着看向楼下,点点头道:“是我夫人。”
杨廷啧一声,心想这有些老牛吃嫩草了,话却不敢说出口,却见沈霑已经皱起了眉头,还没等他有所反映,他已经从窗口跃了下去,倒是吓了屋中人一跳,纷纷涌到窗前,杨廷忙张开手拦住他们,连声道:“没事没事,沈大人追娘子去了。”
宁泽跟在静言身后走了一段,却见她们直往小巷中钻,越走越偏,陈大岭嗅出了不对,有些尴尬的对旁边的菱花说:“你快去叫夫人回来吧,他们是要是要……”
陈大岭却怎么也不能将后话说出口,菱花最受不得他这种磕磕绊绊的样子,皱眉道:“怎么?出来走走都不行了,你们国公府的人真是小气!”
说完话却瞄到一角月白衣袍,边角云纹金绣,她抬脸看到一张清如山月的脸,一时吓着了,眼泪先行,啪嗒一声落下来,沈霑示意他们退后,陈大岭会意拉起僵住的菱花退到了后面。
宁泽跟到小巷中却是愣住了,那两人……那两人正亲在一起,衣衫半落,静言被摁在墙上,那位杨公子从她背后撞了一下。
一双大手敷上她的眼睛,带着微微的凉气,紧接着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说:“你怎么还睁着大眼睛看着,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第52章当歌
沈霑说着话,手在宁泽腰间一带让她正对着他,这才放下遮住她眼睛的手,说:“你年龄小小的怎么爱看这些?”
宁泽还处在懵懂之中,从没想过他会这么突然的出现在她面前,看着那双染着些微笑意的眼睛,傻楞楞的回道:“我看到了熟人——”说着话又转过头要将静言指给他看。
然而一只大手摁在了她额头上,阻止了她的动作,沈霑道:“走吧,你便有事要问,此时总非良机。”
那两人虽然衣衫散落,好在本朝衣服多广袖,裙幅也多,她其实什么也没看到,宁泽想了想方才情景,静言似乎不像是迫不得已。
她这才回过味来,辩解道:“我没有,我什么也没看到。”
说完又觉得辩解这个做什么,这才问:“大人怎么也来了这里,真是好巧!”
沈霑已经转身走在前面,宁泽呵呵笑了两声跟上,心想历来街头巷尾总爱发生些奇事,然后总能被有心人编成风流话本,一双眼睛一支笔就是一个故事,还没往下深想却一头撞在沈霑背上。
这种情况可不是第一次了,沈霑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少一些胡思乱想或许还能聪明几分,如今就像是一只闭着眼飞翔的大雁,闭眼已经够糟糕了,偏偏还伸长了脖子,惬意是足够惬意了,只是总是一头撞到大树上,你疼不疼?”
宁泽因为他的话到底是又胡思乱想了几分,好一会幽幽的说:“上一辈子挺疼的,这辈子不是撞到大人你了么?”
沈霑笑了笑,却语声淡淡的说:“你就这么信任我?”
宁泽点点头,沈大人这人吧,虽然像是春日里的细雨斜风带着些微冷的感觉,对人对事又是一幅任尔东西南北风,他自岿然不动的做派,但是对待她不一直挺好的么?
掰着指头算一算她做过的事,除了上辈子替她取了“雪染白”,其余的可没有一件好事。
她让她想想,她好好想了,现在有好些话想问,然而鼓了番勇气,话到嘴边却只谱出一个字,她觉得自己需要些酒才能将这些话说出来。
沈霑却又突然道:“你现在承认自己也没喝孟婆汤了。”
宁泽忙轻咳两声,上前挽住他,笑着说:“祖母让我出来买花会的礼品,我还没买齐,等下还要过去奇珍阁——”
沈霑一听却是挥了挥手,吴青石忙几步走上前,很聪明的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递给沈霑,沈大人接过又一把塞到了宁泽手中,才道:“以后别哭了,给你买首饰的钱我还是有的。”
宁泽接过一看岂止啊,少说也得有几千两,这绝对绰绰有余,宁泽开心的拢进了袖中,又问:“大人是要去哪里,今日可回家否?”
沈霑道:“你买完东西来白石茶馆找我,刚才那位姑娘等会领着你去瞧瞧。”
宁泽却摇摇头,她如今顶着表姐韩仪清的身份,不该认识静言,她想着等回去让采苹再出来问个清楚就是了。
沈霑重新回到白石茶馆的时候,杨廷欲言又止笑的贼兮兮的看着他,等和几位大人聊完又送走了他们,杨廷才上前忍不住说道:“我真是好奇了许多年,你惯常对人没什么兴趣,在你眼里哪有什么男女的区分,却原来喜欢的是这个样子的姑娘,看着是挺机灵可爱的,就是这年纪怎么看着有点小?”
沈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却道:“怎么没有区分,就是在月黑风高的夜里也不会把你认作女人。”
杨廷被噎住了,他自认貌黑,但还是足够英俊潇洒的,顿了顿依旧贼笑着上前,本要亲热的搭在沈霑肩膀上,谁承想桌边的凳子突然滑了出来,他手臂前伸,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愤怒的瞪了沈霑一眼,道:“沈大人,你这有些小心眼了,我夸你家娘子一句都不成了?”
却还是忍不住凑上去,继续问道:“听说你这位夫人是你早就订下的,我本以为以你的性子估计就是看人家名节有损,觉得人家可怜才定了亲事,却原来你是喜欢人家。”
说着话飞眼斜看沈霑,不知道的看到他估计会以为他喜欢男人。
沈霑拒绝接受他的眼波,端茶坐到窗前,在杨廷再次垂头丧气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开了口:“你说的不错,是觉得她可怜才娶的。”
杨廷见有戏,却不认同他的话,千篇一律的问道:“天下可怜人千千万万,你怎么偏偏娶了这一个?”
沈霑想了想,好一会才回过头道:“机缘巧合。”
两辈子才结起来的缘分可不是机缘巧合么?杨廷又生了气,连声骂他无趣,气哄哄的走了。
宁泽买完东西去到白石茶馆时停都没停便被沈霑带着站到了永清巷口,这条巷子向斜里延伸,在这个午后时分有些静悄悄的,两侧房屋白墙黑瓦,很像是书中所描写的那些江南房舍。
沈霑道:“那位姑娘住在这巷子中,你既然放心不下便去问个清楚,担心什么,去吧。”
吴青石这时跑上前,好意提醒道:“夫人,这永清巷是京城中达官贵人最爱的巷子之一,也是最有名的花街柳巷。”
宁泽却更犹豫了,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听到了却还是难以置信,她可还是第一次见带着自己家娘子到这种地方的人,好久才对对身后的沈霑说:“大人,你就不怕我学坏吗?”
沈霑觉得她小瞧了自己,负手立在墙边道:“你要学坏也得找个比我好的吧,这恐怕有些难。”
宁泽歪头笑看了沈霑半天,笑说:“大人言之有理!”
她这才放心的踏入了静言的院子,静言正洗完了头发,坐在二楼边晒边梳着,见宁泽来了倒在意料之中,笑道:“刚才我被撞的七零八落的没看清楚,还以为不是你,你既然说自己不是宁姑娘又跟着我做什么?”
宁泽一向觉得自己是够大胆的了,听了静言前面的话却是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静言看着她,扑哧笑了声,又道:“明明天天都要做的事,偏偏就说不得,好没道理。”
宁泽站在楼下抬起头看她,看了好半天,觉得其实不用问什么了,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然而却还是开了口:“我来是想问问你,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静言很是笑了一会道:“你怎么和陈公子一样的想法,现在我也有头发了,可以不守戒律,我这样觉得快活又有何不可?”
她有些震惊于静言的想法,还没有说什么,二楼屋中窜出一个人来道:“万恶之中,以淫者为最,你怎么能越来越……”
他话说到这里,却是说不出口了。
静言接口道:“越来越怎样?淫|荡吗?我生性如此,就像你说的我甘愿一晌贪欢,比在庙里面青灯古佛好太多了,我这样就是觉得开心啊,我也不过就杨公子一个恩客罢了,怎么就不可以了?”
“你真的是愚昧至极无药可救,你要是能从一而终倒也罢了,你方才还扯我衣服,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宁泽听着声音熟悉,望了望那张脸,果然是熟人,是陈二公子陈嗣冉。宁泽叹气感叹这位真是那里有闲事便往那里钻,只是这次他却穿了一身锦袍,不是他的竹袍了。
又听静言道:“你总是爱往我这儿跑,我便以为你是喜欢我了,自然要扒你的衣服。不然你老到我这儿来做什么?我可不能同你一起吟诗作对,也就身子比别人有味道些,你即不要,便不要再来了。我可经不住骂,下次再和你那个宝贝的品香丫头打起来可怎么好。”
又问:“宁姑娘,你也觉得我得从一而终吗?”
她朝楼下一看,哪里还有宁泽的身影,她又笑了笑说:“她还问我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我看她才是有难言之隐?”
陈嗣冉也往楼下瞧了一眼,空无一人,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你到底收敛些吧,现在精神头都不好了,你这样子可让宁姑娘怎么安息。”
静言却道:“我现在却好的很,在你府中当奴婢的日子才不好,杨公子愿意惯着我,我为何要收敛?”
这次一如既往,陈嗣冉被她气的拂袖而去。
陈嗣冉走了不久,一楼小院中又闪现出一个穿着海棠红衫的姑娘,宁泽看到陈嗣冉出现便躲进了厢房中,此时又出来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静言笑了,说:“当然。”她站起来望了望远处,还能看到点陈嗣冉的背影。
去年她初到通州时,并不知道人心险恶,不久便被人骗光了银两,幸亏陈嗣冉也在通州,他没救成宁泽却救了她,只是在宣德侯府做丫鬟的日子还没在尼姑庵做尼姑来的痛快,那她又是何必离开庵堂呢?
没多久她就和品香大打出手,最后自己生着气离开了宣德侯府。
饿的不行的时候是杨公子救了她,还在永清巷给她买了一座宅子,她觉得挺好。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下贱,可我也没觉得你们高贵,我自己觉得开心,你们可管不着我。”
宁泽也没想着管她,只不过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她现在处境好了些,怕她是被逼无奈问一问罢了,她既然觉得开心,纵然违背礼治,又与她何干,她没再说什么,转头走了。
出来时,沈霑静静站在外面,她想起那日沈霑说,再怎么喜欢一个人都要克制一些,不然一次用尽了力气可怎么好。
她走上前又抓住沈霑冰凉的手,道:“回去估计又要被祖母骂了,骂就骂吧。我不爱喝茶,大人你带我去喝酒吧。”
自古以来文人雅士都好酒,沈霑想宁泽是要学学他们“斗酒十千恣欢谑”,或者对酒当歌那也挺好。
然而酒舍中,宁泽下巴抵在桌子上,咧着嘴笑看着沈霑,一会哈哈哈,一会又呜呜呜,半天才喷着酒气说:“昨日大长公主给我灌**汤了。”
桌对面沈霑学会了分|身术,变成了三个,淡淡的问她:“你喝了吗?”
宁泽想了想点点头,这么一点下巴却磕在了桌在上,好在一只手抢下垫在了下面,她抓住那只手顺着靠过去,又说:“喝了,但是我没醉,我不听她的,我只听你一个人的话。”
抱着她的人轻轻“哦”了一声,道:“你这是愚忠。”
“不对!”宁泽在他怀中摇着头说,“不对,不是忠,是愚爱!你总是让我克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我也知道的,可是谁有你活的那么清醒!”
“我就一句话要问你——”
沈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喝酒,原来是要抱怨他,怀中的人眼神迷离,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便是喝醉了还有些颤抖,头发都被她吃进了嘴里,也不知是真醉假醉,他替她撩开,说:“你问吧。”
宁泽又向上爬了一下,脸颊轻轻碰了碰他的,这才一字一顿的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沈宜鸳?”
第53章问情
天气有些闷热,这一会已经阴沉下来,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