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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凯风其人,胆大包天、贪婪之极,他肯自己去死吗?
但如果他是被谋害的,那他车上的炸弹是谁装的?
既然凶手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车上装一颗炸弹,为什么不简单一点,干脆出其不意、一刀捅死他,或是偷辆车直接闷头撞过去?
为什么最近的凶手们都不能踏踏实实地干好自己的事,总想搞个大新闻?
这一系列的疑问,随便哪一条,都值得反复推敲思考。
然而费渡那仿佛时刻转着一个神秘黑洞的脑子里,却似乎突然发生了一场大爆炸,所有的念头都失去了重力,轻飘飘地弹出了逻辑框。
也许反射在骆闻舟裤子上的光,只是乱闪的警车车灯交叠的光影效果。也或许那一瞬间强烈的危机感,只是他自己疑神疑鬼……那这个乌龙的笑话可能够骆闻舟同志娱乐一辈子的。
可是电光石火间,费渡只是遵从了自己最本能的直觉。
也不为什么。
骆闻舟原本正敲着货厢的门跟郑凯风耀武扬威,毫无预兆地被费渡从侧后方扑到了suv上,费渡单手扣住车门,看也不看地往外一拉,趁着骆闻舟没站稳,一把将人推了进去。
然后他余光瞥见了货厢底下突然溅出的火星。
费渡只来得及条件反射似的将手中扣住的车门一带,还没来得及完全将车门挡在自己身前,巨大的冲击力已经推了过来,车门狠狠地砸在了他后背上。
费渡车祸过后把整车重新加固、又换了玻璃,好生折腾了一遍,这还是大修之后头一天开出来,防撞击的效果固然不错,可是没想到这回直接碰到了炸弹。
再好的车也终究不是坦克,车门还是没能经受住升级的考验,爆炸瞬间已经变形,防弹玻璃也跟着寿终正寝,费渡最后一个意识,是感觉自己被车门撞进去的胳膊连同肩膀一线碎了似的疼,他连声都没吭,因为肺已经快给撞成塑封的了。
地下车库里所有的机动车齐声呐喊,警报声撞在车库房顶上,未能响彻云天,只好在逼仄的空间里来回回荡。烈火吐出了险恶的长舌,顷刻间席卷了货车的货厢,不知哪辆车上震碎的玻璃渣下雨似的往地上落,货厢门飞出了数米。
时运如风,说转就转,一呼百应的郑老从“知名华侨企业家”、到“犯罪嫌疑人”、再到外焦里嫩的糊家雀,只用了一个礼拜。
骆闻舟被费渡没轻没重地一推,后脑勺撞在了方向盘上,几乎觉得自己聋了。
他本能地接住了落在怀里的人,竟然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耳畔的巨响收拢成蚊鸣一般细而长的鸣叫,骆闻舟觉得手上沾了某种粘腻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捻了一下,睁大的眼睛尚且带着点茫然,四肢却好像提线的人偶,笨拙地自己挣动起来。
随后,血腥味、硝烟味、焦糊味山呼海啸地淹没了他。
“费渡……”
骆闻舟暂停的心跳一瞬间通上了电,先是原地颤了一下,随后造反一般地狂跳起来,几乎不堪负荷,就要立刻炸开。
“费渡!”
费渡的意识在身边飘来荡去,时有时无,他成了一台年久失修的无线电。
他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呼喊,能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但他并不想搭理,觉得有点吵。
有人扒开他的眼睛,费渡于是看见了光,据说始终追逐着那道光,就能找回自己的意识,然而他本人对此并没有太大兴趣,因此只是在旁边看了看,无动于衷。
那细微的光于是离他越来越远,他被身后无边的黑暗吞没,哪里传来“碰”一声巨响,好像是有一道门被重重的关上了――
费渡微弱的意识沉到了更深的地方,在那里,他无所谓穷富,无所谓智愚,没有成套的形象,他甚至没有穿自己多年来精心织就的画皮。
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小男孩,因为腿短,所以格外想要奔跑,可是才刚迈开腿,一股没来由的恐惧就涌上心头,男人像一团巨大的黑影,居高临下地从他头顶投下冷冷的视线,十分轻柔地说:“狗才喜欢到处跑着玩,费渡,你是一条小狗吗?”
费渡懵懵懂懂地被他拉扯着,看见了一条小奶狗,小狗可能才刚出生,没有巴掌大,眼睛湿漉漉的,扭扭哒哒地向他跑来。他伸出手,小狗也笨拙地探出圆滚滚的前爪,用后腿站起来,扒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在他冰冷的掌心上闻来闻去。
他心里生出没有缘由的柔软,抚摸起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旁边的男人用轻柔而冰冷的声音叹了口气:“这孩子身上流着不健康的血,得好好矫正。”
小奶狗尖叫一声,被那只手粗暴地拎走了。
费渡手中的温度骤然消失,随后,一排冰冷的金属环从天而降,套住了他的手指,金属环背后连着一簇细线,细线的另一端通过一个复杂的装置,连着一个收紧的项圈,细线松动一毫米,那项圈就会紧上一厘米,如果细线是完全松弛的,项圈就会死死呃住他的咽喉。
费渡无法呼吸,本能地用力伸长了胳膊,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拼命去拉扯金属指环背后的细线。细线绷到极致,稍稍拽开了卡在他咽喉上的活项圈,大量的空气顿时争先恐后地涌入了他的气管,他剧烈地呛咳起来。
“你得学会慢慢呼吸,”男人满意地笑起来,“聪明,看来你不用人教,就已经学会了怎么不让自己窒息。”
接着,眼前的场景再次一变,费渡被固定在一张椅子上,他全身上下只有套了金属指环的手指能动,窒息的痛苦像阴云一样笼罩在他身上,他浑身发冷。
男人哼着歌走过来,一只手托着那只小小的幼犬,把它放在费渡的掌心,问他:“软不软?”
儿童和小动物仿佛不必刻意结交,天生就能当朋友,小狗嗅出了男孩冰冷的恐惧,很努力地用暖烘烘的头拱着他,舔他的手指。
男人又笑了起来,问他:“可爱吗?”
费渡迟疑片刻,终于点了一下头,下一刻,可怕的痛苦毫无预兆地降临。
他脖子上的项圈骤然收紧,手里依然是柔软的触感,咽喉却被冰冷的铁环呃住,费渡下意识地像平时一样收紧手指,企图拉紧那几根能缓解他痛苦的细线。
救命的空气进入他饱受折磨的气管,然而与此同时,小狗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费渡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捏着小狗脆弱的脖子,他慌忙一松,咽喉上的项圈变本加厉地卡死在他的颈子上。
费渡拼命的挣扎,身上的绳索和大大小小的金属环都像有了生命的魔鬼藤,狰狞地勒进他皮肉里——
陶然举着手机,一头热汗地在icu病房门口打转,听电话那头的同事飞快地说:“郑凯风和杨波都是当场死亡,其他人由于当时都被控制住了,分散在附近的警车边上,爆炸时身边多少都有隐蔽,有几个人受了点轻伤,一个哥们儿正好被飞出来的货厢车门砸了一下,有点倒霉,其他问题都不大,当时离爆炸点比较近的就只有老大和……”
同事后面还说了些什么,陶然已经顾不上听了,因为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探出头来:“这叫什么……费渡?就刚送来的那个——家属在哪?”
陶然直接挂断了电话:“我我我在这……”
护士问:“你就是家属?”
这问题让陶然卡了一下壳,他突然发现,费渡是没有所谓“家属”的,他的直系血亲,一个骨灰落地七年多,一个已经成了植物人,他热热闹闹地活了这许多年,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无根无着的光杆司令。
护士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在意他这一瞬间的犹豫,飞快地对他说:“刚才不明原因,病人呼吸心跳突然骤停,现在正在抢救,你们做好准备。”
陶然当时觉得一口凉气从胸口冲到了天灵盖:“什么,等……”
护士通知完,就算完成了任务,时间就是生命,没工夫温言安慰,步履匆匆地又跑了。
陶然下意识地追着她跑了两步,又想起前面不让闲杂人等进,只好无措地停下来,这时,他才意识到护士方才说的是“你们”,他倏地一回头,看见骆闻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骆闻舟小腿骨折,一天之内连撞两次的腰和后背上了夹板,头在方向盘上磕得太狠,磕出了脑震荡,整个人从头到脚,就是一具新鲜的木乃伊,仍然是晕,这会只能拖着拐杖靠在一侧的墙上,也不知道一路是怎么从他病房里蹦过来的。
陶然赶紧扶着他坐下:“你点滴这么快就打完了?”
“拔了,”骆闻舟面无表情地说,“死不了。”
这倒霉的周五晚上,突如其来的爆炸案闹得整个市局忙成了一锅粥,个个分/身乏术,陶然在急救、骨科、icu……几个地方之间到处跑,顾这个顾不上那个,汗出得更多了:“你在这耗着能有什么用?你又不会治,人家里面也不让探视。一会你身上伤口再感染更麻烦,还不赶紧回去!”
医院里充斥着各种各样奇怪的药味,混在一起,又苦又臭,让人不敢使劲吸气,每个人跑过的脚步声、说话声、手机震动声……对骆闻舟来说都是一种折磨,那些音波如有形,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他的太阳穴。
骆闻舟头晕得想吐,没吭声,闭着眼靠在坚硬冰冷的椅背上。
陶然:“赶紧走,别在这添乱,起来,我背你回去。”
骆闻舟轻轻地摇摇头:“别人推进去的时候都有人在外面等,要是他没有,我怕他一伤心就不肯回来了。”
陶然得竖着耳朵才能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实在很难把费渡那没心没肺的混账样子和“伤心”俩字联系在一起,感觉骆闻舟是撞晕了脑袋,说起了胡话。于是他说:“他要是还能知道谁等他谁没等他,也不至于被推进这里头了——你快走吧,我在这等着就行了,我不是人吗?”
骆闻舟实在没力气和他多说,只几不可闻地说:“不一样。”
这些朋友,萍水相逢、聚散随心,即便友谊地久天长,人却还是来了又走,终究当不成勾着人神魂的那根牵挂,终究还是外人——当然,骆闻舟也不敢自作多情地太把自己当内人,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隔岸观火”的飞蛾,刚开始是因为一点若有若无的吸引力,让他犹犹豫豫地扇动起翅膀,跋山涉水地飞过去,几经波折才到近前。
他才刚刚得以一窥灯罩上旋转的图景,刚刚伸出触须去碰那一团色泽奇特的光……
陶然足足反应了半分钟,才从他那三个字里分辨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一脸找不着北地懵了还一会,才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拉回了神智,他艰难地搜肠刮肚出一句话:“你……你没事吧?”
骆闻舟喜怒不形于色地冲他摆摆手:“先接电话。”
电话是郎乔打来的,一看就有急事,陶然不能不接,他只好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站起来走到拐角。
“陶副,那几个从冷链货车上抓来的招供了,都是郑凯风养的私人打手,这些人的工资都是从一个境外神秘公司的账上打出来的,经侦的兄弟们想顺藤摸瓜,彻查那家神秘的空壳公司——另外通过杨波的信息记录,我们发现他死前和郑凯风通过话,郑凯风给他发了几张照片,正好是负责盯梢杨波的那几个兄弟。”
陶然身上的热汗被仲秋之风扫过,是前胸贴后背的冰冷刺骨:“知道了。”
郎乔:“……老大和费总怎么样了?”
陶然从拐角处探头张望,看见被一身夹板与绷带固定的骆闻舟沉默地僵坐在那里,好像要和木椅子化为一体:“放心吧,还……”
他没说完,骆闻舟忽然放开了握着拐杖的手,手肘撑在膝盖上,缓缓地前倾,把头埋在了自己的手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