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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见过薛弋佩剑,而此刻他手中却握着一柄长剑。 也许,长剑会在下一瞬出鞘,然后没入我的身体!突然觉得有什么哽在心间,隐约难受。不曾想到如今会是这般情形,我因姐姐的死想取薛琦性命,薛弋亦为了他哥哥想取我性命!可这样的结果让我不甘心,姐姐死了,如今我亦成了俎上之肉。罢了~我们本就是囚,而他们是官,尊卑贵贱,云泥之别!
“弋儿,可是昨日打伤琦儿的贼人?”薛浩华再次问。
“不是!”面前的人薄唇翕动间吐落两个咬得极重的字,极轻地落在我心上,荡起丝丝涟漪。我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寒得似是结了冰的脸,他抬眸扫了扫我身后,红唇再启:“退下!”
“是。”肩上的大刀撤去,顿时轻松了不少,许是这刀太重,这两个家伙竟是直接把我的双肩当成了搁刀的地方!
“离开这!”极低的声音如同幻听,可确实是那抹红唇翕动间滑落的字眼。他居然在帮我?不知为何哽在心间的某物散去,一时错愕。此刻他周身散出冰冷彻骨的鸷寒,寒气中却无杀气。我恍然明白了什么,他若要杀我又岂会让我看到今日的光明?终究是我头脑太简单,看不懂眼前的这个人。仔细想想,不免后怕,我对他完全没有防备之心,他若真想杀我岂不是易如反掌?或者说我根本没有防人之心?
虽然想明白了这些,但我依然没打算离开,只是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一眨不眨。突然,他寒眸一敛,随即一股内劲袭来,我大惊,聚气全力抵挡,飞身后退。心下沉了沉,看来我真是太没脑子了,上一瞬还以为这家伙在帮我,可笑的是只是一瞬便否定了我的判断!
尽管我全力抵抗,但还是被那股内劲震得胸中闷痛,真气乱窜。慌乱间瞟见自己被震退到了门边,我本能地抬起左手用剑鞘抵住门框。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对,天赐良机!窃喜之余,我不着痕迹地退入房门。不过下一瞬便顿住了脚步,一时傻眼,一左一右两扇门,一模一样的帘栊,谁能告诉我薛琦那混蛋到底在哪边的房间?
“弋儿,留活口!”院中传来薛浩华的疾呼。光线暗了暗,那抹紫影轻动,正在逼近。我绝不能死在这家伙的手里!薛老大人出了名的执法公正,没想到这家伙竟在他爹面前下此黑手!
“薛大人!”我提声高呼,想要活命只能向薛老大人求助。与此同时抬起右手中的青岚朝那抹紫影刺去,顺势送出一股暗劲。已至门前的紫影向后退了一步,我借机一个旋身闪出房间,紫影再动,动作迅疾,暗劲随之而来,疾风陡走扬起我的丝,逼得我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运气抵御,同时飞身疾闪。还来!我再闪!哼,到了这空旷的地方,还怕没地方闪退么?
“尹落天?”一声冷喝传来,害得我脚下一个趔趄,只是这稍稍的一顿,迎面而来的劲风已是闪避不及,只能闭眸等死!本以为自己会很冷静,却不想真正面对死亡的一瞬还是害怕的,顿时心跳如擂鼓,屏住呼吸。令我没想到是那股劲风只是从我左耳畔呼啸而过,荡起丝。
“快走!”低语再次从前方传来,惊魂未定的我舒了口气慌忙睁开眼,思绪陷入凌乱。没想到薛浩华认识我这张脸,他把我当成了尹落天,就算此刻我告诉他自己是尹落月又如何,诈死潜逃的罪名怕是定得死死的!顿时心中大惊,我真是糊涂脑袋!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只想着自己生死无异,却忘了自己的现身会连累整个家族,那么我和商君陌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做!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抬眸瞟了瞟四周,提气欲飞。突然胃中一阵绞痛难忍,刚凝聚的真气涣散,屏住呼吸,头沁虚汗,这胃痛得还真是时候啊!不,再痛也要离开这,不能被他们抓到坐实了尹家罪犯潜逃的罪名。
“弋儿,快抓住他!别让他再逃了!”薛浩华再次疾呼,我蹙着眉抬眸看向这位一直慕名而不得见的薛老大人。一身绛紫色暗纹广袖官袍,头戴真青绉纱幞头官帽,身形挺拔威武,面容冷峻,龙眉直入双鬓,双目深邃,留着精短的胡须,遥遥望去凛然生威。按理这薛大人应该年过五旬,竟只看得出不惑之年的面容,隐约能想象得到他年轻时的风采,怕是不输薛弋。
身旁的薛弋未动,满院的府兵却是纷纷朝我而来。
“父亲大人,她不是尹落天,只是孩儿在江湖上的一位朋友。因得了眼疾,需要救治,眼神本就不好,加之脾气暴躁行事鲁莽这才闹下误会。这里就交给孩儿处理,不必劳烦父亲大人,以免误了您的时辰!”勉强提起来的真气彻底散去,我睨着身旁的家伙。看着他对着薛浩华握剑作揖,毕恭毕敬的样子着实吓我一跳,若不是他提醒我倒是忘了自己肿成鱼眼泡的眼睛。
诶?等等……谁眼神不好?谁脾气暴躁?谁行事鲁莽?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却现确实是翻不起来。
“哦?你的朋友?恕为父眼拙,竟看成是尹落天那个孽种!”无疑薛浩华对这个比自己官大两级的儿子还是颇为尊敬的,不过我可不认为他会对此深信不疑。
“想必阁下就是德高望重的薛大人,久仰大名。鄙人一介江湖草莽,惊扰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我慌忙转过身低头作揖,不知道这位薛大人是否知道我,不过此刻幸运的是我双眼肿起,低着头散着遮挡了脸型轮廓,乍看之下应该和尹落天有很大差距。
“既然是误会,解开了便好,阁下无须自责。对了,弋儿,这么久都没寻得那孽种的踪迹,你何不请你这些江湖朋友出手相助?务必要将之活捉回来,如今只剩下他一人,那便让他替他爹来还债吧!”薛浩华不疾不徐地说着,话是对薛弋所说,却像是故意说给我听,因为我余光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我的脸。
听得这话心中不禁揪紧,一时有点懵,绕不清话中的意思。他口中的孽种应该是指尹落天,未寻得踪迹这说明他们已经被商君陌救走了,可那句“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是什么意思?“替他爹来还债”又是什么意思?这话不能细想,越想心下越沉重!顿时觉得胃中的疼痛增了一分,一口气提不上来,身沁虚汗,浑身抖。
“是!”
“哦,还有,吩咐人赶紧把凌薇院那脏东西清理掉,别让府上添了晦气。”
一股怒气蹿起,居然说我姐姐是脏东西!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出言侮辱我姐姐!更何况她已经香消玉殒。尚未放下的双手一手剑鞘一手剑身,缓缓捏紧,怒气催动着真气蹿至双手,待时而。
“是!”
“派出去寻找尹卿知尸的人……”
“父亲大人,时辰不早了!”
咔嚓~一道惊天霹雳当头劈下,炸得我魂飞魄散,只剩驱壳呆立当场。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什……什么意思?我爹爹的尸?怎么可能?哈哈哈哈~这老头儿一定是在说笑吧?商君陌武功何等高强,既然能救走尹落天又怎可能救不下我爹爹?这糟老头子真讨厌!说我姐姐是垃圾,这会儿又在这诅咒我爹爹。简直忍无可忍!
胸中涌起的不止是怒气,惊涛骇浪来势汹涌,我朝那个可恶的老头子掠去,执剑直指他的喉间。一剑下去他便再也说不出讨厌的话来了,哈哈哈哈~我让你胡说!你才是孽种!你才是脏东西!你才该死!
身旁紫影忽闪,一道寒光划来,闪花了我的眼。
“叮~”青岚出一声脆响,虎口震痛,一股极大的内劲阻挡了我的去路,逼着我偏离了方向。
他的剑出鞘了!带着他的内劲挑歪了我刺出的轨迹。薛弋迅抽离剑身旋身挡住我的去路。我被震得有点眼晕,稳了稳心神才看清身前的身影,停留了片刻移眸看向他身后的人。没想到竟是被他挡了个严实,只看见官帽上那抹在风中轻颤的展角幞头。
怒气陡走,翻手执剑朝身前的人刺去,须臾之间,青岚在空中刺、截、撩、砍、搅、劈、扫、挑,哪还顾得上什么武功招式,此刻统统都是狗屁!
眼风里瞄见薛弋身后的身影往一边挪了挪,脑中灵光闪过,我飞身后退,薛弋并没有跟来。我冷冷地看着在风中衣袂轻舞的身影,所有的注意力却在他身后。
“你的这位朋友果真是眼神不好,还是,为父眼神不好?”那个身影挪了挪,语气很是平静,我没去看他的神情,因为我必须用目光吸引住薛弋的注意力。
“请父亲大人移步,孩儿与这位朋友只是切磋剑术,刀剑无眼,唯恐误伤了您!”他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亦是平静如常地回答他身后的人。果然都是见多了风浪的人,若是我能有他们一半的冷静淡定又岂会惹出这些破事?
“哼哼~也好,那你们便慢慢切磋吧!”那老头子冷笑了两声,说完转身准备离去。我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薛弋身前一步的距离,缓缓将青岚收回鞘中,依然一眨不眨盯着薛弋那双墨色浓得化不开的眸子。当然,我的注意力全在他身后徐步离去的身影上。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将青岚换至右手,一个华丽的旋身,看似转身,暗下迅凝气于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青岚朝我测定的方向送出。刚刚冷静下来的一瞬我便改变了主意,我又怎会杀了那老头子,但至少要好好教训他一下!我自然不信爹爹会出事,这个老头子满嘴胡话,信不得!
“咔~哐当~哐当~”身后没有传来我想象中的惨叫声,而是听到物体掉落在青石砖上的声音。眉头轻蹙,这薛弋还真是好本事!姑奶奶这么快的度也能被他截住!我缓缓转过身去。
当看清远处的地上躺着两节棍子时,呆愣住,继而心中抽痛,青岚……断了!!!心痛之余,刚熄灭的怒火不点自燃,一瞬间便蹿上头顶。
“薛弋!你个混蛋!我……我……你……陪我青岚……”我怒吼着朝薛弋扑去,抬掌便扫却被他轻易躲开,气得我浑身颤抖,只好站在那戟指怒目。不成想话未说完喉间一哽,热泪便止不住往外翻。没错,这次完全是被气哭的!虽然只是一把剑,但这是商君陌最宝贝的剑,从我认识他开始就没见他离过身,这才到我身边几天?此刻竟被这混蛋斩成两截,打又打不过他,骂又骂不出口,只能没出息地哭了!
我边哭边蹲到地上捡起青岚查看,齐齐整整被斩断!这下手也太狠了吧,我可爱的青岚啊,你断得太惨了!不哭还不觉得悲伤难过,这一哭便一不可收拾,心中再次翻起巨浪,脑海里全是姐姐的样子。
如今我也算是体会了一次什么叫肝肠寸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胸中闷痛,心如刀剜,胃如锥绞。哭着哭着心里抽空了便稍稍停止抽泣,脑袋一动再次想到姐姐又接着哭。我能如此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哭得昏天暗地,当然是因为旁边真的无人,乌泱泱的府兵全撤出了院子。至于薛弋,我已经不把他当人了,他是鬼也好是神也罢,我不想再招惹他半分!
“有一件事……也许该此时告诉你。既然如此痛多痛一分也没什么分别,总比多痛一次要好。”过了许久,身后飘来温润的话语,似乎考虑了很久,声音轻柔,似是怕伤害到我。
“说!”我早已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真的好累,心空空的,头晕晕的。
“我父亲所说的……关于你父亲……”话语顿了又顿,听了这话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木然直起身子转头朝后看去。抬眸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看见他绛紫色的衣袍。
“你父亲……离世了!”
轰隆隆~五雷轰顶,随即天塌了下来,铺天盖地砸得我眼冒金星,双耳嗡鸣,头脑晕眩,全身麻木,无法呼吸。心彻底空了,可是为何还能这样痛?疼痛感让我清醒了些许,视线逐渐清晰,胸腔内的痛感一点点增强。下一瞬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气血急乱窜,一口气接不上来,喉间翻起一股腥甜,喷涌出口。
低眸看去,青石砖上的那片猩红过于刺眼,衣襟上也湿了大片。我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想要捂住唇,终是徒劳,自己竟弱到此等地步了吗?
左胳膊上多了一道力,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后背传来丝丝寒气,一股鸷寒的真气缓缓包裹住我的胸腔。不受控制乱窜在胸腔的血气缓缓消停,心窝实在是痛得没办法呼吸,终是瘫软在身后的怀抱中。我真的好累~好累~
爹爹、姐姐,你们等等我,我这便来陪你们。我的君陌……忘了我吧!
失去意识前的一瞬,眼前又浮现出那抹簇簇红云中的玄色身影,那张微笑着带着无尽宠溺的脸,一点点靠近。然后他向我伸出手,真的好舍不得……好想抬起手将自己的手置于那温热的掌心,可是我真的好累好累,一丝力气都没有……眼角滑落一抹冰凉,沉入黑暗。
都说一死百了,人死如灯灭,我从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可是为什么我死了还能感觉到疼痛?难道人真有魂魄?好黑,好静,好痛!
疼痛感越来越强烈,呼吸不禁一滞,我竟还有呼吸!意识渐渐清醒,胸口的刺痛和腹中的灼痛感袭来。该死,姑奶奶居然没死成!记忆不断涌现,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以前睡得再死,就算一晚上不做梦醒来之时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现在这种感觉就是死而后生?瞬息之间心头闪过疑惑,惶恐,失望,平静,后怕,欣喜,继而被什么一扫而空。
我缓缓掀开眼皮,轻动四肢却现浑身乏力,竟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光线昏暗朦胧,入目的竟是一幅画,借着昏暗的光线依稀分得清画的是芙蕖。目光游移打量四周,若不是瞄见自己身上盖着的锦被我还以为自己变成一幅画了呢!这是谁的床?竟是以画框为床架!雕花木框中是平展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薄纱,纱上彩绘着花叶相依的芙蕖。
好别致的床,竟是连右侧倾泻而下的素褶纱帐亦是轻薄透亮,外面的烛光透过轻纱传来,映得轻纱闪闪亮,这纱定是上等蚕丝所织。
这到底是哪?隔着褶纱看不清外面的陈设,单看盖在身上的暗纹湖青锦被来看不似女子的床铺,我费力地歪过头看枕在脑袋下硌得头皮痛的枕头,满脸黑线。谁这般奢侈竟用玉枕?关键是枕得头痛啊!而且总觉得自己的脑袋枕在一块冰上。
“嗯~”我忍不住一声闷哼,只是动了动脖子而已,牵起胸口一阵绞痛,无法呼吸。
光线晃了晃,我缓缓睁开半眯着的眼,紧紧盯着帐外的黑影,是他救了我?呵呵,除了他还有谁。我想撑起身子,可惜浑身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自己何以这般虚弱?唉~好歹我也是半个高手不是?想到这暗下提了提真气,不禁大惊,督脉、檀中、任脉三处丹田哪还有什么真气!!!真气没了……我……我成了废人?不然为何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