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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李忆,只当在场众官员是死的,朝淼淼道:“念儿,你刚才一直站在这儿?日头这么大,怎么不让人撑把伞?站了这么久,你累不累?你早饭吃过了吗?现在饿了么?你若是饿了,不如我命人先送你回长史府……”
柳青源在一旁听得胆颤心惊,偷偷觑一眼越王,只见他看着念儿,面泛桃花,嘴角含春,眸子里的柔情泛滥得简直要掐出水来了。他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他也年轻过,想当年,他看念儿她娘亲时,不也是这么一副孔雀思春的模样吗?
再看自家女儿,两颊飞霞,垂眸巧笑,一脸欲语还休的娇羞样,别不是已私定终身了吧?他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暗暗叫苦。
临出发前,皇帝召了他进宫,那时皇帝因越王失踪的事忧心成疾,半躺在龙榻上,亲手把安西都护的委任状交给他,语气哀哀,“老齐国公虽已死多年,但安西是吴家的根,安西四镇……我本是留着给越王,让他经些事的,可我那苦命的儿啊,以前不成器,好不容易开窍了,却落得个死生不明。”
他本想安慰皇帝的,但才要开口,皇帝已摆摆手,又道:“他小时候,曾有高僧替他算过,说他命带吉星,但这吉星只守在他出生之地,他要是离了出生之地,要么死,要么一辈子回不来。我当时还不信,如今想想……大概这是他的命吧,天意不可违啊。”
他也替皇帝难过,于是沉默不语,不想皇帝过了片刻忽然道:“你家千金……今年十六吧?我原本还觉得她和越王挺般配的,可惜了的。不过朕还记得她说过非晋王不嫁来着,当时还闹出些笑话来,缘分这东西啊……”
他额头冒汗,回了声是,皇帝意味不明的点了点头,“晋王刚过生辰不久,也满十九了,是时候娶妻了。你且去吧,等你班师回朝的那一日,朕会命人送上聘书的。”
都说得这么白了,岂有不明白的?等他回长安,就该操办晋王与女儿的婚事了,可听皇帝的意思,他原本是有意撮合越王和念儿的,大概是想着越王凶多吉少了,这才改成晋王。眼下越王平安无事,他本该高兴的,可这小子不该勾搭他女儿啊,万一长安那边晋王的聘书已写好了,这不是打皇帝的脸吗?这可有点不妙啊。
这仗还没开始打,却要先为女儿的婚事头痛,柳青源脑袋都大了,忽听城门处一阵骚动,扭头望去,黑压压的一群人正聚在城外,喧哗不断。
越王已发问是怎么回事,柳时茂飞快去查看,很快又回来禀报,原来是高昌附近逃难的百姓,因整个凉州都被突厥人搅得动荡不安,这些难民想着只有高昌城里安全,趁着这几日突厥人暂时退兵,纷纷涌向高昌,要进城躲难。
李忆不忍那些难民流落城外,道:“赶紧开城让他们进来吧,突厥人没准什么时候又打过来了,他们聚在城外,岂不成了活靶子?”
柳时茂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道:“殿下,不太妥啊,难民人数众多,高昌此时让他们进城,此事一传开了,只怕整个凉州的难民都要涌进高昌,高昌就那么点地儿,容不下啊,再说,粮食也是个大问题,人既然进来了,咱总不能让人饿死吧,可高昌围城两月,囤粮早就耗光了,拿什么给他们吃呢?”
李忆也知他说的是事实,他率长翎军前往高昌时,路上就见不少逃难的难民,可眼下城外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着实让人于心不忍,这些人全是老弱病残,都是没能力逃得远的,只能在大城镇附近躲着,只盼着有大城镇接济他们。
“他们遇上突厥人也是难逃一死,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城外等死,先把人放进来再说,再命人熬些粥分给他们。”
越王既然这么说了,其余人也不好反对,柳时茂无法,只得照办。城门一开,人群潮水般涌入,也不知是哪个先带的头,说是越王慈悲救了他们一命,那些难民情绪激动,纷纷朝越王的方向涌去,高喊越王菩萨心肠。
人潮涌动,你推我挤,很快冲散了众官员,柳青源眉头一皱,厉声吩咐:“护好越王!念儿,你跟紧我!”
众侍卫如临大敌,分了几层将李忆围住,李忆慌乱中伸手牵淼淼,“念儿,念儿,你别怕,跟着我……”
不料那人一缩手,“殿下,小的是夏至。”
原来牵错了,李忆的心无端一慌,举目四顾,人潮涌动,却哪里还有念儿的身影?
第76章变故
夜凉如水,星月无光。
长史府,李忆焦虑地踱着步,不时望向花厅的门口,望不了知多少回,终于见到柳时茂愁着脸一路小跑进来,“回殿下,都审过了,有几个还一顿好打,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看来那些歹人是有意混在难民之中,故意制造混乱将人掳走的。”
李忆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都怨自己妇人之仁,害了念儿,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他心里懊恼至极,还说要在未来岳父面前好好表现呢,人家一来,就把人家的女儿弄丢了,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对他有好感了。
“侯爷,都怪我考虑不周,连累了念儿。”
柳青源背对李忆而站,怔怔望着窗外的夜色,“不怪殿下,那些人本就冲着我来的,就算今日不成事,也会再生事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柳青源已从柳时茂口中得知苗炎炎离间两人,欲陷害自己叛国通敌一事,心里早已一片雪亮。
各人想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屋里一片静谧。隐隐约约,似有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柳时茂对这声音太过熟悉了,不由一拍脑袋,“不好,突厥人又打来了。”
柳青源闭上眼,额角青筋暴起,用力握紧藏在袖中的密函。密函一个时辰前收到,用蜡封在铜管里,送信的人指明永宁候亲启。
淼淼又做梦了,那些酱板鸭、狮子头、羊蹄羹、红烧肉、酥炸小黄鱼又在她面前飘来飘去,李忆不断往她碗里夹菜,不停说念儿你要多吃点,别饿着了。可她就是吃不着啊,眼巴巴看着一块块肥肉从她碗中飞走,她又饿又急,眼一睁,醒了。
入眼是一顶帐幔,绣着百花团纹,有淡淡的乌沉香在空气中弥漫,身上盖着一张轻薄柔软的被子,淼淼心里咯噔一下,别不是又被卖到青楼了吧?
她腾地从榻上坐起,一把掀开帐幔。房中摆设简洁,没有预料中的老鸨进来嘘寒问暖,也没有体贴可人的小丫鬟进来伺候她沐浴,她有点疑惑,试着下地走了几步,身上没有任何不适。
她环顾四周,榻前小矮几上有一壶清水,点着一盏小油灯,房中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门,她推了几下,门被人反锁了,推不开。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外面静悄悄的,连个脚步声都没有。
奇了怪了,咋回事呢?
她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那些难民哗啦哗啦涌过来时,她还想提醒李忆小心点来着,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觉一阵异香入鼻,接着就两眼发黑了,失去意识前,还听到李忆大声呼唤她。
不知是什么人掳了她来这里,越王和爹爹不知有没有遭遇不测。心里万分着急,可在这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她根本无计可施。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人严刑逼供,也没人送吃的来,仿佛被人遗忘了,淼淼有点怀疑,掳走她的人是不是打算活生生把她饿死。
淼淼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听到门外似有脚步声传来。看来幕后大反派要出场了,输啥也不能输了场子,她勒紧束腰,在矮几前正襟危坐。
片刻后,脚步声顿住,随即一阵让她毛骨悚然的咳嗽声自门外传来。
又过片刻,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映入淼淼眼帘的,是一件鸦青色的长袍,外披月牙白的薄纱罩衣,腰侧垂着一根白玉笛,再往上看,那男子三十多的模样,身材瘦削,眉目俊秀,但脸色很苍白,似身患顽疾。
虽然早有预感,但林庭风推门进来的那一瞬,淼淼的心脏仍禁不住一阵猛跳。
林庭风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抬眸四下看了看,貌似他对这个简陋得过分的房间也不太满意,眉头微蹙,低低叹了一声,这才缓缓上前两步,在淼淼对面坐下。
淼淼心里直打鼓,不知林庭风掳走她打的什么主意,但无论如何,反正不会是好事,她决定隐藏实力,静观其变。
林庭风才坐下便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脸青唇白,末了还掏出条帕子,拭去嘴角的血迹,这才抬眸,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淼淼一眼,“吓着你了吧?”
其实淼淼很想说,您老人家咳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咳不死呢?但她知道,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非常配合地给了个害怕的表情。
林庭风缓缓道:“我这毛病已十多年了,当年中毒落下的病根,每次咳起来都要我半条命。你不用怕,我无意伤害你,这段时间你就乖乖留在这儿,待事情一了,我会把你送回你娘亲身边。”
“事情一了?指的什么事?这儿又是哪儿?”
林庭风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只道:“这是我的地方,在碎叶城附近。”
自林庭风一进来,淼淼便猜到了,这儿应该是菩提阁总舵,果然不出所料。
她没再多问,林庭风似乎兴致不错,想找人说说话,“我与你娘亲自小认识,若非那场变故……唉,不提也罢,她……可有提起过我?”
淼淼摇头,想想有点不妥,怕惹他生气,又点了点头。
林庭风果然眼睛亮了亮,“提起我什么?”
淼淼咽了咽口水,决定破釜沉舟,没准能激出他一丝内疚,对她好一点,“她说你无情无义,把我的妹妹害死了,每次提起,她都会哭很久,积年累月,她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林庭风神色一黯,又用帕子捂着嘴巴咳了几声,“是我一时意气累事,其实当年的事,又怎能怨她,我那时死生不明,她一柔弱女子,家人要她改嫁,她怎么反抗得了,是我一时气昏了头,把她也恨上了。我说过,我这条命迟早是她的,如今……离那一日也不远了……”
言下之意是他快挂了?淼淼的心一跳,赶紧竖起耳朵。
果然又听他说:“其实罪魁祸首是柳青源和狗皇帝,复仇的事,我虽筹谋多年,但其实我知道,眼下并非最好时机,突厥人举棋不定,一点蝇头小利就让他们乐得晕头转向,根本成不了大事,但我等不了了,我已时日无多。”
怪不得突厥人不太合作他也要仓促举事,原来是他快要死了。
林庭风阴恻恻地笑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有一丝阴霾,“可我这心……不甘啊,我就是要死,也要撑着最后一口气,那些无耻之徒,必须死在我前头。”
气氛很凝重,淼淼的肚子却很不合时宜地咕咕几声,林庭风一愣,“你很饿?”
淼淼尴尬地点了点头,林庭风没了再说话的兴致,起身往外走,“我让人送些吃的来。”
淼淼忙道:“能不能给我换个好点的房间?”
林庭风顿住,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跟我来。”
淼淼原本不过想住个舒适一点的房间,没想到穿廊过院一翻兜转后,林庭风把带回了自己以前的房间。时隔一年半,她的房间依然保持原状,所有东西一件不少,就连那幅柳千锦十三岁时的画像依然挂在墙上。
画中柳千锦穿着那条好看的杏色百褶长裙,她愣愣看着这画像,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林庭风没有向她解释房中为何会有柳千锦的画像,只道:“这是我一个手下的房间,她已经死了,以后你就住在这儿吧。”
林庭风之所以让她住在这里,一是因为心里对田氏多少有点内疚,二是因为柳千锦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闹不出什么花样。但他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淼淼试过好几次想逃,都被菩提阁的人拦住,并警告说,阁主吩咐过,如果再有下次,会重新把她关回原来的屋子。
自此淼淼老实多了,每日安安分分,只不时向看守她的人打听凉州那边的消息。二月中的时候,看守的人告诉她,突厥人攻陷了高昌。淼淼倒抽一口凉气,高昌破城,那她爹爹呢,越王呢?
她拼命拉着那人,想问更多的消息,但那人所知也不多,只说永宁候在高昌打了败仗,好像退到龟兹了。她提出要见阁主,但那人说阁主不是你想见就见的,再说,阁主并不经常在总舵。
之后的日子,淼淼度日如年,为永宁候和越王的安危担忧。
到了三月初的某一天夜晚,阁中忽然打斗声四起,动静闹得不小。淼淼正寻思着是不是越王的人来了,那几个负责看守她的人推门进来,命她跟他们走。
阁中火光冲天,淼淼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其中一人道:“有外敌闯入,阁主命我们送你走。”
她吃了一惊,“要送我去哪儿?”
那人答她,“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过度章,下章换回旧地图,回长安了
第77章王的误会
严冬已过,初春悄然而至。
长安城东,一排排简易房子连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这些房子虽简易,木质结构,但总归遮风挡雨,对于颠沛流离已久的灾民来说,已是理想的安乐窝。
再往东,是一大片仍在搭建的工地,工匠们忙忙碌碌,日夜赶工。
李昀远远看着那片泾渭分明的房屋,剑眉紧锁。受凉州战事影响,逃到长安避难的灾民不断增加,朝廷不得不继续搭建这种简易房屋安置灾民。眼看灾民越来越多,除了提供这种临时庇护所,朝廷还得解决他们一日三餐,每日都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可是没有办法,战事一日不结束,这种状况就一直延续。李昀一阵烦闷,这件差事吃力不讨好,当初是越王提出这个法子,皇帝觉得可行,可具体做事的却是他,尽管已尽量节省,可每月庞大的开支仍被言官咬着不放。
为了降低物料成本,他命人用价格相对低的木材代替原来的杉木,结果前几天连着几天暴雨,有几间房子塌了,压死了几个人,又被人弹劾他以次充好,罔顾人命。
他今天过来这里,就是查看善后的事情处理得如何。西边战事如火如荼,可他却要留守长安,每日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简直窝囊。
天气将晚,手下牵了马过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翻身上马,用力扬鞭疾驰,似要把胸口那股郁结之气发泄出来。跑了一段,远远见到小路上停了一辆马车,车的四壁被帘子遮得严严实实,没有车夫,连马都不知去向,只孤零零的一辆车。
已是黄昏时分,什么人会把一辆马车遗弃在这里?有点诡异。
他拨马转向那马车,手下的人大为紧张,“殿下小心,等我们先上去看看。”
几名禁卫军下了马,手执大刀悄悄把马车围了起来,其中一人用刀尖轻轻挑起帘子,往里头瞄了一眼,随即神色古怪地望向李昀,“殿下,里头是位姑娘,不醒人事。”
李昀大感疑惑,下了马大步走过去。
车厢昏暗,一女子蜷缩在车里,脸侧着看不清楚,有微弱的呼吸,不知是晕了还是睡着了,看那衣着打扮,应是位年轻女子。
他试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拍了几下,女子终于动了动,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娘的,饿死姑奶奶了,快把吃的拿上来!”
这声音……李昀一怔,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直到那女子把手放下,他终于看清她的脸,“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声音……淼淼也是一怔,一抬头,便见到晋王那张冠绝长安的脸,以及那双幽冷深邃的眸子,“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了防止她逃跑,这一路以来,她的饭食都被放了蒙汗药,虽量不大,却足以把她困在马车里。也不知是不是出门时太仓促,蒙汗药没带够,最近这几日那些人干脆不给她吃饭了,直接把她饿了个头晕眼花。
在李昀诧异的注视下,淼淼脑子一个激灵,“莫非已到长安了?”
李昀命人把马车所有帘子掀开,一边打量一边问:“这是长安城东的郊外,你不是在凉州吗?为何孤身一人在此?与你同行的人呢?”
“哎,此事说来话长,快扶我下来,连着这么多天都被困在马车里,我手脚都快伸不直了。哎哟,头晕……对了,今天是哪一天了?”
李昀眉头一皱,既然她已经很多天没下过马车,那她肯定很多天没洗过澡咯?再看她那身衣裙,皱巴巴的,有几处还沾了些污迹,他一阵嫌弃,内心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把她扶了下车,“今天是三月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