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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赵穆直到快入更时,才回寝室。
陆敏早就备好了熏香,就寝前喝的安神汤,跪在寝室内间的木隔门上迎接。
他应当才从校场上回来,冲过澡,但因为体内的热息未散,肌肤随即透出一层薄薄的汗来。发半披散,神态从容,这剑眉星眸的男人,上辈子为帝之后接手的是一座外有强敌肆境,内有权戚把持朝政的江山,千疮百孔,他十年修修补补,十年后死,一切戛然而止。
这辈子差别不大,但有上辈子的经验,他从容了许多。仅凭眉宇间那股子淡淡的温和,陆敏上辈子就没有见过。
她替他解了外裳,凉指触到他光滑的胸膛,肌肉贲张,平坦光滑。
成年之后,还是头一回看他这样赤着上身。另换的,仍是明黄色的丝质中衣,这是他就寝时穿的,陆敏替他换好,便出门去端安神汤了,换裤子的事情,交给他自己。
陆敏端了安神汤进来时,赵穆已换好了裤子,身长玉立,就在高垂的宫灯下站着。
他指着床边的杌子道:“坐!”
陆敏亦不做假,敛裙裾斜坐到了杌子上。
赵穆低眉呷了口安神汤,忽而皱眉:“凉的!”
陆敏忙道:“怎会,奴婢方才叫人端的来,以腕试,当是温口的。”
赵穆递了汤碗过来:“不信你尝尝!”
陆敏接过汤碗轻抿一口,再抬头,便见烛光下赵穆眉温目润,红唇弯勾,正笑望着她。
“喝了它!”他道。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陆敏再喝一口。原来他是想哄她喝了这碗汤。
赵穆忽而弯腰,一手抬起她的腿,十分熟捻的褪了她的鞋与罗袜,一只热乎乎的长手捂了上去。
陆敏体寒脚寒,尤其来月信的时候,那怕六月暑天,两只脚也常常渗凉,经他这大手一捂,一股暖意从脚心涌入,热的她忍不住打了两个寒颤。
“我娘亦是寒凉体质,我记得她最喜欢的,就是有月信的时候叫我替她捂脚。所以我便算准了日子,每回去见她,总是她有月信的时候,好替她捂捂脚,叫她暖和暖和。”赵穆揉捏着陆敏一双纤细玲珑的玉足,手法娴熟无比。。。
☆、达妃
他忽而抬眉一笑,双目中满满的宠溺,像看着举世难寻的珍宝一般。
身为帝王,还长成这般模样,有两世的人生经验,他才不过十八岁,却已经掌控了一切。这样的男人,在卧榻之上替她揉脚捏肩,便是盛宠如陆轻歌,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恩宠。
“往后,只要你有月信,我便替你捂脚,好不好?”他柔声说道。
陆敏抿唇一笑,舒舒服服坐在了龙床上,两脚伸入他怀中,声音温柔到自己都遍身起酥:“好!”
她一口口呷着那碗安神汤,赵穆便一路替她揉脚,从脚揉到腿,忽而说道:“原来我从未留意过,做为女官,一天竟要站那么久,累不累?”
陆敏点头:“累!”
赵穆笑的颇无赖:“既然累,我在后宫点一处大殿,往后你舒舒服服呆着去,好不好?”
陆敏连连摇头:“不好!”
后宫里有七八个正值虎狼之年的太妃,丈夫是叫陆轻歌和陆薇两个害死的,还有一个恨不能她死的太皇太后,七八个等着看她笑话的公主,她当然不敢去。
赵穆揉完了腿,揽陆敏过来,软软的身子,小猫儿一样蜷在他怀中,无论他说什么,皆说好。
当日在东宫从满抽屉毒/药里翻出一瓶乱神之药意欲杀他,逼着叫他发誓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拨去了满身的刺,成了一只小小的应声虫儿。
“你说好的时候,大约心里在想,什么时候,我才能杀了这个昏君呢?”赵穆漫不经心说道。
灯光下小姑娘一点红唇微张着,忽而抬眸望他,目光中满是坦诚与惊讶,倒是一眼几乎戳穿赵穆的心。
她道:“当初我只有过一次机会,只可惜心慈手软放过了,如今皇上是唯一能救我们陆府的人,奴婢若杀了您,那不是杀您,而是杀自己,是屠我陆府满门。”
他用他的方式,明知她不愿意,却逼她留在自己身边。
赵穆仰起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道:“经过今天,你大概也看出来了,你姑母当日有个多么缜密的计划。她曾离间,并杀害了我的母妃。六皇子洗三那天夜里,我要么死,要么就必须登上皇位。
陆薇的事情,有窦相出面,你们陆府就不会有事。但陆轻歌必须死,否则,那个曾经被吊在蔷蘼殿的横梁上,让赵敬用皮鞭抽到肉落骨枯的女人,那个亲吻赵敬的鞋面,把匕首送入自己怀中的女人,她两世的屈辱,就白受了。”
两辈子,萧氏都没能落得个好下场,仅凭这份杀母之仇,赵穆就不会放过陆轻歌。
他重新又回到方才的话题上,一笑:“既你有月信,无论今夜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陆敏道:“我想见陆轻歌,无论如何,让我见她一回。”
一夜之间,在后宫之中杀掉一个皇帝并三个皇子,这样不计后果又丧心病狂的事情,必然有个很大的因由推动,并不仅仅是想做太后那么简单,陆敏想知道陆轻歌这样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她见赵穆脸色渐变,连忙捂着肚子道:“哎哟,真疼!”
女子们的月信,在赵穆看来,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因为男子们没有。
女官们若有月信至,是不能到皇帝身边伺候的,因为带晦,这是大避忌。
但赵穆不同,因为他母妃萧氏自幼便在他身边说,女子们平日如何倒还罢了,唯有来月信的时候与众不同,不得受凉,不能渥生水,那怕夏日天再炎热,一口凉食都不能贪。
昨日陆敏身怀月信,在太液池里足足泡了半天,追根结底,还是他的大意麻痹。太皇太后上辈子死在陆轻歌手中,他对老祖母一直怀疚颇多,以为那是个与世无争,任人欺凌的老妇人。
此时再看,无论老幼,后宫里没有简单的女人,只不过是蠢的被人利用,聪明的更善于隐藏而已。
她在他怀中拱了拱,游丝一念,赵穆便想起当日在东宫生不如死的那个下午来。
一念既起,他周身的汗毛都顿时贴伏于她的双手,而她还不过是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若非当日情急,是不能干那种事情的。
赵穆几乎是逃出寝室的。
他道:“若你想见她,我明日便让你见,此刻,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睡。若你再敢半夜爬到门上去,那就从明夜开始侍寝,睡到朕的龙床上来。”
*
果真第二天,陆敏就得到了去见陆轻歌的机会。
昨夜赵穆未归,她舒舒服服在对面的小床上睡了一夜,一早起来与春豆儿两个清扫寝室,正忙乎着,许善来了。
这老太监最近渐渐取郭旭而代之,成为了御前红人,陆敏与外联络的一应事宜,几乎全是他一人在办。
他还未进门便在叫:“陆姑姑!”
这老监笑的和沐春风:“皇上命小的陪您去趟长春观,去见原来清宁殿那位,可不知你是否有时间?”
因为赵穆还没给陆轻歌定罪,所以如今宫里说起清宁殿那位,便是说她。
宫婢穿不得鲜亮衣服,也不能戴有颜色的钗饰手饰,陆敏怕陆轻歌看到自己脸色太苍白,连忙急匆匆跑到彩琴那儿,借了点她的口脂润唇,又刻意在颊上拍了拍,看着气色红润喜庆了,才跟许善一同往长春观。
大齐皇宫里有护国天王寺立于东,那是僧的一半,另有长春观踞于西,是属于道家的一半。这长春观本是玉真长公主的清修之处,经过多年修建,是一处非常清雅的修道之处。
入观门的时候,陆敏与一个身着白色素绫衣的美艳妇人几乎擦肩而过。这美妇人陆敏认得,她是赵程的妻子,礼亲王妃。
礼亲王妃亦姓达,按血缘来算,是赵程的表妹。
她带着七八个婆子,气势汹汹从观门中冲出来,走了几步忽而回头,不可置信说道:“这是陆轻歌那小侄女,怎么,陆轻歌杀了皇子,陆薇杀了大行皇帝,赵穆身为皇帝,非但不为父兄报仇,这是打算把这杀父仇人捧到天上去吗?”
许善深知这达妃亦是个爆性之人,连忙上前挡着,欲让陆敏先进长春观。
达妃已经远远伸着胳膊走了过来:“陆敏,你给我站住!”
陆敏还未屈膝而礼,达妃一个巴掌已经扇了过来。
许善立志要做赵穆的心腹太监,也知道白天赵穆是皇帝,但夜里进了寝室,这位才是祖宗,当即二话不说,脸便伸了过去,要去迎达妃那一巴掌。
他闭上眼睛拼了老脸,等着达妃那一巴掌,谁知过了老半天,达妃的巴掌却没落下来。
抓住达妃手的是四皇子赵稷,他使个眼色给陆敏,让陆敏先走。转而问道:“大嫂怎么在这儿?”
达妃咬牙切齿道:“杀了我丈夫的凶手如今就被关在这儿,太皇太后说要将她做成人彘,我想,那人彘失了眼耳鼻舌,目不能看到仇家对她的恨,耳不能听到我失夫之后的伤心痛苦,体肤已毁,也不能感受到我施予她的种种痛,那有什么意思?
我要趁着她还清醒,好好让她尝尝当年她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才行!”
这达妃身为礼亲王妃,丈夫一朝丧去,还是丧在婆婆的床上,回忆起这些年在陆轻歌身边的忍气吞声,气的忍不住捂脸抽噎了起来,抓过赵稷胳膊问道:“老四,你可知少年丧夫是个什么滋味?那陆轻歌死一百回,都不能消我心头之恨!”
赵稷扶过达妃,一路温柔劝说,‘哄着她走了。
陆敏转身进了长春观,由许善带着,一路越走越暗,在最后一进的地室中才见到陆轻歌。
她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道姑服,坐在一处木隔台上,这屋子阴暗不见阳光,隐隐一股潮霉之气。有两个道姑正在替她梳洗,匆匆忙忙往脸上滚着鸡蛋。
陆敏提裙上前,请那两个道姑退了,借灯掰过陆轻歌的脸,两边脸颊上青青肿肿,一棱棱全是巴掌煽过的印痕。
她应当也一直在等陆敏,本来面如土色般灰死,在看到陆敏的那一刻,眼中重燃光亮,居然还笑了笑。
陆敏捡起滚烫的鸡蛋替陆轻歌轻抚,问道:“可是那达妃打的你?”
陆轻歌道:“当年我也曾害的她终生无法生育,不过果报而已,既到了这一步,我也只能受着。”
她抚过陆敏的脸庞,柔声问道:“赵穆可欺负你不曾?”
陆敏连忙摇头。
陆轻歌将陆敏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这是她自来养成的习惯,只要陆敏在身边,就喜欢抱在怀中。
“麻姑,仰人鼻息,赖仰于别人的恩宠才能活下去的感觉,好受否?”
陆敏摇头,不语。
陆轻歌又道:“你爹一再告诉我,说我将来终究会火烧陆府,也因此,他几乎杀光我身边所有得力的人,将我放在个孤立无援的位置上,才让我落到今天的地步。
麻姑,你该知道我有多爱你,有多爱我的几个哥哥,我怎么可能杀他们呢?”
☆、塔娜
陆敏细忆上辈子的事情,陆轻歌火烧陆府一事,确实是最悲惨的一件。她细细思索着,说道:“上辈子,我爹应当死在三个月后。三年后赵穆登基,你悄悄潜回了陆府,那时候我记得我哥哥刚从战场上回来。
我哥虽学文不怎么样,但继承了我父亲带兵的天份,烈勒就是他带人围杀的。他杀了烈勒,启哥哥又有从龙之功,大家都觉得至少能保住你的性命,可就在那时候,你……”
陆轻歌身子抖了抖,抓住陆敏道:“你说什么,你说陆严杀了烈勒?”
陆敏道:“是啊,怎么啦?”
陆轻歌整个人都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她道:“塔娜,我的塔娜,若烈勒死,我的塔娜定然也活不了,若我的塔娜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陆敏一怔,随即问道:“姑母,塔娜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