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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眸皓齿,雁莳硬是笑得见牙见齿,爽快无比!
她正骚包似的跟人打招呼呢,余光一瞥,忽然在右上角的某个方位,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让她肩膀一僵,本已掠过的目光重新移了回去。待她定神一刻,看清楚茶肆二楼倚窗而站的青年郎君,正是她早上才在未央宫正殿上见过的天子,雁莳屁滚尿流般地爬下了马。
身后一众儿郎们跟她下马,迷惑不解中,被雁将军扭头喝令不许乱动。
雁莳飞一般爬上了楼,找到茶肆中的那间雅舍门口,进去跟陛下见礼。雁莳哈哈笑:“陛……不不不,李兄!李兄怎么出来玩也不叫上我呢?别看我常年不在长安,但我肯定比李兄你了解民间啊。我知道不少有趣的地儿,李兄你……”
她巴拉巴拉说不停,李玉身后的赫连平和娜迦都诧异地看一眼这位女将军:双方早就相识,但他们不知道雁将军居然话这么多!
李玉回头,无表情地扫她一眼。雁莳打个哆嗦,唯恐自己故意的风骚被陛下认为“好出风头”“不堪为人臣”“再降官一级”。她现今的官职正在考察期,她如今是镇关将军,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杂牌将军,出了河西,就没什么声望了。而再往上,那真正的“四镇将军”,才是雁莳渴望的。别人考核是年初,雁莳因边关防备的交接不顺,拖到了这个时候。她的考核已到关键时期,现在面对每个长官,她都是能笑便笑。街上偶遇天子,雁莳必然会上来热情地拍马屁。
但是雁莳拍马屁拍了半天,李玉只黑眸静静看着她,不应和,不开口。他骄矜的,让雁莳尴尬地住了嘴。
李玉等她说够了,才问:“你身为镇关将军,怎能当街纵马?律例已经对你无用,管不了你了吗?”
雁莳脸僵了僵,垂下头听陛下的教诲。她心中埋怨李玉多事,她马术多好啊!她那怎么叫纵马?没见她的马速都刻意放慢了么?雁小将军觉得牙疼,觉得这位陛下好苛刻,好麻烦——她撇了撇嘴角,避着陛下的视线。
雁莳即使不说话,李玉也能猜到她心中对他教训的不屑。他一时无话,猜到了自己说的,都是雁莳不感兴趣的。面对心中喜欢的女郎,李玉也不愿自己永远在呵斥对方,对方总是讨厌自己。但是李玉默了下,他那颗勤勉的帝王心,让他无法无视她这颗老鼠屎:“你一个好好的将军,怎么能和光禄勋的儿郎们走一起?撇什么嘴,朕说不得你?”
雁莳无精打采:“臣错了,臣回去就改。”
她心里想:呵呵呵呵,她为了方便,刻意避着李玉那陛下的身份,称呼他为“李兄”。他架子倒是大的很,一口一个朕!一点都不像是出来玩的样子,和平时宣室殿中见到的那副高贵鬼样子根本没区别!
有人就是玩不起来,数十年如一日!她能怎么办?认栽呗。
听雁莳那言不由衷的话,李玉心里有气,恼自己说什么都说不到她心里去。他语气僵硬地软了下:“朕不是不许你们私下玩耍。只是他们尚着光禄勋儿郎们的衣着,你和他们不是一派别,在街上走一起,终归不好。便是要耍,也得等人脱下那身官服再说。”
说到这个,雁莳就有了精神。她蓦地抬头,灼灼的目光让李玉看得怔了一下。这位小将军已经笑露贝齿:“陛下,我们不是私下玩耍!我们是有公务在身!长安有好几家名门涉嫌通敌之罪,名门势大,我们不敢大肆排查。但是雁家是我的地盘,我父亲刚过世,家里乱七八糟的正在分家产!今天他们在办宴请客,我就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去雁家走一趟,抄抄家什么的,看能不能从雁家捞到什么油……”她眼睛发亮地盘算着“油水”,在李玉意味深长的凝视下,硬生生改成,“有用的东西,哈哈哈。”
李玉皱眉,瞬时了然。官场有不成文的规矩,雁莳身上没有旨意,却借自己雁家人的身份走一趟雁家,既为谋私利,也为李皎遇刺的公事。她身为女将军,不好带着自己的人去雁家闹事,那样容易被参一本。她找了光禄勋的儿郎一起去,把光禄勋的人拉进去。光禄勋不是雁莳指挥得动的。雁家人会意识到这不是雁莳的报复行为,会掂量一二……
但是——李玉问:“光禄勋寺怎会借你人手?”
雁莳怕这位陛下误会她结党营私,一个眨眼间,就把光禄勋给卖了个干净:“嘿嘿,说来怪不好意思的。光禄勋里的一个右中郎将看我风采不凡,与长安中的名门闺秀都不一样。他深深为我的风采折腰,最近追我追得挺勤的。一听我有这个打算,他就把手下借给我用了。”
“陛下,你可不能罚他啊!我们这是和规矩的!今天不是这些人当值,私下处理点我的事,他们可没有错!”
李玉:“……”
他沉浸于一个右中郎将追慕雁莳的这个事迹中,他被这消息弄得目瞪口呆,心里半天回不过神。反而是说起这桩事的雁莳大大咧咧,表现得还很自得,丝毫没有羞涩感。
雁莳:“陛下?”
李玉回过神,望一眼雁莳。他看雁莳的眼神怪异,黑岑岑的,幽静夺魄。雁莳不觉往后退一步,在刹那间感觉到杀气。但她大约是多虑了,因陛下他只是望了她一眼,挥了挥手,就放她走人了。雁莳莫名其妙地下楼,又很扼腕,自己说了半天话,似乎也没有拍到李玉的马屁上。
其下一众郎君等待雁莳回来后,听雁莳说了几句话,上马抬头,遥遥向这边方向拱手一拜,驾马走了。李玉依然站在楼上看他们,面色几变,始终没说什么。他身后的赫连平却扬了下眉,赫连平不熟悉这位帝王,但就是因为不熟悉,他才能用男人的本能去猜测。
现在他的男人本能告诉他,李玉和雁莳之间怪怪的。
赫连平眼睛眯了一下,颇愿意顺着这位帝王。帝王不吭气,赫连平主动提出论调:“既如此,雁将军单打独斗,恐怕也非雁家对手。陛下索性无事,不如我们跟去看看?”
李玉回头,目光沉沉看他一眼。
赫连平不动声色地笑,手伸到背后,掐了后面默默痴望李玉的娜迦公主一把。娜迦公主回过神,跟上兄长的思路:“陛下,雁家好玩么?雁将军说雁家在请客,我们也是客人啊!陛下都出宫了,也要亲民一些嘛。不妨我们去看看热闹,好不好?”
赫连平兄妹如此给李玉面子,李玉打量他们好几眼,也没看出他们是在奉承他,还是真的想去雁家。但是他们表现得很积极的样子,李玉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然虽然点头,几人下楼,却走得并不快。
李玉想:总要在该出现的时刻出现,太早,也没什么意思。
右中郎将?
他在脑中过滤半天,也没想起这号小人物是谁,只能暂时作罢。
当李玉几人慢悠悠地前往雁家时,雁莳与一干兄弟们已经进了家门,大肆铺开阵势,一副要与雁家作对的模样。雁家当今管事的郎君雁五郎得人通报,知道自己妹妹领着人大咧咧进了家门,匆匆赶来。他赶去时,宴席场所被一众郎君围住,雁莳翘腿坐在场所对面的石头上,笑嘻嘻地打量着一干人等。
雁五郎看雁莳这摆明了的混不吝架势,当即忍怒:“你来做什么?父亲尸骨未寒,你就要来胡闹么?你便是要闹,也请换一个时间!”
雁莳手撑下巴,她坐着,与兄长对望。她微微一笑,笑中多年从生死关上打磨出的杀气,骇得对面人往后退一步。雁莳道:“换个时间我挺忙的,我毕竟和你不一样,我还要日日上朝。哪有功夫回家门一趟?我只是听说父亲故去,前来拿我应该得的那份家产。父亲当年白纸黑字许诺过的,你们现在不认了?”
雁家一众人大怒:雁莳不过一个小妾生的女孩儿,凭什么听雁父那个老糊涂的话?雁父宠爱这个女儿,难道他们也跟雁父一样分不清好歹?
雁五郎沉声:“你一个妾室生的杂种,还不知是不是雁家人。父亲生前,你从未在他跟前尽孝。他去了,你倒来了?还赶上今天这样的日子?雁十你太过分,休怪雁家无礼了!”
“就是!你算什么玩意儿,竟想分得雁家三成家产?雁族长年纪大了才被你们母女诈骗!你母亲当年害他还不够,你又回来闹?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你进雁家门!”
“狼崽子就是养不熟!”
众人七嘴八舌地骂,也顾不上宾客们看热闹了。雁莳把架势摆得太大,已经辱了雁家,他们自然不甘示弱。他们的骂话,雁莳身后的光禄勋儿郎们听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冲出去跟他们拼命。反是雁莳掏掏耳朵,不在意地笑了笑。
狗杂种之类的话,雁莳被从小骂到大。她少时还很生气,骂了这么多年,她早就皮厚,早就没感觉了。
雁莳站起来,往前走,一把揪起她兄长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雁五郎面露惊惶之色,没料到妹妹力大如牛。他张口想呼唤,然喉咙被雁莳紧紧扣在手中。雁莳把他提到半空中,戏谑地望着他如何挣扎。
雁家人再受不得这般侮辱,扈从们冲了出来。
雁莳另一只空闲的手一抬,一个狠厉手势切下去,身后的一干人马,也冲了过来。
双方打作一团,雁莳也丢开她那个只知道惨叫的无用兄长。她把人丢出去,大步上前,走向雁家长辈们:“我该得的家产,还回来!”
雁家人嗤笑,不屑跟她这般小人物说话。雁家一长辈目光往身后人瞥一眼,立刻就机灵小厮绕路跑走,出府搬救兵去了。雁家被雁莳一场大闹,被砸被毁,做客的宾客们凄厉尖叫。虽然打架的双方都控制着,没有把战火烧到无关宾客身上,但是宾客也害怕得不得了。
雁莳的目的,一是她的家产,二是利用家产之争,找线索,看雁家是否和李皎遇刺事有关。不管哪个理由,不管她有没有领了命,她要跟名门作对,就得做出一副不讲理的痞子模样。她将不讲理的小霸王作风发挥出了十二成,一路提枪打过去,打得雁家人面色惨淡,快要被气出血——
“大哥怎养了这么只白眼狼?”
“也怪她小时候你们不教育她!好好一个小娘子,让她绣绣花扑扑蝶多好,你们非把人扔出去!好嘛,现在成了一个霸王了,你们谁管得了?”
“也休怪我等!她这般丢人现眼的出身,雁家能认她就不错了,她还求什么?!”
众儿郎们分开而战,专盯着书房之类藏着秘密的地方。雁莳独自把众长辈们堵在门口,不许他们任何一人出去。雁家人渐渐意识到不对,有机灵的郎君要试探跑出去时,被雁莳靠在门上横枪在脖间,僵硬地不敢动弹。
这般闹得不可开交,整个院子被弄得乌烟瘴气。雁家人脸色铁青,有几人在和雁莳对骂时,居然被雁莳气晕了过去。双方又打又骂,越到后面,实力占据了主要因素,雁家人放下了面子,舍弃了名门的面子,对雁莳破口大骂。
雁莳无所谓地听着。
众人从堂后闹到了堂前,到了想拧着对方请别人评理的地步。忽然,雁莳目光一凝,手中提稳枪做好防备架势,猛地旋身跳起,挑开身后向她砍来的长刀,人跃到了院中空地上。而这一跃,周围哗哗然涌出了无数人马,将她包围其中。雁莳定睛一看,发现是执金吾的儿郎们。她一想,便知是雁家搬来了救兵。
雁莳被围中间,四周儿郎的首领喝道:“雁家报有人滋事,雁将军你带着光禄勋儿郎这般胡闹,把我们执金吾放在哪里?跟我们走一趟吧!”
雁莳道:“各位郎君们,这是我们雁家的私事,不该你们管吧?”
雁家长辈立刻反驳:“绝不是私事!那些光禄勋的儿郎们着官服,必是被此女拉来,以公谋私的!各位郎君莫放过了这等豺狼之辈!”
雁莳:“喂……”
她懒洋洋的话被对方打断喝住:“闭嘴!你这个小妇养的野种,不配开口说话!”
雁莳脸黑下去,额筋跳了跳。她总是被雁家呼来喝去,骂个不停。她当做没听见,不跟他们计较,他们倒是越来越来劲儿了……她正要发怒,耳尖忽然动了动,因听到了另一个不属于他们这边争闹方的声音。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府门的方向走来。
雁家乱成了一锅粥,连守门小厮都跑了。有客人上门,他们竟无人知道!
所有人一同扭头,往府门方向看去。府门下,日光葳蕤,将错乱光影剪开。青年郎君负着手,慢腾腾走进来,身后跟随着夏国来的两位客人,一男一女。赫连平和娜迦围观着雁家的闹事,看雁家几位长辈脸色纷纷变,乃是认出了为首那面色冷淡的青年郎君的身份。
众人结巴:“陛陛陛陛陛下!”
他们想:您老人家不是天天待在宣室宫中,我们什么时候去都能找到您么?您怎么突然就出宫了?您什么时候有了这个私访的爱好啊?老臣们没听说过啊!
李玉目光抬起,望他们半天,问:“小妇养的便是野种,你们都这么认为吗?”
此朝不兴跪拜,众人即使在宫外见到皇帝陛下,即使在最不堪的时候被李玉撞见家事,他们也依然只会拱手欠身。但李玉这话一出,众人噗通跪地:“臣惶恐,臣不敢那么想!”
天下人皆知,陛下昔日乃歌女所出,歌女后被先太子领入东宫。歌女入长安时,身边便已携带一孩童。那孩童随歌女在民间生活数年,初入长安,紧张又害怕。那个小孩子,便是日后的皇帝陛下李玉。
昔年初入长安的被歌女牵手牵入东宫的孩子,不会知道自己日后的地位。
正如现今跪下的这些雁家人,不能提前得知自己对雁莳的讽刺,相当于讽刺陛下,还被陛下本人听到了。
黑压压一片,众人齐跪。
雁莳想要大笑,难得有畅快之感:狐假虎威的威风,她今日方知!
李玉在雁家掀起了一阵风潮时,他的妹妹,也不枉多让。李皎那日发现郁明把他准备数年的玄铁、陨石卖了后,与郁明大吵一架,双方不欢而散。吵架的主人双方没被吓着,唯独苦了围观的一众仆从。
长公主殿下她是不服输的。
她夫君不理她,她自己托人去问,问长安城中有哪些地方接买了郁明的东西。她带着扈从和明珠,连日奔波,要将郁明卖出去的东西,重新买回来。郁明觉得李皎太过干涉他,觉得他想养活她完全无错。一把刀,对他来说,什么时候都可以有。他自己都不着急,李皎凭什么甩他脸子?
郁明气怒交加,一脚踹翻案木。他翻出自己那本记录李皎多年罪行的小本子,义愤填膺地抓起笔,勤勤恳恳地记录起来,记她这次又如何骂他,如何扫他脸面。
他从碎碎记中得到快感,火气慢慢消下去。
忽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忙慌然丢开了手中纸笔,往床下一甩,挺直无比地站起来。郁明眼角余光看到小本子没有完全被丢进床底下,他正要踢一脚,门被推开,李皎站在门前。
郁明忙往旁挪一步,挡住李皎能看到他那小本子的视线。
李皎:“……”
一眼扫到他似在藏什么,然她大气,不跟郁明这小家子脾气计较。她迈步进房,随意道:“夫君,我方便进来跟你聊一聊吗?”
郁明紧张她发现自己的秘密。
他斩钉截铁说:“不方便。”
李皎迈出去的脚步顿住,没想到郁明这么不识抬举:“……”
郁明:“出去出去!男人住的地方你怎么能随便乱逛?”
李皎幽幽道:“你忘了我们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本子的秘密要被发现了o(n_n)o哈哈~
☆、第61章1.1.1
郁明不太想让李皎进来,不太想跟李皎交流。他因为自己藏起来的小本子的缘故心神不宁,即便他很多时候于感情上反应迟钝,可他也知道他那小本子,不是反应迟钝的事,而是背着人腹诽人。郁明纵是说服自己“我怨她数年实情有可原”,但他到底不愿被李皎看轻。
然而他又确实拦不住李皎。
扈从与侍女们等候在门外,郁明就是不欢迎,李皎也进了屋。李皎心事重重,没太在意他背着自己在做什么。她站在屋中青年面前,青年没请她入座,她蹙着眉,在脑中整理一番自己的语言,语重心长地与郁明交心:“我知道‘望山明’丢了后你不好受,想重新找大师打造一把神器送回北冥。你拿不回刀,就一日无颜回北冥。天地君亲师,铸刀之事如此重要,你该有原则些,不应为任何事而让路。”
郁明心中迫切希望李皎赶紧走,他一眼又一眼地偷瞄自己扔在床下、露出一点纸页的本子。李皎的话于他听来,左耳进右耳出,听得心不在焉。不过他垂着眼,浓睫覆在眼上,脸上表情淡淡,在李皎看来,倒像是郁明认真听她说话似的。
李皎劝得便更深情了:“你我本是夫妻,花谁的钱不是钱呢?我理解夫君你大丈夫,不愿吃我的用我的。只是眼下铸刀事情更重要。夫君你的钱,可以先攒下来,”她说着停顿一下,耳微红,“等日后,我们也不一定非住长安啊。我可以跟夫君你走江湖,到时候你的钱就有用了呀。”
郁明:“唔唔唔。”
李皎:“……”
她在怀着小女儿害羞心事时,怀疑地瞥一眼回复得这么敷衍的郁明。李皎目光闪一下,顺着他的视线往床下瞥去。郁明往旁挪一大步,挡住了李皎的视线。他勾住李皎的肩,把李皎往门外送。李皎抬头看他,郁明郑重其事:“你说得对,思虑周全,我都听你的。我认错,我没悟到你的高度。从此后我不花钱了,你说铸刀就铸刀,你说攒钱就攒钱!”
郁明说得豪气无比:“咱们夫妻,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