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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壳落地,这小家伙八字和萧九合,但跟他不是很合。
步莲华郁郁道:“……可能以后最艰难的是我。”
多年后,十三岁的储君依旧会跑到阿兰面前撒娇,顺便在最后,说上一句:“母皇,父君今天又把药给偷摸倒锦鲤池了!!”
刚走到门口的步莲华听到,在阿兰兴师问罪之前,默默转了方向,问旁边一脸憋笑的楼玉:“你儿子有这么烦吗?”
楼玉炫耀:“我儿子跟我八字很合,顺心的很。”
步莲华道:“怎么我就没个八字相合的孩子?”
结果,这年末,大成迎来了第二位皇子。
龟壳一摇,铜板落地。
步莲华屏气凝神,看了半晌,在大儿子询问的眼神中,气道:“不算了,根本不准!”
又一个跟他八字不合的。
大儿大笑。
“哈哈,父君,把龟壳扔了吧,老东西不准啦!”
确实不准,小儿子逢人就笑,一笑两只眼睛晶莹闪烁,弯弯的,任谁见了都喜欢,似乎没人与他八字不合。
不管是在昭阳,还是在稷山,总是一副春风笑脸,温温柔柔。
从生到死,都是个讨喜的人,除了儿时遭南朝旧遗毒害,失了声,剩下的都顺风顺水,好来好走,平安喜乐,真应了神巫那句,此子,一生好命。
第101章帝弓
哀兵必败。
崔一明白这个道理,今日,当他拿再次起长\枪时,心中早已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为国尽忠,
黄沙埋骨。
三十多年的纷争,山河分裂数年,他有时也会乞求,让结局来得快些,结束这场纷扰。只是,二十年前,他每乞求结局早日到来,脑中浮现的画面是辽一统之后,他封侯称相,安享晚年的和乐之景,被结局的,是北宛。而近年来,当他向天乞求早日了结纷扰时,画面却变作了南辽被吞并的凄惨景象,他心中再没往日的自傲,只余满腹无奈,临到头了,只好安抚自己的心:“假使我辽当真气数已尽,吾等做臣子的,也只能共存亡。”
他出身将门,事事追求章法正统,如今他效忠的君主,他护卫的朝廷,就要走上末路,他虽不是品德高尚无暇之人,但自诩南朝忠臣名将的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血战到死,给南辽做最后的陪葬。
崔一恍然觉得,两军交锋的这一刻,在夜色下迸出的寒芒,尽管观之气冷,可也能映燃他的忠君报国之血,他甚至自认悲哀的想,此战过后,即便他死,也是英雄,他正用他的方式,在这江河之上,写下悲壮二字。
这般一想,崔一先把自己感动了。
他悲壮又愤然,站在高台之上,以枪撑地,长啸一声,大喝:“萧氏窃国,非正统也!!”
就是赢了此战,踏破南都,亡了南辽,北宛也不是正统!
正统二字,如同刻进崔一的骨血,根深蒂固,更改不了。
他时刻牢记,自己出身前辽将门,他支持的,他所在的,他效忠的,才是皇室正统,是正道,虽已末路,但他没错!
北宛的将军台上,慢慢走上一女子,身形像极了萧宛,崔一怔愣,片刻回神,才发觉她只是像而已,并非真人。
毕竟那个奇女子,已化为白骨多年。
崔一脸上浮出不屑之情。
女子当道,怎可是正统?
崔一眯起眼睛,看到那个年轻女子登上将军台,看到楼玉与她颔首行礼,看到她身后,站着一个黑衣男人,隐在她的光芒中,藏在灯火的阴影里。
崔一知道了这个像极了萧宛的年轻女子是谁,她是北宛现在的储君,萧宛的女儿,是他之前听闻萧九找回女儿后,不屑,讥讽,嘲骂过的那个南都出身的下贱丫头。
崔一向她看过去,北宛的年轻储君,这个女人,就站在对面的将军台上,气定神闲地接上他的目光,半点不避让,直直望着他,望着眼前的兵阵、战场。
就像君主检阅她的军队,巡视她的土地。
不知为何,崔一心头腾起一股无名火,直蹿到脑袋顶去,顶破了头皮,怒意兜头浇灌下来,崔一红了眼睛,撕心裂肺吼道:“大辽,才是正统!尔等窃国之人,牝鸡司晨之人,即便今日得势,也永远不是正统,而是贼!是邪道!是天理所不容!”
阿兰听到他远远喊来,几乎要把心肺都嘶吼出喉咙的正统之说,就像听到了小儿嬉闹之言,慢条斯理展平了衣角,轻轻舒眉,字字清晰,简明扼要地应道:“宛征南辽,此乃天意,本宫登储君之位,亦是天意,天意,即是正统!”
旁边的楼玉默默点头,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他果然没有看走眼,阿兰是天生的君主,虽半路寻回,许多事务还尚未得心应手,但她天生知晓王者之道,帝王之基。
非民心,非军心,也非纵横山河之气魄,而是应天受命,不卑不亢,坦然接受天意,为我所用。
龙旗在夜空中肆意张扬,军帐旁的火光,欲要破云而出的天光,就如阿兰说出的这句话,简短有力,北宛将士们的心与飘扬的旗帜一样,昂扬着。
“今日之战,我,以及我身后大宛将士,必将顺应天意,踏出正统之道!”
三十年来,南辽北宛所争的正统,其实已无意义。阿兰深知这一点,并不屑崔一所言的‘正统’二字。
她所说即她心中所想。
阿兰握紧拳头,又慢慢落下,松开,眼睛望着崔一,轻声道:“从我应天受命那一刻起,我,我们,就是正统……”
无论南北,不论出身,无所谓男女性别。
她既然走到这一步,赞也好,骂也罢,不管世人如何看,不管敌人如何说,她都不会再停下脚步。
因为她坚信,她所行的,才是顺应天意的坦途正道。
北宛士气高涨,相对的,倒是离得近的南朝兵们有几个犹豫的。
崔一见状怒喝一声,提枪跃下将军台,跨马斩出一条血道,朝这边杀来。
而楼玉却八方不动,稳坐将军台,前锋营现任副将苏篱见崔一亲下战场,三步跨上将军台,言说要斩崔一,接过将军令,提刀跳下台。
楼玉眉头微动,转头又叫来枪兵营得力主将,让他协助苏篱,共战崔一。
阿兰问道:“只他们二人,可行?”
“他们都与崔一交过手,但不多。”楼玉说,“让他们去很合适。”
楼玉与萧九差不多,尽管平时和气,瞧起来不是那么老成,但事情交给他们,莫名让人放心。
他们都是可靠的人。
阿兰不再出声打扰,静静站着,手背着后面,悄悄在袖子的遮掩下,抓到了一直默不作声站在她身后的步莲华的手。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步莲华回魂,慢慢回握了她,仍是不发一言。
阿兰轻声问他:“想歇息吗?”
她带着步莲华下山回到军营,说要让他陪自己看南都城破,然而一路上,他状态不是很好,一直魂飞天外,蔫蔫的样子,似是随时能在路上睡着。
从西丘到军营这段路,若不是阿兰牵着,他可能要摔好几次。
阿兰忧心不已。
北宛二将战南朝主将崔一,难解难分,阿兰见战况胶着,又见天快要亮了,心中咯噔一声,不能再拖了,必须天亮之前破城!!
阿兰眼睛慢慢扫过下方战场,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转身走下将军台,低声与台下的士兵交代了几句,又回到台上,拉着步莲华坐下。
步莲华轻轻闭上眼睛,低声说道:“殿下心急了。”
他虽然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出来。
“这种事我知道急不来的。”阿兰语气自然,跟着,又说了句,“但也不能误了好时辰。再拖,于我军士气不利。”
“殿下刚刚,是又想出了什么新点子吗?你同他们交代的什么?”
阿兰眼皮半垂着,一副恹恹的表情,说道:“我只是要告诉他们,守城已无意义,螳臂当车而已,他们守的南辽,早亡了。”
步莲华看不见,四周已竖起八面大旗,旗帜不是大宛的麒麟旗也不是江或楼字旗,更非贺族的九瓣莲,而是余樵的黑底青龙旗。
青龙旗竖起后,又很快被竖起旗帜的大宛士兵折断。
他们大声唱着北宛的战歌,那首心存明火,不惧长夜,以身为刃,迎接黎明。
他们告诉南军,南辽已亡。
南辽已亡,你们知道吗?
有些南军呆愣愣地看着竖起又被折断的龙旗,眼中沁出了泪水。
在南军压抑悲哀的七分钟,战场上大宛的士兵们,包括贺族兵,唱起了属于他们大宛的战歌,愿以身化刃,愿为天下开太平,愿手执长明火,驱散黑暗,迎接光明……
原本,歌声零零散散,而后,一个接一个,都一齐唱响了战歌,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响亮,最终,变成了相互鼓舞的合唱。
真好,我身边,都是我的战友,是与我同道携手,一起燃热血驱除黑暗的志同道合之友。
歌声响彻天际,直穿入云,似要拨开夜雾,迎接第一道曙光。
不说南军,崔一听了,也是心头一颤,就是这跑神的一瞬,苏篱的刀横扫过来,冰冷的刀刃带着他脖颈的血与肉,如同慢放,一点一点,在崔一的脖子和空气中,划出一道直来直去的刀锋锐线。
一杆长枪破甲穿来。
将军台上,楼玉猛地站了起来,紧紧盯着崔一,和现在的南军一样,仿佛像愣住了。
直到苏篱高高举起崔一的头颅,大喊道:“南辽主将崔一!拿下!!”
步莲华惊讶不已,下意识地也站起了身。
“崔一……死了?”
楼玉立刻清醒过来,抓起将军令,狠狠执出去,挥手下令:“六军听令,发起总攻!!攻城!攻城!!踏平南都!!!”
趁热血还在,趁士气未落。
他跳起来,几乎是用扔的方式,又取一张令牌甩给旗手:“万门炮!!”
旗手将楼二军鲜明瞩目的明黄色龙旗再次升高,高高悬挂在杆顶。
阿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然楼玉一番动作下来,又让她也捏了把汗。
胜利就在眼前,这是最令人紧张激动的时刻。
阿兰回身,体贴地帮步莲华掩住了耳朵。
不久之后,地动山摇,万门炮在南都城门前的护城河内炸开,紧接着,似乎摸清了距离角度,接连几个都炸在了都城门前,不偏不倚。
七炸过后,原本在都城门前列阵,以护城河为界,作为最后防御,死死守城门的南辽士兵,一个不漏,全炸飞了出去。
如果崔一还活着,可能会痛心不已。
他的计划,即便是主将死,护城河内,他的守城精锐还可在抵挡一阵,这一阵,起码能拖个三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