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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苏北湘说,“你有认识的画师……画水里游的,比如鱼虾……龟鳖之类的东西,画的好看点的吗?”
“画师?你问这个做什么?”苏鹤说道,“我记得步奕不是擅长丹青吗?你要画什么找他就好,我这边认识的都是大俗之人,拿手的都是给你祖母祝寿画那种硕大无比大寿桃什么的,你应该用不到。”
苏北湘瞬间沉默。
不要,他才不要去找步莲华给他画王八,谁知道步莲华那种坏心之人,会不会趁机在他脑门上画个栩栩如生引万人瞩目的王八。
坚决不能!
苏北湘回到住处,见苏明昭站在家门口等他,看到他回来,欢天喜地跑来,大声叫了二爹,牵着他手使劲往厨房跑。
这个姑娘,没心没肺,天天一副笑脸,除了睡就是惦记吃了。
苏北湘问她要吃什么,明昭只呵呵乐,他报一个菜名,她就点一点头,口水都要淌下来了。
过了年,苏北湘就要执官印到洛州去办差,尚在家这几日,苏北湘对他的这些孩子们,算是有求必应。
明昭喜欢吃,他就给做。
他做饭的时候是明昭最乖的时候,偶尔还会给他帮工,根本不用他吩咐什么,她能看出二爹做饭时都需要什么,苏北湘抬一下勺子,她就能递来碗。总而言之,在等饭吃这件事上,傻明昭比楼玉都要伶俐,而且还不会说傻话让他生气。
苏北湘高高兴兴给明昭蒸了小点心,在她吃点心时,苏北湘说:“明昭,二爹过完年要出去办差,你要想吃什么了,就跟家里的人要,哥哥姐姐读书时,你也跟着去,不要贪玩,他们回家你也跟着回来,饿了就跟人说,知道了吗?”
明昭一听他要走,点心也不吃了,抱住他胳膊呜呜哭,连声叫着二爹。
苏北湘问:“不舍得二爹吗?”
明昭使劲点点头,苏北湘说:“二爹很快就回来。”
明昭着急,急了好久,终于蹦出来两个字:“也去!”
她说出新词,苏北湘可谓是万分惊喜,摸了摸她脑袋,高兴道:“不行的,二爹去和坏人们要钱,你跟去太危险,好好在家待着。要有谁在二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给你委屈受了,你就告诉哥哥姐姐,去东宅找你祖父,知道了吗?”
明昭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哭泣时也不吵,头歪在他胳膊上,巴巴掉着眼泪。
这段日子,苏北湘照顾着他的这些孩子,总会想起阿兰。
当人鼓起勇气直面以前一直逃避的事情时,才能够真心的推己及人,换个角度想。
除了有向阿兰道歉的冲动外,苏北湘也是到这时,才渐渐佩服起阿兰来。自己之前的确是被厌恶蒙了眼睛,没能看出她的出众之处,或是看到了也未在意。
现在好了,将来要顶在脑门上的王八,应该是彻底没理由拿掉了。
楼沁病倒这件事,傅青并没有外传。老人家岁数也大了,按照傅青所说,七十岁,是时日无多了,加之楼沁又是戎马一生的老将军,身上旧伤多,再加上今年天冷,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年,回想起曾经热热闹闹的家,那些早已逝去的亲人,不免会有心伤。
这么想来,楼沁此次发病昏厥,也属正常,傅青对萧九说:“意料之中,主公该做准备了。”
萧九悲伤不能自已,望着床上呼哧呼哧喘气的干瘦老人,扶墙忍泪。
哪知老人家虽在病中,却还能听到屋内的动静,挣扎着清醒过来,见萧九和公主都在,断断续续道:“殿下啊……切记……一统不能心慈手软……打下南都……后,莫要念……情……提防、提防……西边狼……”
阿兰坐过去,拉住他的手,轻声说道:“祖父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一统之战,还要请教祖父,您可要快些好起来,不然我可不听你的。”
楼沁的肺像个破风箱,剧烈起伏着,笑起来嘶嘶响着。
“老臣……老臣信任公主……定能完成……我朝夙愿……”
“亚父!”萧九走来,红着眼圈说道,“亚父,傅青说了,不是大病,没事的……”
“我……知道的……”楼沁断断续续笑道,“老将还能……再挺一阵子……不给主公添乱……”
萧九无言,重重叹息一声。
楼沁病重这些日子,萧九会在晚上到傅府去照看,他忙起来,就顾不上其他事了。
然而,阿兰还记得撤旗一事,于是在议政之时,和二位丞相谈了此事。
阿兰要撤掉原泽阳军的麒麟旗,收回大宛公主军这一称号,并把原泽阳军兵士分散开来,化整为零。但撤旗收番遣散兵士,并非易事。
一来,这是萧九亲口给的,是殊荣,且是在他们完胜瓜城战役之后给的,是他们打赢瓜城之后的奖赏。打赢瓜城一战是既定的事实,何况他们之后在战场上也无败仗,因而,怎可无缘无故收回这些奖赏?
二来,这支公主军驻扎在洛州西的西关口,在南辽战场形势不明了之时,西关口是重要之地,可防南军年后收缩北边战场兵力,转向西面攻打洪州,转移战略重点。
位置如此重要,撤旗遣散之后,大宛暂时没有合适的军队补上缺口。战场变动不是件小事,人员的变动,会牵连到整个地区,并影响到周边的局势与布兵情况。
阿兰对着地图默默想了一个下午,也想不到合适的办法彻底解决此事。
但撤旗刻不容缓,她一想到他们要顶着她的名号立下赫赫军功就无比反胃。
她也知自己之前也疏忽了。当时是她未能把这事做到底,没能做好善后,而且她到了云州之后,处理完穆鱼儿她们的归宿问题就松了口气,彻底忘掉了瓜城的泽阳军。
时间已过去这么久,这支军队在被她忘记的这段时期,又打下了三座城,战功没少立。
现在好了,泽阳军成了悬在她心上的一把刀。
阿兰阴着脸,盯着地图,心中推来演去,最终一声叹息。
“撤去公主军名号。”阿兰说,“换掉主将……让南边的江六军换校尉过去暂代替主将,整军待命。”
步实笃眼皮都懒得抬,只说:“殿下三思。”
“三思了。”阿兰说,“就说大宛立储之后,没有公主,只有储君,公主军的名号不能用了,让他们换掉,其次,江六军换校尉过去统领之后,他们就暂归江六军,麒麟旗就可趁机撤去,共用江家军旗帜。此后立下的战功也归江六军,军职升降按江六军的来,就说是给他们磨炼的机会。”
步实笃这下无话,看向晁凯歌。
晁相轻轻咳嗽了一声,回道:“臣以为,即便如此,在洛州前线做军队变动,也有不妥之处,殿下……”
“这是我想到的唯一的办法。”阿兰说,“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们从一群山匪流氓摇身一变成为正规军队,以整个军队的名义立下战功。”
阿兰手指尖敲着地图,问道:“江六军现在可有合适的校尉,能替换主将,镇守西关口?我需要一个……能镇住那群混蛋无赖的铁血之人,江六军可有?”
晁相思索片刻,说道:“有,江宁。”
年前被撤职的江宁。
阿兰眼中亮光乍现,沉吟片刻,停下了敲击,“好,下中军之令,让他到洛西去。”
她说:“泽阳军原本就不是正牌军,朝廷下达调令,换去以前的江六军大将给他们整军,也在情理之中,如此一来,事情暂妥了。”
步莲华在偏殿旁松好的土中种下牡丹种子,蹲在那里扎暖棚护花种,刚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还未来得急问候,一件带着温度的大氅搭在了他后背上,阿兰的声音响了起来:“别着凉,玩呢?”
步莲华系好红绫,站起身,裹紧大氅,笑道:“哪里是在玩。我这是在种花攒福寿,以后好陪着陛下万万岁。”
“步莲华,我是储君,对不对?”
“不错。”
阿兰又问:“将来的一国之主,是不是?”
步莲华轻轻笑了起来:“我猜,公主殿下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拿主意时被人反驳了,或是办的不情不愿,所以才让你有此一问。”
阿兰惊了一惊。
有时,步莲华通透的让她害怕。
“基本就是这么个意思吧。”默了一阵,阿兰说道,“我爹在时,往往也是我说完了,我爹说就照这个意思办,他们才不再问,直接领命去做。我爹要不在,他们便问西问东,还让我三思再三思,拖拖拉拉,百般找理由,就是不愿去做。你说,我这个储君,和我爹那个主公,谁说的算?”
步莲华语气平静的回答:“理应是您。”
“但他们却都要看我爹的意思。”阿兰说,“我爹若不在,不拍板,他们就不会直接做。步莲华,你实话告诉我,你认为,他们是不信任我的能力,还是说……他们还是在意我的出身,认为我这个储君不够格?”
步莲华沉默了许久,说道:“他们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殿下现在,却是极度的不自信。”
阿兰换了种问法:“步莲华,你觉得,我这个储君,如何?”
“很好。”
“你实话说,不想听你闭着眼夸。”阿兰失落道,“我是真的好,还是你在恭维我?”
步莲华摘了红绫:“我睁开眼睛说,也是两个字,很好。殿下的这个储君,做的很好。”
阿兰却轻轻摇头。
“我在担心一件事。”阿兰背着手,眯着眼睛望着远方,眼神飘远,说道,“如若我不是市井乞丐,而是自小就是长在昭阳宫的储君,那么,我做到今天这种程度,会不会只是勉强够格?你评价我时,是因考虑到我之前是乞丐出身,一年时间做到如今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因而才说我很好吗?步莲华,你诚实告诉我。”
步莲华微讶。
他的这个表情被阿兰看到,阿兰失望道:“你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看来是后者了……”
“不……”步莲华认真说道,“我之所以会惊讶,是因我未想到,你还会这么想。阿兰,原来,你一直都不轻松……竟然认真到了这种地步。”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步莲华才能看到从前的她。
近一年来,阿兰身上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有时,步莲华看着她,会觉得欣慰又陌生,然而,今天听到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步莲华忽然松了口气。
她还是她,有一些东西没有改变。
比如她在长期危险的生活环境中养成的一种习惯,一种为了避开将来会出现的危机,无时无刻不在审视着自己,关注着他人的反应,趁早磨炼自己,反省自己,以求做得更好,规避危险的习惯。
与君王而言,这是个好习惯。
天命带给她的,不仅仅是如今的命运正轨,还有她在苛刻的环境中,为了生存,不断养成的,已融入骨血的习惯,那些习惯,恰恰是成长为明君所必须的。
步莲华真挚又郑重地对她说:“阿兰,你绝对会是最好的君主。”
阿兰对泽阳军的安排,萧九知道后并无异议。
不仅如此,在晁凯歌在发急令之前问他的决断时,萧九还说:“晁律啊,以后不必问我了,她是咱大宛的储君,不是长不大的孩子,以后她可是要撑起十三州的,要是每次发令前你们都要问我的意思,她这个储君当的还有什么意义?岂不是笑话?”
晁相领会要义,一礼应道:“臣记下了。”
年后立春。
身为储君,阿兰要到京郊的田地里,甩响第一声鞭子,驱赶耕牛耕种,之后,百姓们才开始陆续在回春的大地中种下春粟。
这种仪式叫作春耕礼,寓意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立春前一晚,阿兰拿着步莲华的回雪银鞭,在华清殿练了半晚的甩鞭。
步莲华已经睡了一觉醒来,听她还在练,笑道:“殿下歇息吧,你再甩下去,明早宫人就要悄悄给我递上消肿愈伤的药膏了。”
阿兰慢悠悠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红着脸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起来。
她笑的太贼,步莲华直觉到不好,刚要卷毯子贴墙边装死,就被阿兰抱住。
在他手里乖的像孙子一样的回雪鞭,现在张牙舞爪欺压起主人了。
银鞭绕上步莲华的手腕,阿兰道:“朝你甩鞭子我肯定舍不得,不过,你之前天热时把鞭子缠在手臂上,睡觉前慢慢抽掉……那个动作真的很……我一直惦记着呢。”
阿兰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笑着趴上来,按住他被鞭子缠绕在一起的手腕,兴奋说道:“那些时日,每次最喜欢看你把缠在手上的鞭子抽掉,最后到手腕那里,妥妥帖帖抽走……”
“阿兰。”步莲华皱眉,“小心色令智昏。”
“之前不是说好了吗?”阿兰舔开他的唇,吻了吻,乐呵呵道,“白日里当个明君,晚上就做个昏君……”
这是她之前有一阵子累得半死时,步莲华出的损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