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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清崖是被人给吵醒的,刚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他面前,“阿崖!快起来!再不起来就惨了!啊啊啊啊啊!早知道昨天就不带你去喝酒了,这下死定了!”
“你谁?”单清崖看着他自说自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又抽了抽。
“别瞎扯了,快点儿!”少年见他不动,不由翻了个白眼,三下两下帮他套上小褂,把他拉下了床。
单清崖看着自己缩水了一大截的身体,整个人都木掉了,他变成了小孩子……呵呵呵……
那个少年却不给他磨叽的机会,鼓着脸瞪他,“你不会想让我帮你穿鞋吧!”
单清崖面无表情地穿上鞋,任满意了的少年拉着往外跑,内心无限内牛,谁能告诉他这是哪里!劳资这是穿越了吗?
于是车祸的正确处理方法都变成了把死掉的那一只揉吧揉吧扔到另一个时空去吗?
少年的步子意外地大,让还没适应一切的单清崖有点儿承受不住,于是一路上就是他被人拖着走,或者说,提着走。
“阿镜,阿崖你们迟到了。”白发长须的老人坐在大堂上淡淡看着他们,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是哪里。
单清崖的脸一下子白了,作为一个跟草药有过一年亲密接触的人,如今再闻到这个味道他表情想要美妙起来也太为难人了。
这下,换老大夫感觉怪异了,平日就数这俩猴儿最闹腾,此刻阿崖这小子不但没嬉皮笑脸地顶嘴反而被他说得白了脸,不由他不奇怪。
“再有下次可就严惩了!行了,都各干各的去。”天性心软的老大夫还是没能狠得下心再说什么,挥挥手让他们散了。
单清崖呆呆地跟着那个少年走,却被无语地瞪了一眼,“你跟着我干嘛,还不快去给师父磨墨。”
老大夫看着,对这个孩子更加忧心了。
“哦。”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单清崖又走回了老大夫身边,眼睛在桌面上瞟了半天,才看到一块明显用了许久的砚台,旁边还放着一个小盒子,想是装了墨块。
单清崖的爷爷退休后就练起了书法,被父亲打包扔过去陪老人的单清崖就这么练就了一手磨墨的手艺,此刻被勾起了回忆,手中也不觉有些痒起来。
想起那少年拉自己出来时曾路过一口井,不由心中微动,拿起一旁的小壶跑了出去。
老大夫见他行动如常,慢慢放下了心,开始整理书桌上的药方等物。
等单清崖取了清水来,还没有人来看病,他轻轻松了口气,虽然很想试试看自己是不是手生了,但比起这个他更怕被人看出来他不是原装货,妖怪鬼魂这种东西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可都是不招人待见的存在。
就这么闲闲站了一上午,单清崖不觉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见老大夫严厉的目光看过来,又立刻乖乖地站直了身体。
就这么会儿功夫,有人来了,是一个白衣少年,眉目如画,宛如仙人。
“大夫,您帮我看看这伤。”人美,说话声音亦是宛如玉石相击,好听得过分。
单清崖轻轻瞟了一眼他的伤,伤在小腿,一条三寸长的口子,血倒是堪堪止住了,但看着还是挺骇人。
老大夫一下子急了,“阿崖把药箱里的药酒、绷带拿来,阿镜去打温水,阿莫过来帮我把他扶上床。”
单清崖一愣,才意识到这阿崖叫的是他,匆匆应了一声,却在打开桌子上的药箱后胃疼地停下了动作,这么多瓶子,他不知道哪一个是那什么金疮药啊。
“第三个。”悦耳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听在单清崖的耳朵里却宛如天籁,他挑出第三个瓶子和一旁的绷带来到老大夫旁边站着侯着,却又忍不住把目光放在这个即便受了重伤也一副云淡风轻的少年身上,眼神真好,他想。
阿镜很快取来温水,老大夫浸透了纱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少年的伤口,等确认已经擦得差不多了,他才接过药酒轻声开口,“会有点儿疼,你忍着点儿。”
“没事,再痛的我都挺过来了。”似有似无地瞥过一旁的单清崖,少年的语气一片淡然从容。
老大夫皱皱眉,以为他说的是自己以前受过更重的伤,不由轻声呵斥,“你才多大,多多爱护自己的身体才是正经。”
少年正因为药酒带来的疼痛咬牙容忍,听了他这话倒是笑了一下,但很快这笑就被痛楚淹没了,同时心里暗暗磨牙,不是说会有点儿疼么?这是有点儿?
“好了,你家在哪儿,我让人送你回去。”老大夫站起来,看着他。
少年侧过头,“我不记得了。”
老大夫神情滞了滞,轻轻叹了口气,“那就先住在这里吧,跟……阿莫住。”
阿莫是除了单清崖阿镜外另外一个少年,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听了这话朝少年笑了笑,很和善的样子。
“我要跟他住。”少年似乎没看到一样,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单清崖。
老大夫&单清崖:……
“这……好吧,阿崖你好好照顾这位小公子。”老大夫看着他坚决的眼神,不甚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最后又给这位看着白白净净的小公子留了条后路,“如果你什么时候想换地方住,不用跟我说,直接搬到阿莫那里去。”
这次可就换单清崖跟少年无语望苍天了,这阿崖是有多不让人放心,至于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么?
“我不会换的。”少年扬起头给了单清崖一个安抚的笑,说出的话带着说不出的……势在必得?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不过话说回来师父你就这么随便地收留一个受了不明来源刀伤的不明身份少年真的好么?
事实证明,老大夫觉得好,因为他已经开始赶单清崖回去照顾少年了。
阿镜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就转头继续鼓捣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药材去了。
少年轻飘飘看了跟单清崖眉来眼去的某人一眼,让满心幸灾乐祸的阿镜瞬间冷汗直冒,抬头四顾,却什么也没发现,只能嘟嘟囔囔着继续做事。
“到了。”单清崖把他从身上撕下来放到床上,颇有东道主风范地问了一句,“喝茶吗?”
“你有?”少年挑眉,语气促狭。
“没有,喝白开水吧。”单清崖四下看了一眼,发现还真的没有,特别坦荡地给他倒了一碗白开水。
少年忍不住低声闷笑,这个样子的他,他可真没见过,不过倒是出乎意料的可爱。
“我叫单清崖,你叫什么?”单清崖也不恼,就那么闲闲地看着他,一副悠然的样子。
“卫凛,我叫卫凛。”少年眉目秀美,此刻弯了眉眼看他,竟有一种这人将满腔温柔都给了眼前人的错觉。
单清崖一愣,卫凛,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怎么了?”
不知何时,那少年已经凑了过来,他身高比单清崖此时的身体要高,此刻微微低了头,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颈窝,竟让他有了一种几欲麻痹的感觉。
“没什么。”侧头避开,单清崖的语气有些冷淡。
卫凛有些愕然,怎么看这都不是他想象出的任何一种单清崖会有的表现。
“你先休息,有事叫我。我到前面去帮忙了。”单清崖也不知道为什么,打心底就对这个人有些排斥,淡淡然的丢下一句话,就转身出去了。
卫凛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看着他渐渐消失在耀眼的阳光中,眼底暗色翻涌不止,唇角却轻轻扯开了微小的弧度。
师尊即便失去记忆,也没有任何变化啊。
单清崖站在水井边大口喘着气,有些茫然地按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他不禁狠狠皱起眉,他下意识地有些怵那个人,但是,为什么?
卫凛。卫凛。卫凛。
他的表情慢慢凝固住了,如果非要说这个名字曾经在他生活里出现过的话,也只有这么一种方式了——《破天》,他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里的主角。
但是,不像,一点都不像。
想着那个风华无双的少年,再联系自己印象中那个这年纪应该在问道宗外门备受搓磨的主角,单清崖很果断地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说,是那个少年本身的气势?
扯扯嘴角,单清崖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可能被一个不及自己大的小孩唬住了。
“阿崖,发什么愣?有病人来了,快去磨墨。”最开始把他叫起来的少年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拉上他就往大堂跑。
单清崖看着蓝得透亮的天空,大大地叹了口气,脚下却跟着他的节奏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新生,总是让人开心的吧!
单清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在这个不大的药堂住了下来,每天跟着看大夫学学医术,磨磨墨什么的,也算他幸运,他们三个孩子是老大夫新收的一批徒弟,医术什么的也没怎么教,他跟上来也不怎么吃力。
他也不是没去想既然他占了这个身体,那原来的“阿崖”去了哪里,但听最开始跟他住在一起,现在被卫凛赶到阿莫那里去的阿镜说他们那天喝完酒就很快醉醺醺地回来了,并没有发生其他的事。也就是说,“阿崖”的灵魂要么是莫名其妙就消失了,要么就是他酒精中毒然后……死了?
半靠在床上,单清崖看着窗外明亮的月光,有些迷惘。
他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存活着,在不属于自己的人生里行走着,哪怕只是跟着“阿崖”早就确定好的方向,他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深深的迷茫与无力。
他是单清崖,却活在“阿崖”的人生里。
“你怎么了?”不知怎的,卫凛看着那人独坐着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发慌,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牢牢抓住了这人——他们不再存在身份上的修为上的巨大差异——哪怕暂时没能得到他的心也无妨的,但此刻这人就那么背对他坐着就让他觉得他们之间仍旧存在着他不可逾越的距离。
“没事。”单清崖转过头,半张脸就那么融入了屋内的黑暗中,但他露出的那半张脸却在卫凛眼中明亮成了月光下最耀目的存在。
“你想起来自己家在哪里了吗?”
单清崖彻底转过了身,这下他整个人都被屋里弥漫着的夜色淹没了,只有清朗的声音还彰显着他的存在。
“嗯,想起来了。”轻轻笑了笑,卫凛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但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的话还是不易察觉地带上了一丝阴郁的意味。
单清崖有些愣,之前问这人这人都说没有,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了,不过也是好事,这个人总给他一种危险感,越早走越好。
“哪里?”没能压下好奇心,单清崖还是问出了口。
“问水宫。”
不被月光笼罩的房屋里,响起了少年不轻不重不温不火的声音,仿佛没有任何感情,又仿佛所有的感情都被他深深地压进了这三个字中。
单清崖眉毛颇有些恶狠狠地拧在了一起,这个名字,他也觉得耳熟!但让他说具体耳熟在哪里,他却又说不上来了。
“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他素来是直率的性子,也就是别人嘴里的“想到哪出是哪出”,心里一旦有了疑问,立马问了出来。
卫凛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半闭着眼的少年,任寂静在房间里铺陈开来,许久才轻轻地说了一句,“是啊。”
单清崖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但他很快又放松下来,拿起自己的枕头狠狠地砸向始作俑者。
因为,很快,卫凛就轻笑着补充了一句,“指不定上辈子我们还是夫妻呢。”
不过这么一闹,这个房间里刚刚薄冰一样的气氛终于彻底消失了,单清崖把手臂放在脑后躺了下来,懒洋洋地开口,“嗳,你是真的失忆还是只是单纯的不想回家?”
在他看来,这个年龄的孩子指不定是到了青春期的缘故,跟父母闹翻了跑出来了。
“我家的那个人好多年没回来,我出来找他。”
明明两人之间至少有三尺的距离,单清崖还是觉得那人灼灼的目光正直直地对着他,没有丝毫的躲避与遮掩。
好多年。
单清崖愣了愣,这个词从卫凛嘴里吐出来居然没有丝毫的违和感,明明他的面容看起来和“阿崖”一样年轻稚嫩。
“那,你找到了么?”单清崖才问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废话,如果找到了这人也不会在他们这个小药堂浪费时间了。
卫凛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笑了笑,“很晚了,睡吧。”
单清崖以为自己提到了对方的伤心事——虽然这么个小孩子跟伤心事这个词一点都不搭——乖乖应了一声,拉上被子闭眼睡觉了。
卫凛看着他不设防的模样,眉眼俱都温柔下来,许久许久,才轻轻地说了一句,“找到了啊。”
虽然,他已经不记得我。虽然,我不能带他回去。但是,没关系,只要在他身边,多久我都等得。
单清崖是个很懒散的人,但同时他也是个很专注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一般很少半途而废。这时候他既然决定按着“阿崖”留下的脚步走下去,他就不再放松自己,很认真很仔细地跟在老大夫身边学医。也因为这个,他不得不含泪告别了自己美好的赖床时光,早早起来背厚重且乏味的医书。
“阿崖?”
惊奇的声音瞬间就让单清崖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他把目光从医书上挪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咋咋呼呼的某少年,“有事?”
阿镜慎重地看着他,明明已经是初夏时节,他却感觉到了阵阵阴风,小动物般的敏锐让他立刻摇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新的房间。
单清崖默默看着他走远,又默默把头转回来,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医书上。
就在他不远处,白衣少年安静且克制地注视着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很快滚落了晶莹的露珠,但他本人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很快掐了个诀,好让这晨露和寒凉不去惊扰了那人。
医书上全部都是繁体字,作为一个真·21世纪的好青年,单清崖……当然是认不全的,但这医书是老大夫的宝贝,他求了许久才借过来,也不敢乱折乱画什么的,只能自己默默记下页数,等天亮了再问。
他们药堂向来是日出开门,日落关门的,又没有那么多灯油,单清崖只能每天苦逼地早睡早起,利用晨光学习,每当这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已经够得上苦情戏的悲惨了,哪怕环境恶劣,还一心向学什么的。
等那边老大夫起床了,单清崖才收起书,揉着酸痛的腰站了起来,结果一扭头就看到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卫凛朝他走了过来,“腰酸?”
单清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此刻也只是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坐得久了。”
“我给你揉揉。”卫凛皱起眉,拉过他的手,被触手的冰冷惊了一下,更用力地握住,把他往房间里拽,是他疏忽了,师尊如今不过凡人之体,要比之前脆弱的多得多。
这样想着,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忽然升起一丝隐秘的兴奋来。
单清崖可不知道这人心里已经弯弯绕绕想了一堆,他只是被这人如此理所当然的亲昵熟稔惊悚了,大哥你醒醒啊!我们不过睡前聊了几句话,你至于这么自来熟么!
这时候,他早就把对这人的忌惮丢到爪哇国去了,只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是抽、抽不出来……差不多的年纪力量悬殊这么大真的好么摔!
果然这就是(fu)人与(qiong)人之间的差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