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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银装素裹,上京内外,雪花飞扬。
四日之后,阿翎穿着衮服立在皇城城头,看着一辆马车悠悠从宫门中走出,沿着长路直往上京城外驰去。
脑海之中,兀自响起今日一早那小姑娘对她说的话。
“大姐姐,我想我们该走啦。”
“可是她们都未曾醒来……”
“既然大姐姐已经决定要成全了,她们醒来与不醒来又有什么区别?”
“……”
“你放心,她们一旦醒来,我定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
“大姐姐,你可是说过的,只要我开口,什么都允我,如今我只想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新鲜的东西,你可是说过,君无戏言,可不能赖皮。”
“……”
“大姐姐……”
“传朕旨意,通报薛家庄,德清郡主伤重难治,于今晨气绝宫中,朕感其忠义,特准入葬皇陵。”
“谢谢你,大姐姐。”
“也终究该到这一日……”
回过神来,视线之中,那辆马车已经走的越来越远,阿翎还是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从怀中摸出那夜在东市中捏的一双小泥人,只觉得视线一片模糊。
“臭丫头,以后若是能在黄泉路上重聚,可别再怪我欠了你苏姐姐一条命了。”
雪花无声飘落,几片雪花落在小泥人的脸上,渐渐化为了水珠沁了进去。
泪水无声而落,阿翎高高昂起脸来,望着那江山远雪,干脆地吸了一口鼻子,“朕会好好守着这片江山,也算是为你们顶着这一片太平天地,送你们一世清平,一世相守。”
泪然合眼,阿翎只觉得雪风凛冽,拂在面上是痛,传入心底更是漫不见底的痛。
还记得,初见那臭丫头——
她紧紧抓着一把破伞不放,后来阿翎方才知道,那是因为那伞是苏折雪所给,那丫头稀罕得紧。
那时候,其实阿翎心头就对这样一个重情之人有了刮目相看的念想。
后来,阿翎警告她,莫要可怜她。
可是这臭丫头竟然说了一句似是玩笑的承诺——
“若是噩梦太厉害了,就看看我,你瞧,至少在这个噩梦里面,你不是一个人,还有一只……猪头!”
如今噩梦已醒,可是猪头却已远去。
曾经子鸢给她的暖意现在想来,点点滴滴皆是锥心的痛,她眷恋地睁开眼来,看着那辆马车终究还是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保重……”
千言万语,阿翎只能哽咽地在风雪之中挥了挥手,僵在了皇城城头之上,许久不曾动上一动。
马车悠悠,轱辘碾在雪地上,孜孜作响,一路南下。
小姑娘忽地掀起车帘来,问向车夫,“大叔,我们要去哪里啊?”
车夫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啊,宫里人找了我去,就吩咐了打马离开上京后,信马随意去哪里,等车里的姑娘醒啦,就问问姑娘,究竟去哪里,我便赶车去哪里。”
“这样啊。”小姑娘眯起眼来一笑,缩回了马车内,看向了马车上依旧沉睡的白裘姑娘,“那我们就等着姑娘醒来,再问问她想去哪里吧?”
“好咧!”车夫信马而行,悠闲地抽了一鞭马儿,哼起了小调来。
“唔……”
马车终究是有些颠簸的,那白裘姑娘终究是醒了过来,她缓缓睁开一双天生带着三分媚意的眸子,瞧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喃喃道:“我这是……这是在哪里?”
小姑娘瞧见她醒来,还是第一次瞧见如此好看的一双眸子,不禁多瞧了几眼,笑道:“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还等你醒来告诉我,我们该去哪里呢。”
“你是……你是……谁?”她努力在脑海中回想一切,可是给她的只是一片空茫茫的虚无。
小姑娘认真地想了想,道:“我啊,我叫小桃。”
“那我呢?我又是谁?”她怔怔地看着小姑娘,想知道一切的答案。
小姑娘又想了想,道:“我听见她们一个喊你姐姐,一个喊你折雪,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啦,前尘旧事不如放下,这往后的日子还长呢,那些事情既然已经忘了,便就忘了吧。”略微一顿,小桃掀起车帘一角来,笑道,“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
“什么名字?”
“以后我便叫你忘雪姐姐,再给你一个姓,叫做薛忘雪。”
“薛……忘雪?”
“嗯嗯!”
“那我们要去哪里?”
“嗯……忘雪姐姐,你陪我游历天下如何?”
“游历天下?”
“嗯嗯!”小桃激动地点了点头,提了提车厢中沉重的包裹,“你瞧,有人可是给了我许多金子,足够我们两个游历天下一辈子啦!”想了想,小桃深深地看着她,“有忘雪姐姐那么好看的一个人陪着我玩,那可是一件人生美事啊!”
“呵,小桃你说什么傻话?”她轻轻一笑,媚态天生,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叫小桃的小姑娘说话的语气总是有些熟稔。
“人不傻便成!”小桃摇头一笑,“不如我们先去沧州瞧瞧?”
“沧州?”
“我听说啊,沧州沙漠之中可是有一个月牙儿甘泉,风景可美啦!”
“那我们就去那里——”
“好哇!好哇!”小桃激动地点点头,掀起车帘来,对着车夫道,“大叔,我们去沧州!”
“好!姑娘们可要坐稳啦!驾!”
车夫一扬马鞭,马儿扬蹄南去,直往沧州而去。
与此同时,皇城城头之上,阿翎觉得有谁给他披了一件暖暖的狐裘,还以为是宫婢们害怕她伤了身子,所以给她罩了一袭狐裘。
“朕还想在这里站会儿,你们都下去吧。”阿翎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是谁,凉凉地吩咐了一句。
“那我这个猪头陪你一起站会儿,如何?”
当熟悉的声音响起,阿翎以为一切皆是自己的错觉,她瞬间怔愣在了原地,迟迟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那个人。
“萧栈雪,是谁允许你牺牲二十年阳寿的?我可是说过,要照顾你二十年的,你这样白白浪费了二十年,是想要我一辈子都照顾你么?”
当子鸢将她拢入怀中,熟悉的温暖在她颊边升起,阿翎的眼泪簌簌而落,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双小泥人,瑟瑟作抖。
温暖的手覆上她冰凉的手,一起握住那双小泥人,子鸢温暖的声音依旧,“我说过的,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姐姐如此,我也如此。”
“你……”
子鸢将她转了过来,静静地看着她,“小桃说,姐姐就算醒来,也不会再是当初的姐姐,因为她是个再世之人,前世的那些事,那些人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略微一顿,子鸢涩声道,“这一世,终究是我辜负了她,我已经错了一回了……”
“可是你心里……”
“战蛊要发挥功用,必须要有一人服下战蛊蛊母,而也是这个人,功夫会比其他人在半个时辰内高上十倍还多。”子鸢俯下脸去,双手覆着她的双手,轻轻搓揉,不时地呵上一口热气,“唯有如此,我才有与阿耶杰一战的能力,才能亲手给姐姐报仇,才能让天下人看见,我们的女皇陛下身边有个厉害的人物,谁也不可能伤害到你。”
“你……”
“我如今可是个活死人啦,陛下您说,我还以什么身份留在你身边?”
“薛紫鸢……”阿翎忽地张开双臂,将子鸢紧紧抱住,喜极而泣,“你为何不告诉我这些?!若是你早说一句,我……”
“早说了,可就听不到你说的那一句话啦。”子鸢忽地贼兮兮地一笑。
阿翎想了想,忽地脸颊一红,“朕什么话也没说过!”
“哎,堂堂大晋天子说话怎能如此不算数啊?”子鸢笑道。
阿翎看着她的眉眼,只觉得一颗心跳得甚是凌乱,“朕是天子,朕说没有说过,便是没有说过!”
子鸢眨了下眼,“那陛下不肯说,那就由小的来说一遍,看看陛下可还有些印象?”
“朕不听!”
“我可是在朦朦胧胧中听见了你说,我是你……”
“爱的人……”
当阿翎那宛若蚊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子鸢含笑捏住了她的下颌,猝不及防地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你……”阿翎慌乱地挣了开来,羞红了脸瞪了子鸢一眼,“你好大的胆子,这里可是皇城城头……”
“我可是还记得陛下说过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是大晋之君,朕做之事,谁敢置喙?
“那个霸气的女皇陛下如今去了哪里啦?”
“薛紫鸢!”
“啊?”
子鸢笑眼看向阿翎,却惊觉阿翎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惨白,她连忙将阿翎抱入怀中,“阿翎,你怎么了?”
阿翎只觉得一阵剧痛从全身各处涌了过来,下意识地,她只能想到一件事——失了那二十年阳寿,只怕那个萧家血咒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何……为何……”阿翎眷恋地看着子鸢的眉眼,只觉得一股浓浓的腥味涌到喉间,她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难道是……四十终到头……
子鸢惊骇无比地抱紧阿翎,“不!不要!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子鸢的心乱成了一团,曾经失去的痛意又涌上了心头,“阿翎,我不要你离开,我不准你离开!姐姐已经赖皮一次了,你不能再对我赖皮,不准!”
“你……你……永远……永远都是……我……我……”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不准你死!”子鸢慌乱地从怀中摸出长生子杯,仓皇地放在了地上,狠狠地一口咬破了手侧,鲜血尽数注在长生子杯之中,子鸢拿起长生子杯,焦急无比地看着幽蓝色的龙纹隐没在了鲜血之中,将鲜血喂入了阿翎口中。
“陛下!陛下这是怎么了?”
“备马!备马!”子鸢焦急地呼了一声。
“诺……”
不多时,子鸢收起长生子杯,将阿翎背了起来,一路冲下了皇城城头。
“希律律——”
一骑快马冲出宫门,子鸢带着阿翎朝着小桃离开的方向追去。
“驾!”
马蹄在雪路上飞驰,雪路上凌乱的轱辘印四通八达,已经分不清楚哪一个才是小桃离开的方向。
“臭……臭丫头……”
听到了怀中阿翎的虚弱声音,子鸢连忙勒停了马儿,红着眼眶看着怀中的她,“我在!”
“带我……带我去一个地方……可好?”
“你说……”
“我想……想看桃花……”
风雪悠悠,四野一片雪白,寒冬之季,哪里会有桃花?
“好冷……冷……”
“你撑住,我带你去看桃花,去看桃花!”
子鸢勒过马头,朝向东方,她记得,孤鸿山涧之下,有片桃源,那里,有一口神仙井,或许,或许可以用长生子杯让阿翎撑到那里。
“驾!”
没有迟疑,子鸢猛地一夹马腹,打马朝着东陆桃州的方向驰去。
晋,史书记载:长明元年十一月初,晋昭女帝萧栈雪整治蛊祸,灭阿耶一脉,立《蛊典》规范天下巫人用蛊之道。长明元年十一月中旬,晋昭女帝于城楼上血咒发作,被德清郡主带走,从此双双下落不明。
同年十二月,晋懿女帝登基,下旨为昭帝立碑作传,纪念昭帝破蛊之功,天下皆感昭帝功勋,自此,大晋远离蛊祸阴云,君王以德治国,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