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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虽然初露端倪,但在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之前,岳轻暂且按下不表,只和谢开颜一起沿着山道往山下的村子走去。
转过掩映的树木,从山道旁边向下看去,只见村子位于山谷之中,形如抱月,边上一条弯弯曲曲的出村小道,小道旁有一处巨大的树桩,应该是道士口中被砍掉的那株槐树。
村中大概也就住了三十四户人家,人少的地方,上午发生了有点什么事情,下午上到八十老太,下到三岁孩子,全都能说个头头是道,分毫不差。
岳轻与谢开颜来到村中的时候,村子里的人正围在靠近村庄出口处的一户人家院子篱笆前,看篱笆里的两个大男人相互对峙。
只见这两个男人面相相似,年龄相仿,应该是一对兄弟,正不知道因为什么,顶牛一样顶得脸红脖子粗。
他们身旁各站着一个女人,但相较于看上去势均力敌的两兄弟,女人这边的战斗完全成一面倒的架势,站在矮个子男人身旁的女人五大三粗,眉目精明,嘴巴跟机关枪似地一开口就喋喋不休,要不是看上去身体不太好,说个两三句就要停下来歇一下,另外一个高瘦得跟竹竿似的,脸色死白死白的女人看上去简直要跳河了。
岳轻刚刚来到人群之中,朝里头打量了一眼,顿时就笑了起来,里边相互对峙的四个人中,矮个子男人和说话的女人,不正是之前他在山上看见的想要遗弃孩子的一对夫妻吗?
他向旁边的人打听:“大婶,里头是怎么回事?”
大婶很警觉:“你们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过你们?”
岳轻自然说:“我们是游客,从后头翻山翻过来,打算去县城补给点东西再上路,从这里拐道到县城里去呢。”
大婶恍然:“哦,你不是本地人,难怪不知道这里的事情的,”话音才落,她就热情地介绍起来,“里头的那两个,高个子的叫做阎大勇,矮个子的叫做阎喜来,是两个亲兄弟,父母早年前过世了,他们旁边的女人是他们的老婆,说话的那个是阎喜来的老婆,叫桂花,只会哭的那个是阎大勇的,人倒是挺好,大家都叫她一声大嫂。”
了解了基本情况,岳轻再将目光转移到了院子前的两对夫妻身上,只见桂花这时候早没有了之前在山上亭子的又哭又骂,掐着声音,趾高气扬对阎大嫂和被阎大嫂抱在怀里的孩子说:
“大嫂,也不是我说,明明过去那么聪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也很难过,但总不能为了他一个小孩子,把我们两家人都拖到地下去吧?你也知道,我家的妞妞刚刚出生,这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家里现在哪有钱再借给你们去看病?再说了,不是我要说丧气话,你们跑了这么久的医院,也没治出个好歹来,我看明明是不行了吧,你们还不如抓紧时间,再生一个——”
岳轻顺着这道声音落在阎大嫂怀里的孩子身上,一看就微一皱眉,转对谢开颜说:
“那个孩子你看是不是……”
“没错。”谢开颜低声回答,“受到惊吓,神魂不齐,又在神魂飞窜的时候受到外力打击,既然外伤已经痊愈,这种情况念一遍《清净明晦法》,清净其心,明晦其魂就好了。”
岳轻“嗯”了一声,突然又问:
“你说现在的孩子懂得那么多,会被什么东西吓到?”
谢开颜顿时一怔,心想这事我怎么可能知道,但看着前方的混乱,还是说:“不管是被什么吓到,只要他清醒过来,一切就都清楚了。”
岳轻顿时看着谢开颜笑了起来。
谢开颜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岳轻轻松道:“没怎么啊,就是突然觉得更喜欢你了,我家小颜真有本事,棒棒哒!”
谢开颜:“………………”
他毫无防备,当下闹了个大红脸,一闪念的羞涩之中却又想起自己在前世时候看见的景象,顿时五味杂陈,交织于心。
他现在与岳轻站于咫尺之间,再也没有过去的鸿沟,亲密一如记忆且远胜记忆,一切在寻找之后已经圆满。
但某一颗种子种入心底之后,总会无端生根,隐秘发芽,茁壮成长。
他这时忽然很想问: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岳轻与谢开颜的小声对话之中,前方热闹的四个人也没闲着。
本来一直抱着个七岁孩子,哭哭啼啼的阎大嫂在这个时候突然抬起脸来,眼眶通红,狠狠地看向桂花:“明明会好的,谁会有事,他都不会有事的!”
桂花一滞,顿时有点讪讪,说:“大嫂,我也是为你好,你以后就知道了……”
“好了。”阎大勇带着怒气的声音打断了两个女人的话,他看向自己的亲弟弟,“就看在我过去养你大,让你上学,让你结婚的份上,我问你借钱,借完了我要干什么用都是我的事,一句话,你借还是不借?”
阎喜来皱眉:“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没钱啊。”
这个时候还在推诿!
阎大勇心灰意冷,冷道:“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有钱还是没钱。既然你也没钱,我也没钱——”他一狠心,“我把房子卖了,你要不要?”
阎喜来顿时一愕。
当年阎大勇虽然和阎喜来差不多岁数,在出外干活的时候颇有点运气,得到了一个工地老板的赏识,工资相较普通工人高,不止拉拔着阎喜来长大,还在村子里建起了当时最漂亮的两栋联排三层小楼,不知道羡煞多少人家。
虽然当时建房子的钱全是阎大勇出,但房子落成之后就是阎喜来结婚的日子,一半的房产证早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了阎喜来,现在阎大勇要卖,也只能卖自己靠右边归自己住的那一栋。
阎大勇下了决心卖房子,阎喜来的目光立刻闪烁起来,但出于阎大勇的预料,阎喜来没有露出意动的表情,而是一口咬定:“大哥,跟你说了,我真的没钱,如果你难到这样,我把妞妞的一千块奶粉钱都给你了!”
阎大勇顿时没话再说了,对于弟弟的怀疑也稍有些动摇。
但不管怀疑不怀疑,儿子的救命钱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他眼看阎喜来这边没有法子了,他不由带着一丝祈求看向围在周围的村人,希望有人愿意买下自己的房子。
周围的人是来看热闹的,眼见这火都要烧到了自己身上,当下讪讪一笑,也不再围观,很快就三三两两散开了。
岳轻混在人群之中,和刚才那位热心大婶走了两步,不经意问:“刚才那位大哥是为了治病卖房子的,怎么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腔?这时候卖房子,肯定比往常的价格便宜多了。”
大婶回头一看,见自己距离阎家两兄弟已经有点距离,说什么也不会再被听见之后,顿时哼了一声:“你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本地人都说那屋子有点邪性!要不然怎么建好之后,住在里边的一对兄弟,其中一个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突然就发达了起来?另外一个本来前途不错的,倒是突然间越过越差,丢了工作,坏了孩子?”
事情闹到现在,周围的人各自散了回家,阎喜来也借机脱身,转身将隔壁的门一关,只有阎大勇和阎大嫂还停留在原地,颓唐地收拾着自己的院子,还要照看坐在门槛上,浑浑噩噩咬着手指的孩子,压抑的哽咽不时响起。
岳轻站在路中间没有动。
谢开颜凑近他低声问了句:“你想?”
岳轻也低声回答:“我想去讨碗水喝。”
谢开颜:“……”
岳轻脸皮一向不薄,和谢开颜说完了之后就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还不是直接走到阎大勇那一家,而是绕了个路,不往正在院子里干活的阎大勇夫妻走去,而是来到了阎喜来的房子之下。
他大声问:“请问有人在吗?我是过路的客人,想要讨一杯水喝。”
“喊什么喊,嚎丧吗?”声音从二楼传来,以上针对着岳轻的窗户“啪”的一下打开,一把瓜子皮从窗户里洒下来,虽然没有洒到岳轻身上,但不少的瓜子皮直接飞到了隔壁的院子,也就是阎大勇的花园中去。
说是隔壁,其实不过是一个大花园中间隔了道篱笆。
刚才岳轻在阎喜来的屋子前喊,阎大勇当然也听见了,只是心中沉郁,没精神理人,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放下扫帚,打起精神说:
“客人来我家坐坐吧,我去给你们端碗水上来。”
岳轻笑眯眯:“好啊。”
阎大勇笑着请岳轻进了院子,转身进屋拿水。
岳轻趁着主人转身进去的空档,立刻转向谢开颜,小声说:“你看,本来我都没打算管这茬子事的,但人要作死,天都拦不住,你说是吧?”
谢开颜:“……”
他竟没有想好究竟要怎么吐槽岳轻的这种行为。
于是他说:“如果刚才阎喜来好好给你一杯水了,你会放过他吗?”
岳轻顿时沉思起来。
片刻之后,他一本正经地回答:“看人可不能只看表面,坏人能装一时,难道还能装一世?我再试他两次,肯定也就试探出来了。”
话说到这里,阎大勇正好端着两杯热水从屋子里走出来。
热水是装在一次性杯子里的,岳轻接过之后一口喝了。
喝完后,他也没多扯不相干的,爽快说:“这一水之恩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
阎大勇一愕,心想这年头还有这种人?他笑道:“没什么,就是一杯水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但岳轻自顾自地说下去了:“我是一个风水师,既然你我有缘,我就替你看一回风水吧!”
阎大勇:“……”
谢开颜:“……”
谢开颜无师自通了尴尬play。
岳轻说话之后,院子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在屋子里头的阎大嫂见外边气氛有点奇怪,从屋里探出头来,面带疑惑地看着众人。
阎大勇有点迟疑:“这个……”
岳轻笑道:“这些年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就不想找找问题究竟在哪里?”
阎大勇顿时不吭声了,算是默认了岳轻的做法。
岳轻便将目光转到面前两栋联排别墅之上,饶是刚才已经在人群中粗略看过了一回,他的目光依旧微微一凝,继而,他忽然出声:
“如果我没有看错,别墅在建成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再次翻修了一番吧?”
阎大勇的目光顿时有点惊疑,但并没有立刻接上岳轻的话,还是阎大嫂从屋子里出来,很快说道:“没错,我记得清楚,她四月结婚,当年十一月的时候阎喜来就开始翻修房子,那时候我们都说过冬不好开工,但阎喜来执意找人,然后——”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阎大勇不吱声,其实谁忘记这件事情,他也不会忘记这件事情,因为那个冬天,并不止发生了翻修房子这一件事情……
岳轻口吻轻松:“那年冬天恐怕不止发生这一件事情吧?还在翻修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因为一样小事,丢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
话说到这里,夫妻两顿时惊疑不定地看向岳轻。
他们这点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也不少,如果说岳轻是骗子,他们现在都已经一穷二白了,还有什么好骗了?如果说岳轻不是骗子,那能看出这些事情的风水师……
阎大勇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有了点颤抖:“大师,你告诉我,我这些年来事事不顺,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岳轻先是一笑,接着饶有兴趣说,“因为灶火啊。灶安在本宅之凶方,口却对着他宅之吉方,你这厨房里的灶是坐西向东吧?坐了自家的绝命,延了他家的和顺,也颇有意思。”
“至于你们特意打的井……”岳轻视线一转,目光已经落在了院子中的井口上。
阎大勇顺势看去,看见了坐落在另外半边院子的井口。现在大家都用自来水,之所以会在当时打一口井,其实也是后头翻修时候加上去的,当时阎喜来说房子盖得这么漂亮,多打个井也是个装饰。
“山主人丁水主财。井打得不对,当然没有什么关系,但井打对了,自然财源滚滚而来。”岳轻颇有深意。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这两栋房子的房檐之上。
哪怕之前已经了然于心,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里依旧带了几分可笑与没好气:
“你们的房子既然是联在一起的,为什么翻修的时候要让左边再起一层,最后看上去比右边还高?就算不知道风水知识,你身为哥哥,屋子却被弟弟压上一头,不觉得心中别扭吗?”
阎大勇夫妻听到这里,再回头看自己与阎喜来的屋子,忽然之间久久无语。
岳轻这时又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兄弟都是属狗的吧?”
阎大勇回道:“没错,我与他正好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大师是不是需要生辰八字?”
岳轻摆摆手,他不过路过,帮人点上一点已经是大发好心了,难道还一事不烦二主地把风水再给改了?
他会问上那么一句,不过因为视线之中,丝丝缕缕的气已在两栋房子之上形成了象!
左边一只恶狗,右边一只病狗。
恶狗正对着病狗虎视眈眈,口水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