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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抽了口凉气,赶紧把江城让进屋,探头往外面张望一番,飞快将门锁上。
“追兵已经甩掉了,你不必担心。”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擦净了剑身上的血,放在桌边。
高恕忙上前来:“公子此行顺利么?伤得怎么样?”
“还好。”江城自怀中摸出那个被血染透了的布包仍在桌上,解开衣衫,大半个胳膊都是血。
高小婉正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他见状背过身去,低低喝道:“小婉进去睡。”
后者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不敢说话,忙不迭穿上鞋躲回自己房里。
“这么深的伤口?!要不要我去叫大夫?”
“不要去。”江城眉峰微皱,“眼下外面正乱着,他们知道我落了伤,此时找大夫恐怕有诈。”
“好好好。”高恕见他血流不止,一时着急,“我这就去拿点伤药来!”
他受的是剑伤,好在伤在左臂,尽管口子深,却也不打紧。
高恕抖着手给他上药,紧张得满头大汗。
“无碍的,并不很重。”恐他担忧,江城颔首一笑,“不过皮肉伤,休养几日就好了。”
“这事要告诉二小姐么?”
“别告诉她。”江城自顾拿了纱布把胳膊缠上,“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叫她知道了难免忧心。”
而且就算届时东窗事发,也不至于牵连到明家。
把血衣换下来,高恕捧在手里直发抖,眼泪簌簌往下掉:“您过着这样刀口舔血的日子,老爷若是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伤心难过呢!哎!”
他神色如常,把干净衣衫穿上,淡声道:“命不由己,今非昔比。你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种话,往后少说。”
“诶。”
回到住处时,天边渐渐泛出鱼肚白,江城将布包打开,里面的账本已被血浸染,这样的东西也没办法再给她。
思索再三,他寻了个干净油纸包住,随手放在床底。
*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不到他张毅也有今天!”赵良玉拍着大腿叫好,“您是不知道,如今他家铺子退货的退货,走人的走人,可应了那句话——树倒猢狲散!”
明霜把茶盏合上,颇有几分讶然:“这么说,咱们那账单的事……”
“啊哟,张家的几个儿子现在争田地抢家产,忙都忙不过来,谁还记得您那账单啊!”赵良玉抚掌松了口气,“如今就等把国公爷府上的缎子凑齐,这事儿便算过去了。”
最大的障碍都没了,她只觉得压在心口上的大石落地,便是亏个把生意也无所谓。
“你能凑则凑,若是实在不行,有多少给她送去多少,看他们要不要。大户人家心气儿高,倘使发了火,咱们就给些银子当做赔礼。”
“小姐您请放心。”赵掌柜对她作揖,敛了容正经道,“此番波折乃是良玉交友不慎所致,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这单生意给您做好了!”
明霜含笑:“那就有劳你了。”
赵良玉前脚刚走,未晚端着个小食盒蹦蹦跳跳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我给您说呀!”
明霜顺着她的话笑问:“什么?”
“我刚刚出门换针线,听到街头巷尾都在传,昨儿夜里,那个张巨富被人杀了!”
“杀人多可怕啊,小姑娘家家的,听这些作甚么?”
“您是不知道。”未晚把食盒放下,煞有介事的模样,“他这个人怕死是出了名的,府上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比官府还严实,就这样警惕还是没能保住性命。”
“我也听说了。”尚早喂着雀儿,闻言也转头过来,“一大早满城都传遍了,好像是一个黑衣人干的,单枪匹马的杀到张家去,最后还全身而退,可厉害了!”
“守门的小厮说,准是个武林高手呢,有人瞧见他在天上飞来飞去的。”
明霜抚着心口道:“这么吓人的事儿,你们一个二个还当好玩来说,满口死啊死的,不害怕么?”
未晚笑嘻嘻道:“又不会杀到咱们家来,也不是咱们认识的,怕什么?”
尚早把鸟食搁好,忽然道:“你别说,认识才好呢,官府悬赏了一百两,就是有黑衣人的消息也能分十两。”
“这么多钱!”
明霜好奇:“瞧见那人模样了?”
尚早摇头:“大晚上黑灯瞎火哪儿看得见?不过说是伤了左臂,正到处在寻人问呢。”
未晚歪头笑着琢磨:“不知道这个黑衣人的功夫和咱们江侍卫比,哪一个更好?”
“一定是江侍卫啦!”
“是啊是啊!”
两个小丫头说说笑笑,杏遥打着帘子进来,一抬头就叹气:“吵吵嚷嚷的,什么毛病?没看见小姐在这儿么?”
她们俩忙吐吐舌头,耸着肩膀走了。
明霜撑着下巴笑看她:“小姑娘在一块儿玩得多开心呀,你还说人家。”
杏遥取了薄毯子给她盖上,撅了撅嘴:“得了,横竖我是那个唱白脸儿的,给您搏个好名声……但张毅死了也正好,咱们就不用担心铺子的事了。”
“不过,好像来得有点儿巧。”明霜把手腕上的念珠轻轻拨了几下,“昨天他还变着法儿威胁我,今天就死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杏遥给她倒来茶水,“在生意场上打滚儿的,哪能不得罪人?像张毅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指不定背后多少人想要他命呢。咱们就是赶巧了,还不好么?”
“嗯……说的也是。”明霜低头抿了一口,“对了,江侍卫呢?”
“我正要和您说,他给刘管事告了假,大约是家里有事,过两天才得回来。”
“哦?”明霜垂眸晃了晃杯里的茶汤,唇边笑意不明,“又是家里有事啊。”
没过几天,国公府的人就上门来提货了,缎子勉勉强强是凑足了数,但对方看起来并不算满意。经历了这段波折,绸缎铺可谓是元气大伤,好在明霜看得开,有亏才有赚,仍旧让赵良玉接着支持铺子里的大小事务。
这张家死了当家的,儿子们窝里斗,闹得不可开交,好几个铺子急着出售,便宜不捡白不捡,她于是找了人去看界身巷附近的门店,准备将商铺换掉。
生意上的事暂且不提,天子脚下闹出这等轰动全城的人命案子来,官府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告示一出,通牒一发,大街小巷的抓凶手,闹得沸反盈天,连尚书府都有人来查过。当然案犯是没有逮到,明见书倒是朝开封府狠发了一顿脾气。
无论外面折腾成什么样,明霜依旧窝在自己的小院落,看书写字做女红,似乎极少有事能撼动她的。
北方今年的夏季比往年要长,已经月底了,气候里还带着几分热度。桌上的紫砂壶装着解暑的酸梅汤,旁边一碟绿豆凉糕,竹椅的青翠一照映,满目凉意。
她伏在案几上描花样,姚嬷嬷便站在一旁给她磨墨。
“听说,咱们大小姐快和瑞康王家的世子定亲了。”
明霜轻轻嗯了一声,也没抬头。
“安武坊那东家生了场重病呢。”姚嬷嬷慢悠悠与她闲谈,“也难怪,夫人可是叶家的人,招惹上她,那可没好果子吃,倒不如装病。”
明霜笔尖一颤,忽然收了手,“阿嬷。”
“诶,小姐。”
“你说……”她往前凑了凑,悄声问,“江侍卫从前是做什么的?看他都二十好几了也没成家,这么多年莫非都是做侍卫过来的么?”
“这个,老奴只略有耳闻……”姚嬷嬷手上一顿,思索道,“他家中曾遭变数,后来被严大人所救,故而一直为他效命。”
应该不会只是遭变数那样简单。
明霜靠着轮椅,想上回在小巷子听他与安武坊的人谈话,后来又见高恕对他毕恭毕敬,好奇之心便渐渐扩大。
会是怎样的人呢?
小院外,槐树梢头尚未落叶,府里几个小丫头却借着北风放起纸鸢来,精致的风筝在树木茂盛的地方随风一吹,很快就挂在了枝桠间。
“江……江侍卫。”小姑娘含羞带怯地小声问道,“能、能不能劳烦你帮忙取一下……”
江城颔首看了一眼,应了声好,几下轻纵,旋身而上,足尖踏在树枝一端,伸手将纸鸢摘下,稳稳当当落回地面。
“拿着。”
十几岁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生得俊朗,独有一股英气在眸,难免会招人惦记,两三个姑娘推推搡搡,把那女孩子推到他跟前来。
后者脸颊通红,偷偷瞧了他几下,飞快把风筝接过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个荷包。
“多谢江侍卫帮忙,一点……一点心意,绣得不好,希望你别嫌弃。”
这话说得,仿佛风筝会卡在枝头她事先知道一样。
明霜坐在门边,虚着眼睛看好戏。
他背脊挺得笔直,不过微微垂眸,听不到说了些什么,大约是推拒了,面前的小姑娘很是失落地捧着风筝转身离开。
就这个样子,难怪找不着媳妇儿呢。
大约是觉得他在树下伫立的模样有点落寞,明霜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小江。”
听到她的声音,江城回过头,静静往此间走。
“小姐。”他握剑施礼,“不知有何吩咐?”
说实话,她还真没想到要吩咐什么。明霜敲着轮椅扶手咬唇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来:“对了,我那时候当出去的首饰一直忘了去赎。”她微笑道,“你闲着没事,就帮我跑一趟吧。”
“是。”
写了地址给了银票,江城拱手告辞,匆匆往外走。
他似乎总不爱亲近人,自打告假回来以后,话就变得更少了。
明霜在原地坐着,百无聊赖,发了一阵呆之后就招呼未晚推她回去睡中觉。
一梦未醒,院子里却闹哄哄的,像是来了不少人。
“作甚么?二小姐还在睡觉呢。”
“老爷命我几个来看的,别说二小姐,大小姐房里都瞧过了。”
“看什么?!”杏遥是大丫头,自然挺身站出,皱着眉头瞪她,“把咱们这儿当什么地方了?要查私底下查去,这么明目张胆的,是不把二小姐放在眼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