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帝翎(笼中帝)_分卷阅读_48

深海先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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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后,我与萧独依计划行军,他在魑国皇城之外素有“冥界大门”的流沙之域设下埋伏,率一支精锐骑兵与霖国主力正面交锋,佯装败逃,诱敌深入,将其围困之后进行围剿,而我则率兵突袭其守城的后备军队,断其水源,烧毁粮仓。

    不出十日,我便率兵攻进了魑国境内,一路势如破竹,攻城略地,深入魑国皇都,来到那巨大的通体漆黑的城堡之下。

    硝烟漫天,疾风猎猎,冕国火红的旗幡像一簇簇烈焰烧遍了魑国的城道,如燎原之势,我心潮澎湃,仰头朝上望去。

    收服魑国,这是父皇——或者该说是我的养父,一辈子也不曾达成的目标。他大抵怎么也想不到,我这个被他曾想斩草除根的孽种,竟只因养大了一只小狼崽子,便拿下了魑国。

    如此想来,我倒是阴差阳错,遂了自己当初的算盘。

    城门在攻城锤的击打下寸寸崩裂,却还有不少守军负隅顽抗,我命白厉与越夜率弓兵攻上城墙,解决掉上方防守的弩兵,亲自率重甲骑兵阵破门而入,与守军进行正面厮杀。

    守军节节败退,我径直攻到魑国王宫之下。

    我在军阵之后,观看战况。

    在王宫巍峨的高台上,密密麻麻的卫兵包围中,站着一个年长的女子和两个年轻的男子,都是身披大氅,头戴华丽的毡帽,一副蛮人贵族打扮,应是太后与两位王子。

    在他们身后的黄金王座上,还坐着一个披着头巾的紫袍男子。

    当我用鹰眼看清他的样子的一刹,我不禁愣住了。

    那竟然,是萧澜。他没有死?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辇下,有人轻唤,竟是白辰。

    “何事?”

    “请陛下过目。”

    白辰双手托起一个绢帛,走上前来,我不知是什么,伸手去接,但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抵住了脖颈。我大惊,见白辰抬起头来,眼眶泛红,温润的神色却凝结成了坚冰。

    我眯起双眼,声色俱厉:“白辰,你知晓你在做什么?”

    “陛下,对不起。臣罪该万死。但臣……不想看他死。”

    第62章坠鸟

    “你……”我错愕无比,“你为何要如此?”

    若说其他人会背叛我,我都不会如此意外,但白辰不同,他是白家的人,是我最信赖的臣子,更是我的舅舅。我虽并不十分相信血缘的羁绊,可白家是向我的母亲宣过誓的。

    白辰手腕轻颤,骨节泛白:“陛下,臣只想求陛下,放他一条生路。臣,甘愿,以死谢罪。”

    见他眸中水光微动,我一下子会过味来,思绪千回百转——

    我这性情坚韧,外柔内刚的小舅舅,竟对萧澜动了真情!

    竟甘愿为他以死谢罪!

    萧澜啊,萧澜,你到底对他下了什么蛊?

    他不过命白辰侍寝过一次,为何白辰便待他如此,莫非这二人有什么我并不知晓的过往,还是在北巡期间暗生情愫?

    “陛下,请下令,让萧澜离开。”

    罢了,就看看这二人到底要玩哪出。

    我挥了挥手,命军阵让开一条直通城门的道,抬眼看去,但见萧澜带着卫兵朝台阶下一步步走来,步伐不紧不慢,像是在赴往早已知晓的宿命的终点。天上飘起雪来,纷纷扬扬,一如当年我当年禅位给他,从祭天坛上走下的那一日。

    命运如此弄人。

    他望着我,我亦望着他,一时相对无言,待他走近我的车辇时,我才发现他不是在望着我,而是在望着白辰,那张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苍白面容上,呈现出一种怔忡的神情,转瞬,他便笑了,那笑意五味杂陈,不知包藏了多少种情绪。

    “白辰,我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能为我做到这一步。”

    白辰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但他抖动的嘴唇明显变紫了。

    我呼吸一紧——他服了毒,他早就做好了为萧澜而死的准备。

    “当年那只鸟儿,是我送你的。”

    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可我还是听见了。我不知萧澜有没有听见,却看见白辰的嘴角溢出些许黑色的血来,不知怎么,我想起萧澜关在笼中的那只朱鹭来,隐约有了些猜测。

    “你说什么?”萧澜蹙起眉毛,他没听清,亦没看见白辰嘴角的血,目光挪到了我脸上,似笑非笑,“六弟,好久不见。”

    “四哥,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他杳黑眼底透出复杂的情绪,一字一句地答。我想他该是十分恨我的,我不但夺回了帝位,还杀了他最宠爱的儿子,更与他厌弃的四子杀到这里,将他重重围困。他哪怕曾对我孽情深种,如今也该只想将我除之后快了。

    我知晓,我绝不能容他活着走出这里,否则遗祸无穷。

    这一句说完,他便未再多说一字,亦知不可多留,扫了一眼白辰,便拂袖而去,带着卫兵纵身上马,匆匆奔向城外。

    行至城门之际,他停了一停,似想回头,却又最终没有。

    待看他背影渐行渐远,白辰的手颤抖的愈发厉害,抵在我的颈间的匕首亦有了松动之势,我趁他不备,将他手腕擒住,袖间萧独留给我的防身的手刃倏然出鞘,顶住他心口。

    可此时已不需我多此一举了——他的目光都有些涣散了,手里的匕首“哐啷”一下落到地上,踉跄着,呕出一大口黑血,身子软绵绵的往后栽去,我伸手将他拽住了。我不曾想到看上去比我挺拔的白辰居然这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兴许是因为他要死了,魂灵在慢慢地化作烟尘。

    “为什么?”我想不明白,心却莫名的痛了起来。许是因我心里有了一个人,便也能懂了溺于红尘的滋味,“值得么?”

    为了这么一个离开时都不回头看你一眼的人,值得么?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大口大口的呛着浓稠的黑血,一只手却紧紧地攥着胸口。我将他污渍斑斑的衣襟扯开来,竟见在那衣内的夹层里,赫然,是一片艳红如血的羽毛。

    “那只鸟儿”,到底是何意?

    “传军医!”我厉声喝道,抬眼便见一抹蓝衣人影朝车辇冲来,伏跪在辇前,仰头时满脸痛色,俊秀的脸扭曲而惨白,却一动不动,未吭一声,容军医走上前来察看白辰。

    “陛下,司徒,服了鸩酒,臣……无力回天。”

    我拂了拂袖,让他下去,看见白辰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的消逝,最终变为一片沉寂。越夜跪在辇前许久,才忽然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几步,爆发出一声痛苦难当的嘶嚎。

    那声音不似他这样的世家公子发出的,像头濒死挣扎的困兽。

    “陛下,臣去追回那霖国节度使。”

    沉默半晌,他又道。声如裂帛。

    “去罢。”我顿了顿,拾起白辰胸前的那羽毛,“留活口。”

    如我所料,萧澜未逃出多远,便迎面遇上了萧独所率领的浩浩荡荡的三万魑军,后路又被紧追而来的越夜截住,当夜,便受困于距魑国王都不远的一座瓮城之中。

    我再次看见他时,他正仍骑在马上,不肯做出败降之态,最终被越夜制服,持刀架在颈上,押送到我的面前。他仰头冲我笑着,并未有丝毫的胆怯,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未想,我殚精竭虑,这一世的棋局,仍是输得一败涂地。”

    他扯起唇角,颇有深意地看着我,“六弟,你赢了。”

    我眯起双眼:“利用白辰对你之心对付我,你卑鄙。”

    “要成大事之人,何拘小节?我不过是试一试,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并没将希望寄托于他。”他如此说着,却朝周围扫视了一圈,似在寻找白辰的踪影。他哪里知晓,白辰正悄无声息地躺在我的辇中。他不曾回眸看他一眼,却已成了永别。

    “别找了。”我将手中的物事递与他眼前,“他死了。”

    他脸上的笑意霎时僵住,不可置信地盯着那鲜红的尾羽。

    “你说什么?”

    “他临死前,有句话似想告诉你。”我顿了顿,“他说……当年那只鸟儿,是他送的。”

    萧澜的身子倏然晃了一晃。

    继而,他眯起双眼,似乎有些迷惘:“你说什么?”

    “他说,当年那只鸟儿,是他送的。”

    我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萧澜怔怔地看着我,脸上似有一层面具崩裂开来,剥露出底下真实而狰狞的血肉,这一刹那他的表情变化堪称是可怖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萧澜将情绪如此坦然地暴露在脸上。

    那也许,是因为白辰口中的鸟儿对他真的意味着什么。

    “原来,这么多年……”他茫然失神地喃喃着,嘴里重复了几遍,突然一把抓住颈间架着的刀刃,鲜血从指缝间迸溢出来,“他在哪儿?萧翎,你让我看他一眼,让我看他一眼!”

    “你没资格看他!”越夜从齿缝间挤出几字,支离破碎的。

    我闭上眼,一把将帘子掀开了。

    萧澜的吼声戛然而止。

    他往前走了几步,越夜竟无法将他拉住:“陛下小心!”

    弓箭上弦之声猝然四起,我扬手阻止,让开身子,被飞身而来的萧独揽入怀中,回头便见萧澜步伐凌乱地走到辇前,定立了一瞬,伸手想去拽白辰,可越夜哪里肯让他碰到?

    当下,他便一把将萧澜掀倒在地。但见他手里攥着一根染血的缎带,从车里被带出一物,滚落在地,是白辰头上的峨冠。

    他仰躺到地,任越夜那刀横在他颈间,手仍是攥着不放。

    而后,他发出一声喟叹,说了一句话。

    这话在多年以后,我偶然翻到白辰留下的笔记时才恍然懂了。

    萧澜对我的孽情,竟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错误。

    ——他说,原来,我错过了你这么多年。

    第63章终章

    因顾念白辰是我的舅舅,我取了心头血喂他服下,可终究是没能将他救活。也许是我的血不能救活服毒而死之人,又也许他的死是命中注定。

    自古情义难两全,白辰却以死求得了一个平衡,我欣赏他性情与才华,怜惜他薄如蝉翼的一生,便遂了他的遗愿,又看在萧澜是萧独生父的份上,放了他一马,没有将他赐死,而将他逐回了他原为平澜王时的封地煦洲,仍旧让他当他的藩王,只是没有任何实权,且终身都将处在钦差的监视之下。

    临行前,萧澜向我提出请求,想带白辰的遗体离开,我没答应他,而是命越夜负责将白辰送回他的冀州厚葬。

    他该葬在他的故乡,他的族人所在之地,而不是一个令他抱憾而死的人身边。萧澜没有强求,亦无法强求,便留下了他随身佩戴的玉佩,与他的一缕发,托越夜放进白辰的棺椁。

    越夜自不会答应他,而我万万没有想到会看见萧澜向他下跪。

    他跪在地上,很久都没有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着,竟是在哭。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萧澜哭。

    我的这个四哥在我的印象里起先是个懦弱而隐忍的人,但即便在备受欺凌的少年时期,我也从来不曾见他掉过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