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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阵杂乱的声响,从楼下上来了七八个人,其中有几个身穿衙役的服色,另外几个敞着衣襟,穿着黑绸灯笼裤,不用猜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定是街头的痞子之类的人物。只听为首的一个人一上来就旁若无人的大声嚷道:
“他奶奶的,这些日子忙的腚不着地,今日好容易闲下来可要好好跟兄弟们乐乐,不醉不归呵。”说完他有扭头冲着楼下骂道:“王小柱,你死哪去了,还不快点来招呼爷们,小心爷等会儿烦了,将你这酒楼砸个稀烂!”跟着他的人好似助威似的跟着一阵叫骂。
楼梯又是一阵响,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满脸堆笑的跑上来,苏敏认得他就是刚才在楼下招呼客人的掌柜,王掌柜麻利的打了个千说道:“哎哟,洪爷您老可是有日子没来小店了,您看我这蛤蟆眼刚才只顾算帐了,竟没看到爷进来,该打!不过小店可砸不得,您要是砸了小店,可到哪里去吃正宗的淮阳菜呀,爷您消消气,来来来,您定的雅座都给您备好了,等会儿给您上坛上等的碧玉春算是小的孝敬您老的!”王掌柜看来是积年的老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嘴皮子利落,不停气的说完这些,那姓洪的脸上立刻阴转晴,笑道:“算你小子会说话,等会儿伺候好点,今天不白吃你的,自有人给你付帐。”王掌柜哈着腰陪笑道:“洪爷这么说就见外了,您可是在知府衙门里可是除了洪大人之外,说一不二的人物。这些年来没少照顾我们仙乐居,来吃个饭那是看得起我们。什么钱不钱的,您来了就给足我们面子了!”王掌柜这一手算是磨练出来的小聪明。明知道对方吃饭不会给钱,自己又惹不起,与其要不到钱不如大度些,索性不要了。
这个洪爷不是别人,正是沂州知府衙门的洪久财,他被王掌柜几句奉承话说得心中畅快,指着一个大汉笑着说道:“你孝敬的且寄到下回,今儿个是西城的老周请客,哎老周。你今天可得出点血啦!”老周立刻接腔道:“多亏洪爷仗义,就凭着盐帮的关老头被关进了知府衙门大牢这件事,这客我周汉请定了,他奶奶的几年来被盐帮压苦了,咱紫缨会也该牛一回了,来来来,好酒好菜都给我上上来,让我们陪洪爷好好乐乐。”说着王掌柜已将众人让进雅座,洪久财自然是坐在上首。
罗甫洛听到事关盐帮的关鸿天。忙凝神听他们下面还在说什么。
沂州是盐的产地,盐帮的主事在州里算是名人,王掌柜小心问道:“周爷,您说得可是盐帮关鸿天关主事?”
洪久财喝了一口伙计上来的香茶。赞了一句,开口解释道:“正是,知府大人昨个下晌出了签票。盐帮的关鸿天已被关进了知府衙门的大牢,他拒不缴纳朝廷征收的盐引。还妄图聚众谋反,已经有人举发。他原来是红阳教的余孽,正是朝廷严旨惩治的要犯,自然不会放过他。”
王掌柜摇摇头咂舌道:“关主事主持盐帮十几年,平时还经常照顾小店生意,为人最是和气,没想到成了朝廷的要犯,那盐帮岂不是也要受牵连?”
“哼哼,盐帮要是不按数向朝廷缴纳官盐,一样讨不了好,谁不缴官盐谁就是红阳教余孽,按朝廷律例至少也要流徙三千里。”洪久财得意的说道,好像他现在能够决定几万人的命运一样。
说话间伙计将两坛子酒和几碟子凉盘端了上来,拍开泥封一股浓香的酒香立刻充满了酒楼,洪久财两眼放光,吆三喝五催促倒酒。原先和燕林同桌的那个壮实的书生快步走上前,躬身施礼叫道:“洪爷!”洪久财抬头一看来人穿着像是个书生,却不认识,正在错愕间,旁边老周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洪爷不认识吧,他就是关鸿天的儿子,叫关云书,没接他老爹的种,是个只会读书的酸秀才。”洪久财听了微微阖首,嘴里嚼着一块香卤顺风,眯着眼睛细细品味,正眼都不看关云书一眼。
关云书没办法又躬身说道:“洪爷,家父是盐帮主事关鸿天,昨天被知府衙门锁走了,在下的父亲实在是冤枉,他跟红阳教确无任何瓜葛,这是沂州五位名士的具保状!”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张薄纸递了过去,谁知洪久财只斜睨了状子一眼,并不接过来,不耐烦的说道:“我这里是朋友喝酒,你要递状子就到衙门去,少来打搅我们的雅兴。”
关云书脸憋的通红,依旧低声下气的说:“在下到过知府衙门,衙门的书吏不收具保状,说是这案子由洪爷负责,叫在下直接将状子交给洪爷,还请洪爷多行方便,等我父亲脱困必当厚报!”
平日里盐帮也有例银孝敬知府和各县衙门,洪久财自然分得一份,但他每次寻机去盐帮想打些秋风,关鸿天待他总是不冷不热,临走时最多不疼不痒的给他拎二斤点心。洪久财早就对关鸿天不满,只不过有些忌惮盐帮的势力,不敢逼迫太甚,这次赶到这个机会当然要报复了。他不慌不忙的举杯将满杯碧玉春倒入口中,一股辛辣酣香直冲胸腹,刺激的他浑身发热,不由得舒坦的叹了口气,才说道:“呜,你说关鸿天不是红阳教的,那他为什么敢抗缴朝廷的盐引?”
“洪爷,不是家父抗缴朝廷的盐引,实在是今年的朝廷规定的盐引已经交完了,知府衙门又要多交三万引,不知是不是朝廷征收的?”
洪久财露出了一副无赖嘴脸,拧着脖子说道:“你要问这个咱可不知道,你还是直接去问知府大人,嘿嘿,兴许大人心情不错会告诉你吧!”
关云书被抢白了一番,只好继续求道:“交了今年朝廷的例盐后,灶户手中除了一点生计盐之外已没有多余的盐,还请洪爷在知府大人那里帮忙说说,缓一缓,待明年新盐下来一起补上。”
洪久财嬉笑道:“不久三万引盐么,谁不知道,关鸿天把持沂州盐帮十几年,过手的盐上百万引,每年从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我们吃一辈子的,还说没有盐,谁信呀!”那帮混混七嘴八舌帮腔道:
“就是,他们吃了十几年的金饽饽,也该吐出点了!”
“他奶奶的,关鸿天这个老东西平日里吃肉,还不让老子们喝口汤,活该整死他!”
关云书听他们辱骂自己的父亲,气得头上的青筋直爆,无奈对方不但人多而且个个一身横肉,父亲又只让自己学文,空有一个好身板却丝毫不会武艺,只好忍气吞声的咽下这口气,低头说道:“洪爷误会了,我父亲虽主持盐帮多年但并未中饱私囊,不过为了防止灾年,盐帮历年还是积攒了一些盐,大概有三四千引,洪爷如能把家父放出来,盐帮马上就将这些盐缴到商会,余下的待以后再慢慢补上。”
“呵呵,三四千引?”洪久财冷笑道,“十成你只交了一成就想过关,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关云书面色苍白的说道:“洪爷明鉴,熬盐只是个苦力活,没有多少收项,现在就是将盐帮所有的存盐加起来都没有三万引了,来的时候盐帮的几位叔叔给在下交了个底,如今灶户们勒紧裤腰带最多还能凑个一万引,一共可以拿出一万四千引,您要是要的再多,我们沂州盐帮的老老小小只好出去逃荒了,明年朝廷定规的盐靠谁来熬呀!”
听到这里洪久财格格一笑道:“没想到关鸿天还有个这么能言会道的儿子,你既能作得了盐帮的主,我也不能小看你。”他拎着一坛刚开封的酒“咣”的一声掷到桌上,“要账的再英雄也怕欠债的精穷,只要你将这坛子酒喝下去,咱就算你盐帮没有盐,你老子自然也就没事了,这么便宜的事哪里去找,半坛子酒就抵了一万多引盐。”
苏敏看这坛酒刚倒出了几碗,剩下的起码有半坛子,足有一斤多烈酒,别说是人,就是一匹马喝了这坛子酒也要趴窝,那洪久财一脸坏笑瞅着犹豫不决的关云书,摆明是在耍弄对方。
说到此时,酒楼上的人都听明白了,知道是知府衙门在朝廷的例盐之外又要盐帮拿出三万引盐,关鸿天定是抗着不交才被知府衙门抓了进去,关鸿天的儿子求告无门,不得已才来酒楼向洪久财求情。众人对关云书同情不已,但谁又敢公开得罪洪久财,都装作低头喝酒吃菜,偷偷看着关云书那边的情形。只有刚才和关云书同桌的燕林好像没事人一样,一面悠闲的轻摇折扇,一面频频向苏敏敬酒,根本不向关云书看半眼。
苏敏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燕林,心中暗自思量,山东刚刚平定了红阳教叛乱,民心变动,正是安抚为重的时候,朝廷断然不会又增加征收例盐的数量,这沂州知府竟有天大的胆子,敢于私自征盐,要知道按《大清律》擅征赋税可是重罪,一但查实至少是斩立决。
一旁的罗甫洛此刻直勾勾盯着满脸得意之色的洪久财,目光清冷,寒意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