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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卫伯疼爱原配长子卫若兰并填房次子卫源,不愿将他们过继出去,左右为难之极,自从祭祖之后便茶饭不思,五内俱焚,深觉自己对不住兄弟,用心在五服内挑选孩子,谁知卫二叔对这些孩子都不满意,不断在他身边打转,苦苦哀求他将卫若兰或者是卫源过继给自己。
卫伯在其纠缠之下,两日难以合眼,面对在地府中处境凄凉的兄弟,卫伯一时心软,同意将儿子过继给兄弟,这个儿子不是别人,正是卫二叔自己都满意非常的卫若兰。
怕自己事后反悔,卫伯迅速地找来族老,在宗祠中族谱里卫若兰划归到卫成名下。
整个卫家顿时哗然一片,闻得缘由后俱赞卫伯有手足之情。
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卫若兰神情一松,随即满脸讽刺。旁人不清楚,难道他不知道压根就没有二叔纠缠卫伯一事吗?所谓卫二叔出现在阳间哭诉自己难以瞑目之事乃是自己传音入密,祭祖之后,自己可有给这位父亲传过一句话。
假借兄弟传音,彰显自己高风亮节。
卫若兰假装一脸震惊地奔向卫母房中,跪倒在卫母膝前放声大哭,断断续续地道:“祖母,老祖宗,莫不是孙儿做梦罢?昨儿还好好的,一起在祖母房里吃年酒,怎么今日孙儿就不再是老爷和太太的儿子了?怎么就成二叔的儿子了?”
卫太太深怕卫母从中阻挠,借助管家之便,将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不叫卫母知道,等到尘埃落定了才算放下一颗心,和卫源相视一笑。
从此以后,卫源就是卫伯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了。
陡然听卫若兰说他被父亲过继出去,卫母失手打翻了丫鬟刚送上来的茶碗,震惊道:“兰哥儿,你说什么胡话?你可是咱们家的长房嫡长子,便是过继了源哥儿,也不能过继了你!你父亲可是多次信誓旦旦地说,舍不得将你出继!”
卫若兰流泪道:“可是满府里的人都在说,孙儿已是二叔的儿子了,族谱都改过了。”
卫母越听越惊,浑身颤抖地叫道:“来人,来人,去问清楚,去打听清楚,去找二老太爷,去把老大和老大家的叫过来,我要问个清楚明白。”
房里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答应一声,分头去打听、办事。
卫母伸手抚着长孙的脊背,缓声道:“好孩子,别哭了,哭得祖母的心肝也跟着疼。你放心,祖母一定给你一个公道。”说到后面,自己反倒忍不住了,痛哭失声,若真是已将卫若兰过继出去了,便是自己不满,又能如何更改?卫伯才是一家之主、一族之长。
卫若兰呜咽道:“孙儿舍不得老爷和太太。”纵使是他自己想出继,也得做出这个态度。
这时去二老太爷家的婆子蹑手蹑脚地走进来,面对卫母凌厉的目光,诚惶诚恐地回道:“老太太,二老太爷说,老爷确实已经做主将大哥儿过继给已去世的二老爷了,族谱已经改过了,只待正式举行过继的仪式,大哥儿便是二老爷一房的哥儿了。”
紧接着,去找卫伯和卫太太的两个丫鬟一前一后地进来,前者低眉顺眼地道:“回老太太,今儿保龄侯府请吃年酒,老爷去保龄侯府了。”
后者亦小声道:“太太受保龄侯夫人之邀,和老爷一起出门了。”
听到这里,卫母几欲昏厥,哭道:“我上辈子这是做了什么孽!一个个打量着我老了,不管事儿了,平时的恭敬孝顺都是幌子,私底下只顾着自己的私心,遇到这样要紧的事情竟然瞒着我!我可怜的兰哥儿,你可是咱们家的长房嫡长子,如何能到二房去承继香火?我便是再惦记着你二叔的香火,也不能委屈了你这孩子!”
卫母哭得肝肠寸断,卫若兰亦成了泪人。
他哭得厉害,尚且不忘百般解劝卫母,凄然道:“祖母,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既是父母之命,孙儿遵从便是。只是孙儿不孝,惹得上了年纪的祖母费心如斯。”
卫母搂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环侍之人闻声见状,无不落泪。
卫三叔和卫三婶进来就看到这副情景,夫妇二人倒是十分孝顺,急忙上前安慰,卫三婶道:“唉,我就知道,老太太听到这样的消息一定伤心得不得了。老太太快歇歇罢,莫哭了,仔细眼睛疼。大伯是一家之主,又是一族之长,他舍得将亲生的骨肉过继给别人,您又能如何呢?便是我们这做亲叔叔亲婶婶的都没法子替兰哥儿做主。”
她看了痛哭中的卫母一眼,又开口宽慰道:“老太太,您别净往坏处想,您往好处想想,兰哥儿出继也不全然是坏事。”
卫母登时收了眼泪,怒道:“你这是什么话?堂堂卫伯府的嫡长子,原本可以继承爵位的嫡长子成了二房的嗣子,再也不能继承爵位了,怎么就是好事了?”
卫三婶振振有词地道:“自然是真心话。兰哥儿过继出去了,有老太太在,便轮不到大嫂做主他的终身大事,这不就是意外之喜了?为了兰哥儿好,老太太可得千万保重自己,别让大伯大嫂在兰哥儿的婚事上作筏子。老太太莫不是忘记旧年大嫂给兰哥儿议的那门亲事了?别看面儿上是侯门千金、大家闺秀,谁心里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女孩儿?襁褓之中丧父母,父母去世时年纪轻轻,又不是人过中年,哪里是择偶的上选?要是说给源哥儿,您看大嫂同意不同意?说到底,和兰哥儿隔着一层肚皮,到底没那么周全。幸亏有静慧师太说了真话,八字不合,命格里克着兰哥儿,要不是师太,定了这门亲事,不知道兰哥儿怎么倒霉呢!其实,我以前就想,大嫂给兰哥儿说这门亲事,一是保龄侯夫人是大嫂的嫡亲妹子,以后保龄侯府肯定帮源哥儿,对兰哥儿没有任何助力。二么,大嫂莫不是想让她克死兰哥儿,或者害了兰哥儿后再将罪名推到那女孩儿的命格上去?别说,还真是有可能呢!”
急急吼吼地将心里话说出来,卫三婶急忙奔到茶几上,自己倒了一碗茶,一饮而尽。
卫若兰听了这番话,忍不住看了卫三婶一眼。前一点他早就想到了,后面这一点他倒是真没想过。此时想一想,有那么几分道理。
学者研究红楼梦,说自己和史湘云是白首双星,他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自己和史湘云或是天各一方,或是一生一死?史湘云肯定活到了白发苍苍的年纪,红楼梦那首好了歌里有批注,那句“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侧批说是宝钗、湘云一干人,就是说宝钗不是有些人说的那样难产而亡,而是和史湘云一样活到了老。
既然史湘云没死,那么如果一生一死的话,死的肯定是自己了。就像记忆里说的,命格其实是虚无缥缈之事,命硬什么的都是无稽之谈,自己如果死了的话,肯定不是被克的,而是其他原因导致,什么原因会导致自己之死?有可能如卫三婶说的这样,被继母所算计。
假使自己没死,而是和史湘云天各一方,那么史湘云命运凄惨,自己的命运肯定也不会太好,毕竟白首双星指的是牛郎织女,好似是王母娘娘划开天河,隔绝牛郎和织女,如此一来,自己没死却下场不好,夫妻分离,世人依旧可以说是史湘云所克。
卫若兰自己更倾向于天各一方这一说法,根据他的揣测,可能卫家境遇极惨,发生在史家败落之前,惨到极有可能连累到史家,所以夫妻天各一方。
当然,也有可能是史家败落后,卫家瞧不起史湘云,将自己打发到外地,和史湘云分离。
无论自己是哪个命运,自己几乎没有继承卫伯府爵位的可能,不可否认,自己的父母都会把原因推到史湘云的命格上,以此来掩饰继母的算计之心。
史湘云之所以在薄命司,大概源自于此。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边卫三婶已经喝了茶解了渴,回到卫母的跟前继续喋喋不休道:“兰哥儿年轻有为,不到十五岁就是四品官,在圣上跟前当差,这是多大的体面?他三叔当了几年的官儿,至今还是五品呢!凡是圣上跟前的一等龙禁尉,只要不胡作非为,有几个前程差的?当今才登基几年不好说,太上皇未曾禅位前,满朝文武里多少公侯显贵一品大员都曾经在太上皇跟前当做一等龙禁尉?如此下去,便是没有爵位,兰哥儿也能自己挣出个锦绣前程,说不定实权还在伯府之上呢,更别说下一代袭爵时,还得降好几级。”
卫三婶一面说,一面偷觑卫母渐渐舒缓的神色,心想自己能为妙真做的事情只有这么些了。没错,她在卫母跟前不住地说卫若兰出继的好处,就是受了妙真所托。妙真和卫二叔定亲不久自己就和丈夫定亲了,因将来是妯娌,二人在闺阁里日渐相好,只是没料到妙真的命太苦,没等到成亲卫二叔就死在沙场上了,她自己不想改嫁就出家了。
卫若兰也道:“祖母,三婶说得不错,老爷既已做此决定,您别多想了,孙儿一定会自己挣个比老爷爵位更好的锦绣前程,给祖母、给二叔增光添彩。”
卫三婶拍拍他的肩膀,赞道:“兰哥儿有志气,二伯在九泉之下一定十分欢喜,毕竟兰哥儿才貌双全,武功盖世,比那个相貌平平还不许别人说的源哥儿强多了,说不定二伯能高兴地从棺材里跳出来,以谢大伯割爱之恩。老太太,事情都这样了,您就别再难过了。”
提到这一点,卫若兰须臾之间作出决定,再次使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对卫母道:“母亲,虽然对不住兰哥儿,让兰哥儿失去了应有的爵位,但是孩儿欢喜,欢喜之至。有此子承继香火,孩儿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当然,他没忘记在传音入密里告卫伯一状,说自己没有跟大哥苦苦哀求,说自己纠缠是大哥舍不得源哥儿故意编出来的谎话。
他很清楚,即使自己在卫母跟前告了这一状,为了卫伯府和卫伯的体面,祖母绝不会外传让其他人知道,但总能让祖母多怜爱自己三分不是?
卫母胸中怒火翻腾,好半日,在听到消息后佝偻的脊背复又十分挺直,重现昔日当家主母的威严肃穆,冷声吩咐房里的婆子丫鬟道:“你们都给我到门口等着,见到老爷和太太回来,叫他们统统滚到我这里来!”
众人听命,分别站在各个老爷太太有可能进来的门边,冻得瑟瑟发抖也未等到他们。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卫二老太爷没能将自己的孙子过继给卫二叔以继承那份财产,心里暗恨,今日卫伯将卫若兰过继出去,之前所有舍不得的言语顿时成了天大的笑话,他家忙不迭地将卫若兰出继一事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仿佛一滴水进了油里,炸开了锅。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旁人听说这件事除了感叹几句、笑话几句,大多是看笑话,并不放在心上,唯有陈麒夫妇听说后,顿时气炸了肺。
他们极怜爱这唯一的外甥,近几个月常常欣慰地说妹子有个好儿子,哪里想到年还没过完,他就成了卫成的儿子,不再是陈家的外甥了,如何能容忍?打听到卫伯和卫太太俱在保龄侯府赴宴吃年酒,陈麒带着一干儿孙找上了门。
陈麒对保龄侯史鼐道:“保龄侯爷,各位自便,我来找卫伯爷。”
纵使史鼐是一位超品的侯爷,但论及被当今重用和信任的程度,他却远远不及眼前这位陈麒陈大人,无奈地道:“陈大人,大正月里有话好好说。”
陈麒已瞧见了正和旁人推杯就盏的卫伯,朝史鼐拱拱手,径自大步走过去。
陈麒的长子陈也华双手作揖,团团行礼,含笑赔罪道:“家父心里惦记着表弟突然被出继之事,仓促登门寻觅卫伯爷求个公道,若是唐突了府上,或是冲撞了在座的各位,请侯爷和侯爷念在家父一片慈心的份上,多多见谅。”
众人听了,当即了然,话说他们私底下正在疑惑,卫伯先前斩钉截铁地说舍不得将长子过继,怎么没几天就把长子过继留下次子继承爵位了?
今见陈麒为卫若兰讨公道,众人求之不得,说不定能得到一个答案。
莫看陈麒是斯文儒雅的文臣,行事向来如和风细雨,但暴怒之下,他控制不住力气,毫不客气给了卫伯一拳,令其眼窝淤青,身离座位,几乎仰倒在地。幸而卫伯亦是武将世家之子,翻身跃起,未曾出丑,怒声道:“大内兄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不明白?”陈麒冷笑,指着他道:“便是到圣人跟前分辨,我也有我的道理!我外甥做了什么事情,你这样恨不得把他赶出家门?先前流言四起的时候,多少人问你,你信誓旦旦地说兰哥儿是你爱子,你舍不得将他出继,怎么,在卫老二提出过继卫源他也愿意的时候,你就舍得将兰哥儿出继了?我陈家还没死绝呢,我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外甥,好你个卫伯爷,竟然不声不响地斩断我们的舅甥之情!”
忠顺亲王向来唯恐天下不乱,其实他和四王八公都没来往,虽接了保龄侯府的请帖也没来,但一早听说这件事,遂跟在陈麒后面大摇大摆地过来看热闹,在史鼐恭恭敬敬诚惶诚恐的态度中开口道:“对啊,卫伯爷,来来来,跟小王说说,你怎么就突然舍得了呢?”
忠顺亲王尚且如此好奇,更遑论在座的众人了,急忙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
卫伯揉了一下眼眶,垂泪道:“回王爷,二弟为国尽忠,身后没有子孙香火,无人能担起门楣,下官亦甚遗憾。在二弟苦苦哀求之下,下官将长子过继,无非是想让最有本事的儿子担起二房的门楣,承继二弟之香火忠义。并不是下官疼惜次子,概因次子人才武功俱是平平,远不如长子出色。”他回答忠顺亲王的问题,同时也给陈麒答案了。
忠顺亲王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点头道:“原来你也明白卫若兰那小子比你现任老婆生的儿子强十倍,可是你怎么就那么偏心呢?唉,大伙儿都听到了,卫伯爷可是大义凛然得很,顾念手足之情,为了二房的将来,连自己这一房的将来都不顾了。”
话音一落,年长的尚且稳得住,年轻的都忍不住窃笑出声。
没错,卫伯说得再如何冠冕堂皇,众人都不相信,试问,世上哪个大户人家的一家之主会真的不顾自己这一房的将来?反而考虑别房之后事?寻常人家过继,如不偏心,多是选择次子幼子出继,留长子承继宗祧。
其实,无需陈麒来问,卫伯来答,众人也知道卫若兰被出继的根由是卫伯偏心。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若卫伯先前就舍得将卫若兰,绝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让旁人都知道他是为不让卫源出继,便舍去先前舍不得的卫若兰了。
陈麒勒令卫伯收回先前的决定,让卫若兰重回卫伯府长房,卫伯执意不肯,后者死命扯着先前说的遮羞布,闹得不可开交,致使在保龄侯府赴宴的所有官员都看尽了笑话,但笑话的人绝对是卫伯,则对陈麒十分感慨,他对卫若兰倒是一片真心。
忠顺亲王意犹未尽,次日进宫特地讲给长泰帝听,闻得两位朝臣大打出手,长泰帝顾不得再向这位弟弟打听京城中的流言蜚语,亦顾不得时值正月佳日,召他们进宫,另外又传召卫若兰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