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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东线城门在望,分雷于马上紧抱娜耶回头睹去,成千上万的敌军如蜂般铺天盖地的卷来,队尾的年尼雅形同血人,右侧脸庞竖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他抬头见城下角门微微开启,口中扬着血丝厉声道:“头人!左门开了!不要回头啊!”这时一轮箭雨洒来,残骑中响起数声闷哼,人仰马翻下又倒去九骑。
分雷猛咬牙关,战马在与角门六丈之远处腾空而起!怀中娜耶只觉冷气扑来,缓缓睁开眼时,正看到分雷脸上那瞬间的痛苦。
“嗡!”
战骑跃入角门之中,分雷跳离战马,将娜耶放在地上道:“快叫石靖翰带队杀来!不然此城危亦!”
娜耶至堡头与梭伦坠下,虽然身在梭伦巨大的怀抱之中险避灾劫,但此刻仍感到头中嗡嗡作响,她见分雷拾刀而去,待看清他的背影时立刻清醒了过来!
分雷后肩插着两支劲箭,血水顺着脊梁流淌下来,可是他似乎全然不知,一边将残骑让进角门,一边高声叫喊呼唤救援。把守东线城防的加宁儿部士兵已经荡然无存,只留有不足三千余人的突厥铁甲,他们望着如蚁般的敌军本已绝望,但看到分雷等人悍勇地杀了回来,不禁又提起仅有的斗志,各自把守位置以长弓劲箭掩护城底。
汹涌的敌凶争先挤向角门,身在城底的年尼雅早已跌下马来,他狼狈地撑着双剑摸爬滚打的杀到角门外,几十支长矛低矮着刺来,他一晃身形甩剑拨过,随后飞舞另一手的长剑连挑开数人,分雷眼见年尼雅不堪的身影,一振奔狼绷簧刀就要杀出去。
这时十几个突厥战士将他拉了回来,他们簇拥着他杀退七、八个破进城来的敌凶,随后叫喊着涌上角门,以血肉之躯迎上敌军的长矛,硬是堵在了门口!不多时,三十多个突厥战士血洒在角门口,而城外的年尼雅已杀得血肉模糊,右胳膊只余筋肉相连,鲜血一蓬蓬洒向天宇
分雷砍飞四个奚兵,抢身扑在角门侧,迎面而来的却是蓬头垢面、血花四溅的年尼雅,他一把拉过角门就要扣个实成,分雷一伸巴掌顶住角门吼道:“你给我滚进来啊!”“噗”地一声!
分雷蓦地看见年尼雅胸前透来的矛尖,那激血喷了他满脸
“年年!”
年尼雅拼尽全力扣紧了角门,在那血雾中,分雷最后看到的是年尼雅淡淡的微笑。
当石靖翰率领不满两千人的援军杀到时,东线城防已是岌岌可危。
城内遍布老弱病残震天的哭嚎声,缺肢断腿的伤兵活生生地疼死过去,不论城内城外,均是血流成河
分雷的耳内不时会失去声音。在一个时辰的激烈拼杀中,他的右脑挨了一记锤子,耳鼓被震裂,这有些让他昏昏荡荡,而大小伤痕涌出的血水,几乎榨干了他仅有的活力。
在黄昏之时。
薛延陀联军停止了攻击
分雷一屁股坐在城头断石上,颤抖地伸出手,将手心翻向天空。他眯缝着单眼,咧着干裂的嘴唇喃喃自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大雨过去了,股股草原长风吹去了黑云,在那西方,正露出黄昏残阳的余韵。
红彤彤的,像是一个烤了半熟的红鸡蛋。
分雷哼哼笑着,尽管干涸的嗓音传来的音调有些异样,他拄着奔狼绷簧刀想要直起身子,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多亏弯来的一只大手将他扶了起来,分雷回过头去,看到的是莽乌特炯炯有神的双眼。
“头人我不喜欢你像个娘们一样瘫在这里呢,嘿嘿”分雷瞄了一眼他血肉模糊的左肩,哼笑了一声道:“被哪只狗咬成这个德性哩”
莽乌特扶着分雷的手开始发颤,接着喉头传来一声奇怪的“咕哝”声,他一手搭在分雷肩头,扳着他面向玳轲岩城城内,笑声中带着一丝苦涩道:“如果买天部在今后依旧存活于草原,那我的儿子孙子小孙子小小孙子都会告诉人们关于今天的一切。”
分雷无力地点了点头,撑着奔狼绷簧刀甩目望去,全城之内再无轮替的坚兵,仅有的战斗兵力全部分散在三线,就连内城的亲兵和铁甲都调了出去
玳轲岩城
真正的山穷水尽了。
“我们完了吗”
分雷喃喃着。
莽乌特摇了摇头,用力搂紧分雷,将头靠在他的狼头带处,淡淡笑道:“我们赢了头人,我们不满四万余人能将十万之众困战到现在我们已经赢了”
分雷蓦地感到一记哽噎涌上心田,他洒下热泪,却不知是笑是哭地说道:“莽乌特啊我的好兄弟你赢了我们都赢了”
莽乌特缓缓闭上双目,荡着一丝笑意,温声道:“强大哥他们在招手了头人兄弟先走了”
说着,莽乌特倚着分雷的身躯,缓缓地瘫倒在地,而那背上早已插满了劲箭。
一阵长风吹过,分雷蹒跚地晃了晃身子,他不知道,莽乌特拼着最后一口气从西北防线走到这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告诉自己,他并没有输?难道这一切还可以翻手为云?
分雷茫然了,他呆立在城墙之上,木然地望着痛嚎的伤兵,望着满眼无助、不愿抛弃故土的老人,忽然心生悲呛,他用力将奔狼绷簧刀戳进石地!一声长叹道不尽的人生苦痛。
阿史那晨烈、鸿吉里、贾扎拉、杜豫、江老头、石靖翰、朵朵伊和娜耶,默默地站立在玳轲岩城的内城之上。
他们眼望着一众兵甲抬着分雷迎梯而来,不堪者多流下了伤痛的热泪。
数千突厥铁甲和不满三百余人的买天勇士齐齐跪下,望着分雷挣扎着直起身子,在黄昏的残阳下蹒跚地步至内城城头,众将围拢下,分雷抬起手指着狼头牙底,喃喃道:“苟古拉必会攻占此地,先解其恨啊”阿史那晨烈哽声道:“头人啊那里再无人看守我突厥战士仅有四千人等撤到内城,而环刀子部已然全部”
阿史那晨烈亦说不下去,他转过身去,一代名将、峥峥铁骨竟掉下了连串泪珠。
分雷阖上单眼,深藏了一口气,仰天叹道:“索阿是吾长辈,身不在此心却系然,在这十万凶兵围困之地,环刀子部的所有勇士,均乃我草原之魂、上宿长生长殿之烈!”
他说完别过身躯,背过朗朗乾坤,环视众人,喝道:“贾扎拉!出列!”
贾扎拉一提长矛大步上前喝道:“属下听令!”
分雷沉声道:“城内两万老弱尽归尔手!定要护送出城!沿南门之外渡去黄河!若有一人一士半途而亡!我定斩不赦!”
贾扎拉蓦然一震!他呆望着分雷,愕然道:“头人?你你怎会让我走啊!”分雷挥手指向朵朵伊,后者愣了一愣,等到上得前来,分雷道:“贾扎拉乃我买天年轻俊勇的一代楷模,只怪我分雷领导无方,耽搁了太多事情,如果朵朵姑娘不嫌弃,识得贾扎拉的为人,我就以买天头人之名,向贵兄”说着转向鸿吉里纳手拜去,道:“向贵兄请婚了。”
朵朵伊和鸿吉里一时面面相觑,前者早已与贾扎拉定了三生,这刻当着如此头面,分雷的请婚倒是出乎意料。
鸿吉里自然知道妹妹的心思,苦笑了一声,上前道:“你这家伙,有你请婚,我哪能说‘不’。”
分雷咯咯一乐,接着长咳数声,望着阿史那晨烈道:“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阿史那晨烈知道分雷是何意思,点了点头与他并肩走到另一侧,只听分雷吁了口气,望着将落的残阳,道:“我分雷率买天乌骑甲,只能战到这里了将军可挥领余甲护送老弱由南门出,乘船回到故里,可望它日东山再起。”
阿史那晨烈像是早以想到了一般,长叹了口气道:“纵然我不愿承认,也不能改变这乾坤更迭,只是不能释怀的,是那谢尔斑就算能逃出生天又有何用?我们突厥完啦。”
分雷回身望向内城之顶,那里正是谢尔斑的所在,当然,也曾是让分雷痛断肝肠的所在。
“汉人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勿怕无柴。阿史那将军,你如今可算是败军之将,但并不意味着你就是灭族的祸星,以你的军事手段,加以鸿兄弟的文断,必会重振突厥威名,这谢尔斑,任他逍遥自在去吧毕竟军政大权在你们手里。”
阿史那晨烈眉头微皱,显是有些心动,分雷笑着拍上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走吧这不是突厥的最后。”
阿史那晨烈听拔恍然大悟!眼中泛起血红,喃声道:“难难道你要?”
话音未落!
玳轲岩城的城外传来震耳的激鸣!
分雷一捏阿史那晨烈的肩头道:“走!赶快从南门走!”
阿史那晨烈痛声道:“那你呢啊!”分雷漠然回首,望了一眼人群中的娜耶,淡淡道:“我只有两件事求你,一是将全城的瓷蒺藜集中于此,二是请将她,击晕带出此城。”
阿史那晨烈哽咽一声,咬牙下重重“嗯”了一声。
望着十万敌军由东、西、北三大主门拼杀而来,分雷甩开狼袍端坐在内城之上。
江老头乘了一碗热呼呼的面疙瘩递给分雷,分雷望着凶兵长驱而入,面上泛着别样的冷漠,他拾着碗勺,在爆炸、惨嚎、刀豁声中,默默地吞食着,伴着葱辣的味道,他的内心渐渐平缓,看在眼里的血腥地狱,似乎是隔在遥远的地方在发生,在肆虐
“江老爹”
“头人”
“你走吧”
江老头老泪纵横“噗嗵”一声跪在地上,痛声道:“我要留下!我这老不死的根本就没想活到现在啊!”分雷将汤勺抽出干裂的嘴唇,摇了摇头道:“走吧,老爹一朝入买天,生死同共天,贾扎拉需要一个厨子,去吧”
江老爹闻言放声大哭,大把的年岁长辑在地,在那久久不愿散去的哭喊中,仅留的百余买天乌骑甲和千余突厥战士将两万余名老弱护送出玳轲岩城,不久便登上了萨髕布坞头曾经停留的斑纹大船。
在为首的一艘大船上,阿史那晨烈等人于船头望着熊熊燃烧的玳轲岩城,均是无言以对
分雷放下碗筷,抽出腰间的烟袋锅,边走向天井边舀出烟泥,他一屁股坐在内城的深井边缘,望着十万凶兵不断涌入,不禁哼笑着吐出一缕烟花
“分雷”
分雷微微一怔,回头看去的是一片映着黄昏之色的绯红。
“娜耶”
娜耶盯着他脚下摆放的瓷蒺藜,两眼蓦地流出眼泪,她喊道:“你骗我!你骗我!”
分雷呆住了,他摇着头又似乎在瞬间醒悟了什么,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娜耶放声痛哭,她指着瓷蒺藜喊道:“你要干什么!你这个骗子!你总是笑嘻嘻地迎接那该死的命运!总是让人们都相信你的自信!可是为什么不露出一点属于你的性情呢!你是大骗子!”
分雷愕然以对,他无力地垂下烟袋锅,深吸了一口气后,哽声道:“不错我是个骗子,不仅将你们骗了,也把自己骗了其实这场战争根本就无力可为,我自信凭借买天悍将可以横扫千军,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我错了”
分雷狼狈地直起身子,望着残阳道:“在这草原之上,再强的部落,再强的人,都不可能改变一样东西,那就是既成的命运,你可以抗争,也可以为意志呼出最后一口气,但不论怎样,都不能逾越于生死之上”
娜耶抹掉不断的泪珠,望着不断涌上内城的凶兵,道:“那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本该注定的命运!难道你不可以和他们一同撤出玳轲岩城吗!”
分雷摇了摇头,油然道:“生死既不能超越,但生于此生已不负茫茫天地了,你知道吗?我在生啖先头人的心脏时留下了眼泪,那一刻,我知道永不能成为像苦雅拉那样的买天头人,因为我的情重,因为我的懦弱,因为我的无力,才禁不住苟盈热泪,但恰恰是这样,苦雅拉选择了我,选择了这个生不逢时的时代,让我愧于买天之魂我注定是个被苦雅灵魂牵扯的木偶,可我可我!可我并不想这样啊!”分雷将奔狼绷簧刀狠狠磕在地上!痛苦地跪在井旁,喃喃道:“苦雅拉他或许没有想到我分雷,竟然能将这玳轲岩城变成一座十万之众的坟场!”
分雷“噗”地呛出一口鲜血,起身拿起一颗瓷蒺藜狠狠道:“只要我将它点燃丢进井中,玳轲岩城之下脉脉相连的地窟之气便会被点燃,这城池瞬间便会在爆炸中倒塌,或许那威力可将玳轲岩城沉入滔滔黄河之中!整整十万薛延陀联军,将再不是与突厥相抗的力量!”
说着,分雷挣扎着挨到井边,望着那漆黑的深洞,单眼中闪砾着莫名的神光
是的。
他知道,自己一投之下将沉兵十万。
可一声大笑,将他亢奋且诱人的思绪扯了回来。
娜耶大笑着走到分雷身前,接着“嗷”地一声转为痛哭,她一把攥住分雷的领口,哀怨地摇了摇头那双大深邃的眸子紧紧映着分雷的眼睛
“纵然沉兵十万又如何解释这突厥将亡”
娜耶探上丰唇,吻上分雷冰冷的额头,在他耳际淡淡地留了一声:“算了”便纳头翻入深井之中
分雷模糊的单眼,久久不能忘却那不时闪去的红霞,当十几支敌凶的长矛刺入他背后之前,都没有将那点燃的瓷蒺藜扔到深井中
却说突厥车鼻可汗,原名斛勒,本与突厥同族,世为小可汗。颉利败后,突厥余众,欲奉他为大可汗,适因薛延陀盛强,车鼻不敢称尊,率众投薛延陀。薛延陀以车鼻本出贵种,且有勇略,为众所附,将来恐为己患,不如先行下手,杀死了他,免留遗祸,不意为车鼻所侦悉,潜行逃去。薛延陀发兵追捕,反为车鼻所败,奔回国中。车鼻乃就金山北麓,建牙设帐,自称乙注车鼻可汗,招兵养马,得三万骑,常出掠薛延陀境内。薛延陀被唐破灭,车鼻声势益张,遣子沙钵罗特勒,入贡唐廷,太宗遣还沙钵罗,令将军郭广敬北往,征车鼻入朝。车鼻颇加礼待,与广敬约期入觐。待广敬还朝复命,车鼻竟愆期不至。太宗又贻书诘问,他仍置诸不理。于是特遣高侃为行军总管,调集铁勒各部番兵,往击车鼻可汗,侃陛辞而去。
——唐史演义
到了秋季,又接右骁卫郎将高侃捷书,擒住突厥车鼻可汗,回应前文。盈廷庆贺。原来高侃受命出征,到了阿息山,车鼻可汗征召各部兵士,抵敌唐师,偏各部兵无一到来。车鼻孤掌难鸣,只好带了数百骑,仓皇遁去。高侃麾兵深入,至金山追及车鼻,车鼻从骑,大都骇散,单剩车鼻一人,由唐军活捉回来,当下奏凯还朝,献俘庙社及昭陵。高宗也想效法乃父,谢车鼻罪,拜为左武卫将军,且命突厥遗众,仍处郁督山下,特设狼山都督府,统辖蕃部,即命侃为卫将军,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单于设三都督,分领十四州,瀚海设七都督,分领八州,各以原有部酋为都督刺史。于是东突厥诸部,尽为内臣。
——唐史演义
逾回沉兵十万。
分雷遇害的当晚,唐皇已责令钦吏,往斩元氏父子,以慑边漏唐纲,并下昭追封分雷不沉十万生灵之壮慨,还草原永鐾圣武将军之职,再图三级。
而每到那天,草原之上,便会有獒王的迎月之嗥。
沉兵十万(终)
2006年7月12日晚于18:19
政政护环
谢谢大家几月来的支持,因为忙着注册版权,所以这篇结局章拖延了一个多星期,另外,在下忙着开新书,正在策构大纲,暂定名为天锥,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万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