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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着外卖送达的时候,宁樨给温岭远展示了一个手机游戏。那是一个放置类的休闲游戏,玩法非常单一,主要就是在深海一块荒芜的珊瑚石上种植海底植物,积攒生命值,解锁鱼类,然后种植更多的海底植物,积攒更多的生命值……如此循环。但因为画风优美,音乐治愈,它一直在宁樨的手机里,没有被卸载。
她的这个海底世界,已经经营得有声有色,有珊瑚,有海葵,有海草……五颜六色的深海鱼类在屏幕上游动,她甚至能够指着其中的某一条鱼,告诉他这个是草莓准雀鲷,这个是巴布亚扁背鲀河豚……
这使温岭远感到佩服,不知道自己羡慕她虚度时间的坦然,还是对某一件并无意义的事情的无端坚持。不过或许,有意义的正是坚持本身。
宁樨点击屏幕,珊瑚石产出“生命值”的速度也随之加快,她说:“我睡觉之前会点一下,很催眠,点不到十分钟就能睡着。”
他们坐在沙发上,挨得有些近,宁樨给他展示自己的手机,身体自然地往他那边倾斜。她披散的头发于是顺着微微放低的左边肩膀垂下来,发尾拂过他衣袖挽起的手臂。
很清楚嗅到她所用洗发水的香味,像是柠檬草混合着牛乳的气息。只要侧过一点目光,就能看见她侧脸的轮廓,并不过分饱满的额头,并不过分挺拔的鼻梁,以及并不过分尖窄的下巴,唇珠很明显,因此时常会赋予她一种稚气而无辜的特质。
要推翻从前的认知,重新审视一个人,对温岭远而言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是她的存在感过于强烈,使他无法忽视。他们又挨得这样近。
温岭远笑说:“我们今天,是不是有些跟鱼过不去。”
宁樨也笑起来。
温岭远抬腕看了看时间,“你爸什么时候到家?”
宁樨认出来他戴的是一只朗格的月相腕表,表盘和表带都是黑色,乍一眼看去中规中矩,但是表盘四五点钟方向星空盘的一抹蓝色,吸引了宁樨的目光。
“不知道,说不定已经放我鸽子了。”宁樨坦然地撒着谎,她的视线没有办法从他的手表上移开,于是问道,“我能不能看一下?”
“这个?”温岭远指一指手表,见她点头,便解开表扣将其摘下。
宁樨拿在手里,才发现,这块表真正“闷骚”的不在于星空盘,而在于它的背面。菱纹的银色背板,有四分之一的部分,透出了内部精巧复杂的机芯,黄金套筒,手工雕花的游丝摆轮。
宁樨忍不住惊呼了一句:“好漂亮。”
她把表带在自己手腕上绕一圈,表盘有些大,但并不夸张,她知道有些女生觉得女性腕表不够帅气,甚至会专门挑男式的来戴。
她捏住表带,笑着问他:“如果我说很喜欢,你可以送给我吗?”
温岭远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可以。”
宁樨愣一下,抬头去看,就看见他琥珀色的眼睛,也是在看着她的,带着笑,使她分不清,是不是长辈纵容晚辈胡闹的笑。
有一秒种,她很想就真的胡闹收下这支三十多万的腕表,改一改表带就当是自己的。
但是,理智使她不可以这么做,如果,她真的要收这样贵重的礼物,只愿意以一个身份。
把手表递回去,宁樨笑一笑说:“在我手上待不了一周,它就会被我弄丢。”
“那我先替你保管?等你想要的时候,再找我提货。”温岭远笑说。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纵容她,使她很想放弃策略,无理取闹。宁樨垂下目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点开外卖APP,“我看下还有多远。”
住得很偏,点什么都是超远派送。但是可能因为晚上车少,路上不堵,送过来很快,还有三公里就到。
宁樨揣上手机站起身,“我先收拾一下桌子。”
外卖送到,温岭远拿进来。宁樨去厨房拿来干净的盘子、碗和筷子。她揭开外卖盒,把一大碗的鱼头面倒进盘子里,跟略显疑惑的温岭远解释:“我在学校吃外卖,都会用自己的碗筷,会比较有食欲一些。”
温岭远笑说:“外卖的便利,不就是不用洗碗?”
“为了更好吃,我可以牺牲一些便利。”
温岭远发现,她有一套奇奇怪怪的生活哲学,而更奇怪的是,它们矛盾,却又在她身上统一自洽。
宁樨看温岭远迟迟没有动筷子,看他一眼,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以为自己很了解你,但可能这只是我自负的想法。”
“那你确实可以谦虚一点,因为我自己都不太了解我自己。”
温岭远笑了。
不管多好吃的面条,被外卖盒里的热气闷太久,都不免会失去筋道。于是,这道鱼头面,他们都没有吃太多。
当然,宁樨是强迫自己多吃了一些,不然很容易显得这就是为了多留他一会儿的借口。
但是,这个斗智斗勇的独处之夜,还是走到尾声。宁樨没有使自己表现出留恋,将他送到门口,大大方方地说:“我明天去拜访过温爷爷,就直接去高铁站,不经过青杏堂了。”
温岭远站在廊下,因为背着灯,遮住了光,使他显得更高,他笑说:“意思是,不需要我送?”
“你要送我吗?”
温岭远笑了笑,扶着门把手,替她关上门,也关上了今天的最后一句话:“早些休息,明天见。”
带着春日潮润的气息,门将扫进的夜风拂在脸上,宁樨站在门口,久久怔忡,心跳亦不能平静。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他好像,只是无意,就能精准地使她应接不暇。
哪有这样的?仗着大她十三岁,能把一切话都锤炼得举重若轻就了不起吗?
第二天清晨,温岭远是带着早餐来接她的。
一碗鸡汤馄饨,包装得滴水不漏,就放在他车上的副驾驶座上。宁樨在这样的豪车里吃早餐,有些负罪感,好怕一不小心就把汤弄洒,弄脏内饰。
好在温岭远并不着急开车,等她吃完再出发。
“小园不去吗?”
“爷爷给她布置了作业,在没背明白之前,她不敢去,怕被抽查。”
宁樨吹凉馄饨,整颗送进嘴里,“小园好可怜。”
温岭远笑说:“别让她听见你这么不走心的语气。”
温鹤庭对宁樨的到访很是惊喜,不管她要拍什么,都会积极配合。他料理的那方药圃生长得郁郁葱葱,主要种植的是当归和三七。
温鹤庭的院子是一处桃源,符合宁樨对归园田居的所有想象。
过于悠闲,人也跟着失去斗志。和温鹤庭就着果脯和坚果喝茶,没有边际地闲聊,人很快就犯困,尤其她还坐在树下的摇椅上。
温岭远按时过来,是为了及时了解温鹤庭的情况,方便补足衣食住行的缺漏。
在屋子里逛一圈,回到院子里。
温鹤庭戴上了老花镜,拿着放大镜,逐字逐句翻看一本医书,在他的对面,宁樨已经睡着。
温岭远提来一把椅子,在温鹤庭身旁坐下。
紫砂茶壶里茶水尚温,备了多余茶杯,他给自己斟一盏。
温鹤庭说:“你晓不晓得,昨天晚上有人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告状。”
“告什么状?”温岭远的语气,既不觉得惊讶,也不觉得意外。
“请你做昨天讲座的主讲人,你却冷不丁放他们鸽子,也不解释原因。”
“我找好了大学的师兄临时救场。”
“平白欠下这么大一个人情。”
温岭远不疾不徐地说:“有空去崇城,我请师兄吃饭。”
温鹤庭的老花镜快要滑到鼻尖,也不推,转头睨他一眼,“那是为了什么事,突然变卦?”
温岭远笑说:“不就是为了带宁樨过来拜访您么?”
“嗬。”温鹤庭显然是不信的。
爷孙在一起,聊什么最后都会聊回本职。温鹤庭最近在研究温岭远上回替他运回来的那些医典古籍,有了一些成果,总结之后,兴许能做出一篇论文。他如今读写都已不是非常灵便,还得需要温岭远帮忙。
温鹤庭正与他分享自己的研究心得,温岭远忽说:“您稍等。”
宁樨半侧躺而睡,穿着一字领的短款上衣,衣服下摆是收腰的,也因此,这时候下摆蹿上去,露出后腰处的一小片皮肤。
春日的户外,日光晴好,却是有风,这样睡会着凉。
温岭远站起身来,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宁樨身上。她手里还捏着手机,要滑落不滑落的。他将手机抽出来,放在椅子前面的小桌上。
不知道这孩子昨晚熬夜到多久,这一觉睡到中午。照料温鹤庭日常起居的阿姨过来通知,中饭要好了。
如果不是要吃饭,温岭远会放任她继续睡。
走去摇椅旁,看见她嘴唇微张,呼吸沉缓。院子里种了一棵梨树,已到了该落花的时节,兴许,就是从梨树上飘下的一片白色花瓣,恰好落在她的头发上。
温岭远俯身,动作轻缓地摘掉了花瓣,而后才伸手,隔着外套,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温声说:“该吃中饭了。”
宁樨皱了皱眉,才缓慢睁开眼。
醒来不是常见的景象,使她刚刚睡醒的脑子有一些转不过来弯,看见温岭远的片刻,她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缓慢坐起身,什么往下滑落,她伸手去捞,是他的外套。
被他的气息围绕,难怪做了那样真实的梦。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醒来看见温岭远的第一反应竟然会觉得有点难过。可能因为,在梦里,他拥抱了她吧。